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的那天，路为正坐在电脑桌前面对自己的小说文稿发呆。
电脑上荧白色的光照到他的脸上，刺激着本就干涉发涩的眼睛隐隐作痛，甚至就那么流出了泪水。
嘴唇干燥到几乎裂开血丝，路为就这么看着电脑上映出的属于自己的身影，即便反光下五官全都被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字体覆盖看不太清，可唯独那双无神的眼睛被格外清晰的倒映在上面。
生理刺激导致的泪水落在了键盘上面，水珠顺着用了很久的键盘缝隙渗进去，填满了字母格之间的凹槽。
路为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看着电脑上黑色的字体发呆，说不上来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路为只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低落和压抑，就连心脏的鼓动仿佛都因此放缓。
玻璃窗被石头砸到的声音传进路为的耳朵里。
世界末日到来了。
窗外街道上混乱的景象都在宣扬终结那刻的喧闹。
可路为却并不在意，比起恐慌之中绝望哭喊的人群以及杂乱无章的暴.乱，路为依旧只是紧紧盯着自己眼前的存稿。
最终路为缓缓的，一点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整个脸，把脸埋在手心中央，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抽气声，那种已经不像人类，反而更接近野兽的哀嚎声从他的声带处振动扩散。
没有人会懂路为此刻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够理解。
世界末日到来了。
等路为再抬起头时，泪水干在他两侧的脸颊上，他看着自己显示着已保存的文件，突然开始害怕电脑屏幕在他眼前黑掉。
路为伸出手抱住了电脑屏幕，白光刺在他的脸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把脸贴在了脏兮兮的电脑屏幕上。
世界迎来了毁灭，在混乱之中，他的电源也很有可能随时出现问题，到了那个瞬间，他将再也打不开自己的电脑。
无论保存与否，当电脑黑掉的那一刻，就象征着他再也无法见到白底黑字的文件被重新打开。
电源迟早会关闭的。
路为守着自己的电脑，就像守着自己仅存的灵魂。
屏幕上细小的灰尘沾到路为的头发上，皮肤和灰尘亲密接触的触感也同样让人不舒服，路为贴着电脑，双眼呆滞的放空。
世界末日到来了。
路为开始感觉到困倦。
他想要就这么睡过去，但他睡不着。
“早上好。”
室友打开了书房的门，说早上好，而现在其实是凌晨三点。
不过他也许确实是刚睡醒，室友那身不太合身的睡衣挂在身上，眼罩像充当发箍一样框在头顶，他懒散地靠着门，站在书房门口。
室友没提路为抱着电脑的怪异举动，路为也没问他为什么在深夜的凌晨跟他说早上好。
“你睡着之前会不会想，睡过去失去意识后没准会就此长睡不醒，再也睁不开眼睛。”
路为的手垂下来，不再呈现护住电脑的姿态，他的侧脸躺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看向室友。
室友露出思考的神色。
“没有考虑过，不过因为你问我了，今天睡前我肯定会想到这件事。”
“毫无所觉的死去不可怕吗？”
“死在睡梦里应该是最不痛苦的死法吧。”
如果一夜无梦，那睡眠留下的只有闭上眼后睁开眼一眨眼的记忆，睡着时的自己和醒来后的自己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陌生的看着彼此，变成了与原先毫无交集的怪异生物。
长达几个小时的睡眠里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大脑停止思考，记忆停止刻录，人要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处于睡梦之中而不是身体变得失控无力。
路为一直恐惧着见到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安眠。
路为反复眨着眼睛，眼皮粘合在一起，又被活生生拉扯开，他失去了安眠也仍然摆脱不了困意。
“睡吧，没事的。”
室友扯下自己戴到额前的眼罩，将自己被眼罩挡住定型的发丝揉开恢复蓬松，捋好头发后，他走向路为，把手放到路为头顶温柔的抚摸，然后用手掌盖住了路为还在坚持的双眼。
路为睁着眼睛，透过室友的指缝之间看到了自己电脑屏上白色的光，这份光刺进他的眼睛里。
最后路为顺了室友的意，还是闭上了双眼。
恍惚睡去之前路为感受到了某种凉凉的物质圈住他手腕的部位。
“不会有事的。”
室友温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黑色席卷了路为，即便想要再次睁开眼睛确认室友的身影，但透过温热的手掌，室友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
路为和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第二个自己交接身份，陷入了沉睡。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正仰面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借着室内偏暗的光线看向天花板，路为只感觉神智有些恍惚。
“你醒了？”
室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路为动了动自己睡时间太长发僵的颈部，转过头面向发声处，室友正挨着他坐在他身侧，背靠着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翻到中间的书。
不用想也知道，把昏睡过去的他从书房搬到卧室的肯定是室友。
“你一直躺在我旁边吗？”
路为翻身换成侧躺的姿势，抱紧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朝室友所处的方向伸出手，又在真正碰到他的身体之前垂下来。
看着路为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不肯动弹的样子，室友沉默了一小会，将手里的书籍倒扣放到梳妆台上，腾出手替路为理了理挡到眼前的头发。
“算是吧。”
并不算完全肯定的回答，这份暧昧的话语似乎不仅体现在室友有所保留的话语中，同样体现在他轻轻捏着路为发丝的动作里。
“是吗。”
室友也许在他从睡眠手中夺回苏醒权利的过程中做了些什么，但路为不准备去追究，也没有丝毫询问的打算，他只是保持着一无所知的表象，丢掉没有意义的好奇心，以最大程度的漠不关心进行应对。
“要起床了吗？”
室友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的行动总是突兀又松散，就像他总是略显凌乱的头发一样，没被好好打理，过长、随意的头发。
他问路为是不是准备起床了，之后没等到路为回答，就一言不发的起身走出了房间。
那本看到一半的书被他留在梳妆台上，除此之外，还有他的眼罩。
品味诡异的眼罩似乎微妙的和路为睡前看到的样式变得不同，它静静地躺在梳妆台的平面上方。
路为移开视线，移开压着身体的被子，准备去厕所洗漱。
室友和路为的作息时间之间差距很大，室友睡下的时候路为正坐在安静的书房，路为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室友则摘下了眼罩，实际上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
路为擦干净自己脸上遗落的水珠，拧开把手，推开门从厕所出来。
站在厕所门口，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入目的景象空荡得就像房子里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室友在房子里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只要他不是站在路为面前，以路为迟钝的感官总是很难发现他。
所以路为也不准备去寻找室友的影子，他呆呆地站在厕所门口发愣了几分钟，才慢吞吞的迈开步子，为了完成活下来的必备条件那样走到冰箱前面。
路为打开冰箱门，看着东西不多也不少的内部，再次停止了动作，他看着冰箱里零零散散的物件，手放在冰箱门上，就这么大大敞开着冰箱，停滞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冰箱打开后自动亮起的光照在他脸上，微妙的冷气朝他的脸铺面迎来，路为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宛如连活动都很艰难的空壳，一动不动。
在他终于迟疑地抬起手，想要去拿冰箱里的物品时，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来，替他取下了那件物品。
室友站在他身后，也将手跟他一样搭在冰箱门上，扶着冰箱门，把刚刚拿下来的东西递到路为眼前。
他就这么站在路为身后，就仿佛从身后把路为抱进怀里保护着那样站在他身后。
“我来做饭吧。”
室友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直到路为后知后觉的接过他递来的物品，他才稍稍靠后挪了一步还给路为一部分空间，却仍然保持着那副保护者的姿态。
“好。”
路为松开了握着冰箱门的手，低下头，双手握住手里的物品，反应迟缓地回头去看室友。
然后室友关上了冰箱门，侧过脸走向厨房。
眼看着室友走进厨房，路为下意识地想去看书房，然而他扭头的时候，只看到紧闭的房门，他本想去确认自己的电脑，可看着关上的房门，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拒之门外。
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排斥感让路为停下了脚步，他回到餐桌前坐下，等待着室友做好饭出来。
做菜时碰撞的声音，煤气灶打火的声音，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
这些声音全部传进路为的耳朵里。
他看不太清室友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但他知道对方就在那里。
路为侧着脸躺在餐桌的玻璃表面上，就像他将自己的脸靠在电脑桌上。他透过缝隙去看厨房里的影子，然后移开视线，再次看向紧闭的书房门。
那种被谁拒绝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去，路为没有打开那扇门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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