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被篷布遮盖的阴暗街区上一辆吉普车轰然碾过,猩红的汽车尾灯刺破黑暗,如一柄腥刀在冷风中留下一串逼人血气。
五分钟过后,黏着血尘的轮胎在棚户区尽头刹停。
金碧辉煌的“天使”下,俊美的白瓷雕像展开笼满阴影的巨翅,蛰伏在腐朽的黑天中收割天秤上献祭的人头。
今夜的天使赌场没了往日的人声鼎沸,反而诡异得安静。
吉普车前的两盏大灯如长炮在天使紧闭的金门上轰开一团亮光。
方顾坐在车里,手指无意义地在方向盘上轻打着节奏,反光镜上露出一双警惕的凌厉黑眸。
叮——
一道短促的提示音打破寂静。
方顾垂眼,亮起的电子屏上显出两个黑字——[进来]。
方顾熄火下车,在踏上第一个台阶时,紧闭的金门打开,两排荷枪实弹的保镖训练有素地从门内鱼贯涌出,
金碧辉煌的建筑内泻出如金箔一样璀璨的亮光,在一瞬间几乎将天都照亮了。
“方队长,老板已经在楼上等着您了。”穿着燕尾服的绅士管家拄着黑木拐杖,一脸恭敬地将人请进了门。
今夜赌场里没有人,大厅里几十张赌桌横七竖八地被扔到孤零零的角落,桌面上花色的砝码胡乱堆着,贴着金箔的罗马柱上还有干涸的黑血。
方顾眼神微暗:“出什么事了?”
“几个不长眼的杂鱼来挑事,被老板收拾了。”背后平淡的声音轻飘飘地揭过了几日前的一场血雨腥风。
“龙熵来过了?”方顾又问,眼睛瞥过楼下黑衣保镖手里的新型武器。
刘敬小心措辞:“龙老板这几日都在这里。”
“哥!你来啦!”
楼梯拐角处,一扇雕花窗半开,簪着半束黑发的男子斜倚窗台,举着一杯红酒笑得花枝儿颤。
方顾正要说话,雕花窗旁却突然钻出来另外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抢过了那半杯红酒。
“你干嘛!”黄昊泽怒目圆睁,清俊的画中仙一刹变成修罗刹。
“你受伤了,不能喝酒。”冷淡的男声如一潭死水烧不起一丝波澜。
另外半扇窗户被推开,端着酒的男人扭过脸,凌厉的眉与方顾有三分像。
“哥。”龙熵喊了声。
黄昊泽还想去抢,趁着龙熵不注意,罡风从掌中贯起直探要害,却被龙熵轻巧躲过。
“你受伤了,不能喝酒。”龙熵板着死鱼脸重复。
“你找……”黄昊泽还有半个字没脱口,就被一把冷刃扎了回去。
玻璃杯被三棱匕刺穿,红酒流了龙熵满手。
“你找死。”方顾替黄昊泽补全了后半句。
他慢慢踱步过去。
“伤哪儿了?严不严重?怎么伤的?”
连珠炮一样的话轰得黄昊泽动弹不得。
“胳膊受了枪伤,前几天几个杂碎来砸场子,都被我收拾了。”龙熵一板一眼回答。
黄昊泽却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哥,”他转头冲着方顾笑,“真没事,不过就是子弹擦破点皮,别担心。”
方顾依然沉着脸,声音里透着寒气:“伤没好之前不准喝酒,龙熵,你看着他。”
“我知道的。”龙熵重重点头。
进了那扇雕花门,方顾就嗅到了空气里隐隐绰绰的血腥气,就藏在桌案上香炉里的袅袅青烟里。
黄昊泽受的伤绝不是轻飘飘的那句“子弹擦破了点皮”。
方顾心头沉闷,当初孤儿院失火,他们三个从此天各一方,如今再聚首,只有方顾选择了“明路”,黄昊泽和龙熵则是混迹在C区这龙潭虎穴里。
方顾成了天枢基地的特种队长,另外两人也握着华国大半个地下黑色产业,可他们光鲜亮丽的表象下,却是数不清的暗潮涌动,危险从不离他们远去。
黄昊泽看出了方顾的忧心,眉尖上张扬的傲气逐渐消散,那张古典的脸上露出了鲜少示人的乖巧。
“哥,别生气了,”他撒娇似的摇晃方顾的胳膊,左手竖起三根指头,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方顾捏着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哥,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有眉目了。”龙熵的声音脆生生钻出来,冲淡了空气里弥留的淡淡悲戚。
方顾抬头,一个牛皮纸袋递到了他面前。
褪色的油墨在纸上晕染开一团陈旧污迹,封口处还被留了半截皮鞋印。
看到这个,方顾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赵飞熊回来了。”他突然开口。
“谁?”黄昊泽瞳孔睁大,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龙熵则不慌不忙地又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方顾。
“什么东西?”方顾下意识问,手指已经率先打开了封口。
里面是几张检测报告,和昨天夜里宋平州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方顾沉吟片刻:“你的手伸到基地里去了?”他挑着眉看龙熵,表情不咸不淡。
龙熵大大方方承认:“只是在实验室里安插了几个人,没人会发现。”
方顾将检测报告单塞进牛皮纸袋里,语气淡淡:“最近不太平,别露了马脚。”
龙熵点头:“明白。”
“等等!等等!”黄昊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你们在说什么啊?赵飞熊不是被哥你杀了吗?”
“他又活了。”龙熵言简意赅。
黄昊泽眼角抽搐。
什么叫又活了?死人还能复活?
“行了,这个之后再聊,现在给我说说你们查到的东西。”
三人围坐在梨花木雕漆的圆桌旁,香炉里燃起青烟,暖黄的烛火在横梁上照出迷离的影子,屋内低低响起三道不同的人声。
龙熵:“我调查了龙平孤儿院当年的那场爆炸,和我们之前猜的一样,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据老煤炭回忆,那日他在赌场输了钱,想去孤儿院里碰碰运气,
可他走到正兴街时,却看到了几个蒙着面罩的人正翻墙进去,十分钟过后,他就听到了爆炸声,整个孤儿院都燃起了冲天大火,
最先赶来的是基地的巡查队,老煤炭正要悄悄溜走,却看见之前翻墙进去的那几个蒙面人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出来,手里还抬着东西,可巡查队的那些人不仅不抓他们,反而帮着那伙人将东西抬上了车,
大概五分钟之后,监察处的人来了,而那辆装着从孤儿院里偷出的东西和那群蒙面人的车已经在一分钟之前开走了。”
龙熵不歇气地一口说完,他的声音很平很稳,却意外的让人感到背脊发凉。
“没人看见他吗?”方顾疑惑,“他又是怎么在监察处和巡查队都在场的情况下逃走的?”
龙熵想了想,接着补充道:“他说那天场面太混乱,他又藏得很小心,而且在爆炸发生后的二十分钟后孤儿院里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动植物异变警情,老煤炭趁人不注意偷溜回去的。”
“这些年他为了躲那群人不得已到处东躲西藏,甚至还在黑诊所做了脸部变形手术,要不是我的手下查到了黑诊所里留存的档案照片,我恐怕也找不到他。”
“那他知道那些蒙面人搬的是什么东西吗?”方顾又问。
龙熵摇了摇头:“都是用麻布套着的,他看不见,不过……”
冷淡的调子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带上点细微的愤恨。
“我猜应该是人,当初我和小泽被你藏在地下室躲过一劫,我们听到了你倒地的声音,然后是麻布的窸窣声,应该是有人把你击晕,然后装进去带走了。”
说完后龙熵看了看方顾,方顾正对着火光,噼啪炸裂的橘红将他极浓的眉挑上亮色,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依旧透不见光,黑得溺人。
见方顾没出声,龙熵继续说道:“我顺着这条线查到了一间实验站。”
方顾手上的资料正好翻到一张照片。
“73号实验站。”方顾一字一顿地念出声。
泛黄的照片上,灰白色的建筑如一幢暗色堡垒矗立其上,那排字被刻在方正的标牌上,挂在不起眼的门墙里。
方顾注意到了照片角落被拍进来的一片雪色。
手指翻动,又有几张不同角度的实验站外观照,再翻翻,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张属于其内部的照片。
“这间实验站修得极其隐蔽,藏在塔拉玛雪山的最深处,目前能找到的建筑资料就只有这几张图片。”龙熵神情有些懊恼,
“这是天枢第一任领导方正凯批准的科研项目,对外宣称是研究动植物的异变过程,但根据我掌握到的资料,它实际上做的是生命体复制和基因改造的实验。”
龙熵从方顾手中那沓厚厚的纸中精准地抽出其中几张。
“你看,”裹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划过纸面零星的几个黑字,“我黑进了天网,从天枢的数据库里偷到了几张关于73号实验站的电子档案。”
被特意抽出来的纸上并没有骇人听闻的图片和文字描述,只有几张简单的表格。
干净的数据罗列在细框里,看着毫无特色。
如果不是方顾恰好知道基地上传的“特殊死亡单”长什么样,恐怕也会认为那就是几串没有意义的数字。
消薄的指尖掠过一排排冷冰冰的数字,方顾冷着脸一行行看过,突然,粉白的指腹在最后一页纸上顿住。
[样本量402,存活量1]
狭长的黑眸刹那凝滞,视网膜上映照的黑字突然扭曲,如可怖的变异线虫钻进方顾的大脑。
白噪音毫无预兆的降临,眼中的斑驳色彩像海水一样褪去。
[实验失败了……快跑!]
[控制住它!]
[注射器拿来!]
[警告!1号实验体已失控!请销毁!]
[不能销毁!快!给它注射试剂!]
方顾握着拳头的手死死抵住桌沿,指甲掐进肉里,洇出血迹。
脑子里倒带一样闪过的无数画面如同坦克一样碾过他的神经,从记忆海绵深处涌出的浓烈愤恨和痛苦情绪压得方顾几欲窒息。
他弓着背喘息,像条濒死的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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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73号实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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