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川在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中醒来。
像是被人扯着双脚在墙上来回砸过一般,漫山遍野的疼痛汹涌袭来,企图穿过他的皮肤、骨骼,一路撕碎他的心脏。
“不行,绝对不行!”
付呈大吼:“这属于重大事故,楼依然作为队长有直接责任!我不放心你们所里的议会,她必须跟我们回去!”
话音落下时,头顶泛起空旷的回响.
他显然正躺在停车楼的顶层,可是,如果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这该死的疼痛又该如何解释?
尧子悦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她的嗓音很尖,带着罕见的强硬。
曾经的幼儿园教师字正腔圆地说:“不同避难所之间的人员流动必须由总部亲自授权,如果楼队不愿意,你们就没权利带走她!”
“没错!”
梁竹跟着嚷嚷起来:“还有,你说责任?最大的责任难道不该由你这个队长来担吗?
“如果俘虫小队能如约完成任务,川哥至于伤成这样吗?什么定位粉末入水后可能失效,这是一个合格的外联队长能说出来的话吗?!”
吵死了。
陆小川感到一阵烦躁,手肘撑着毛毯支起了身子。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上身被裹得像个木乃伊,口腔边缘有些漏风,隐隐尝得到医用胶布的苦涩气味。
他咬着牙发出一阵呻|吟,无人在意,只能支着身子眼巴巴看着他们继续争吵。
付呈看向楼依然:“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吧?
“楼依然,在你担任38号避难所外联队队长期间,已有五名副队在任务中遇险,四名当场死亡!我看陆小川现在也快了……
“当时现场只有你们两个人,你拿什么证明他的伤势与你无关?”
听到这儿,陆小川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巴掌掀翻了手边的医药箱,滚落出的瓶罐发出清亮的脆响......
楼依然猛地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刻,陆小川注意到她制服上沾着大片血迹,左臂手肘处的布料已被撕裂。
陆小川有些困惑。
再度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切,他已经无法确定哪些是真的,哪些又只是他的幻觉,但眼下,他来不及考虑那么多。
“我还没死呢。”
陆小川对上付呈的视线,嗓音沙哑地说。
“川哥!”
梁竹大喊着狂奔过来,眼圈红红的。
剩下的队员紧跟着也凑了上来,围在陆小川身边对他嘘寒问暖,只有楼依然没有动。
陆小川缓抬右手,在林乐声的搀扶下坐直了。
一旦开口,撕裂般的剧痛就会从脸侧袭来,陆小川不敢说得太大声,只能半张着嘴,含糊不清道:“离队是我的个人行为,和楼队无关,这一点其他队员都可以证明.....”
他说着转过头,看向与洗面奶融成一滩的制服、以及那盒已被压成馅饼的面膜。
众人跟着他看过去,一脸迷惑。
“我之前只能用香皂洗脸,最近实在是受不住了......”
陆小川嗓音里夹带着哭腔:“我想着自己这么年轻,连恋爱都没谈过,也该注意一下护肤,就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跑去了瑞福超市,没想到碰上了被你们放跑的怒猿……
“如果不是楼队放心不下,一路跟了过来,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六名外联队员围在陆小川边儿上,大眼瞪小眼。
他的话实在有些好笑,但他伤得也确实很重,以至于没人敢笑出声。
远处的俘虫小队成员也是一样,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会看看楼依然,一会又看看付呈。
魔丸一时无语,只能低头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
“现在可以了吧?”
陆小川哑着嗓子继续说:“我当时就在现场,也可以保证我的离队以及受伤都和楼依然无关,是她救了我,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说完这句,陆小川再撑不住,只能摆摆手,在队员们的帮助下躺了回去。
空气安静了一会,不久后,陆小川听到付呈沉声说了句“收队”,才终于安心合上了眼。
他又睡了一会儿,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物资队救援组的装甲车上。
梁竹和田丰守在床边,说初步检查下来,他的内脏并没有受损,脸侧和背上较深的伤口已经缝合,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陆小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要闭眼,梁竹又凑了上来。
“川哥,队名我们已经想好了,叫摘星!”
陆小川蹙眉思考了一阵子,轻声问:“敢问我们要摘哪颗星?”
梁竹和田丰相视一笑。
那时陆小川便明白,他们要摘的是不死星。
星星很亮,但它们悬得太高,看起来很孤独。
所以,他们要把楼依然这颗星星从天上摘下来,让她隐入尘烟、与民同乐。
他们想打开楼依然的心,同时,也并不担心会被她的光芒灼伤。
昏睡过去前,陆小川听到田丰在他耳边说了句:“川哥,你已经打破了摘星小队历任副队的诅咒,你没有死在怪物手里,所以,你一定会长寿的。”
陆小川微笑着点了点头。
返回38号避难所后,陆小川在中央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躺了整整七天。
因为本次负伤实属光荣,他住院时受到的待遇极好,不仅有护士24小时看护,就连所长齐广生都带着果篮来看过他一次。
返回避难所那天,他受伤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不少C区老乡带着快要烂掉的水果和耕作区采来的野花前来探望,见他伤成这样,一些大爷大妈握着他的手涕泪横流,临走前还拉着主治大夫求他一定要把陆小川救活。
陆小川躺着插不上话,急得快要流出眼泪,大爷大妈见他流泪,跟着哭得更加心疼。
摘星小队的队员每天都会来探望他。
梁竹搬来了两盆绿植,尧子悦给他带了一本诗集,叫什么《吉檀伽利》。
林乐声有时会带音响过来,陪着陆小川一直听歌到深夜。
季小晴每次来探望,都会坐在床边缝补陆小川被撕得稀巴烂的制服,那时,田丰就在窗边削苹果,顺便把C区老乡送的那些快要烂掉的果子一个个吃掉。
唯一没露过面的人就是楼依然,但她叫田丰送来了不少米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
梁竹告诉陆小川,这些天楼依然一直忙着应付各部门的审查。
从所长办公室、安全部、通讯部、财政部到代表大会,她需要不断重复讲述那天发生的事,一遍遍接受问讯,填写各种表单。
陆小川点了点头,问:“竹子,前几任副队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对讲里都能听到什么?”
梁竹想了想,“嗯......许景睿的情况和你差不多,当时事故发生的地点距离我们太远,对讲收不到信号,楼队事后也不愿意多说,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他,叶巡、宋石远和谢文力出事时,现场传回的音频大致相同,先是失控体的咆哮,接下来就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然后某一刻,他们会大喊一声‘楼队’,如果对讲在这个时候还没被破坏,我们还能听到几声惨叫。
“整个过程中,楼队一般都比较安静,所以我们常常都会觉得她已经死了,可是到了最后,她总能毫发无损地出来......”
“有一次楼队说话了。”
尧子悦补充说:“是宋石远牺牲那次,你们都忘了吗?
“枪声响起来之后,楼队大喊了一声‘快跑’,应该是对宋石远说的。”
田丰放下水果刀,低声嘀咕了一句:“所以真的很像,不是吗?”
“像什么?”众人看向他。
“还能像什么?”田丰啃了一大口苹果。
“发现摆不脱怪物之后,楼队就朝副队开枪了呗,他们很惊讶,才会在中枪后大喊一声楼队……
“失控体嗜血,往往会优先攻击伤者,然后楼队就可以趁着失控体攻击副队长的时候,一枪毙命。”
田丰说完,自以为是地耸了耸肩。
“川哥的情况不是也一样?当时那头怒猿忙着撕他的衣服,没注意到靠近的楼队,楼队才能找准机会开枪直击命门。”
众人眨了眨眼,转头望向陆小川,“是这样吗?”
陆小川盯着雪白的墙壁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应该是吧。”
确实,这应该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可如果是这样,他后来在货架边上看到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事后楼依然身上的血迹,还有她那条被撕得开线的袖子又是怎么回事?
闭上眼时,他脸侧仍能感受到楼依然掌心的温度。
她坐在那里,看向他的眼神竟和报道日那天如出一辙。
在那之后,她已有七年不曾那样看过他,而这一切难道都只是他的幻觉吗?
夜幕降临、病房重归寂静时,陆小川会一遍遍回想那天的细节。
他开始觉得一切有什么不对。
如果那些副队死于楼依然的背刺,中枪后不太可能会发出那样响亮的叫喊。
如果楼依然没有和怒猿近身搏斗,她的袖子就不会被扯碎。
还有,或许是为了不破坏掉制服,她被发现时正敞着外套,贴身的背心被掏出了一个窟窿,撕碎的布料粘连着混在腹部的伤口里……
这些,明明都是他亲眼所见。
后来,被寂静和伤痛折磨得辗转难眠时,陆小川又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里屋见到楼依然时,她前襟上挂着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
看起来,就像是从划破的喉咙处蔓延出来的一般。
那时,他想到了一个词。
——支配体。
他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完美解释一切的答案。
楼依然是拥有自愈能力的支配体。
她在屠杀发生的那天晚上觉醒了这种能力,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在那之后,她又进入到了避难所38号,从高层那里得知了支配体的由来与处理措施。
她知道自己不能暴露,于是连续两年逃避血液检测,为了蒙混过关,还不得不与大她两循的所长齐广生成为酒友。
她在末日后产生的性格变化,或许也和被感染有关。
陆小川带着这个结论盼到了出院的那天,他迫不及待地想找楼依然问个清楚,但作为B区居民,他并无权限出入A区,就算他能说服保安放他进去,事后也不知道楼依然住在哪里。
床头的风扇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午夜12点,陆小川实在躺不住了。
他披上风衣,决定去楼下吹吹风。
电梯一路下坠,直到推开公寓大门,他心里仍在琢磨这件事。
他真想去夜跑,从避难所的西边一直跑到东边,可他身上和脸上都是伤,一旦流汗,只会生不如死。
那晚的月色有些寂寥,透过玻璃,陆小川看到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前抽烟。
女人的背影同样寂寥。
腰身曲线妖娆,长发被金色的发绳随意绾起束在肩侧,脊背微弯,袅袅的烟气在头顶飘升,又很快晕散在路灯的光里。
终于见到她的这刻,一直躁动不安的心情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对着她的背影,陆小川轻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楼依然掐灭了烟,转过身后的第一眼,她看向了他脸侧的伤口。
在那之后,她的神情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清冷。
“对。”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楼依然深吸一口气,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她问:“我们能上去说吗?”
【第一卷完】
下一章开始进入女主视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二次任务(7)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