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顾深吸一口气,“汪雨还能醒来吗?”他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陈少清沉默半晌:“我也不确定,但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
“如果只放入一半的重组液呢?”方顾试探性问道。
冷棕色的眸子骤然收敛,陈少清盯着方顾:“这……不好说,毕竟我从没做过这样的实验。”
“那就放一半吧。”方顾沉声道。
“可……”陈少清皱着眉,想要阻止这样的冒险行为。
“一半的重组液已经足以缓和毒素菌丝的繁殖,以汪雨目前的身体机能数据来看,足够他挨过异变了。”方顾一脸冷酷,墨色的瞳孔显得毫无人性。
没人知道方顾为什么如此坚持,但刚才突如其来的记忆闪回,让方顾确定,全部浸泡入重组液的汪雨一定会死。
只是方顾不能将这些告诉他们,他只能祈祷,他们中有人能相信他。
“我同意方队长说的,”清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全心信任,岑厉晶蓝的瞳仁闪着睿智的冷光,
“之前我研究过1号细胞,这种异变衍生的新细胞极其特殊,重组液中的结构分子能加快1号细胞的生成,同时还能减缓毒素菌丝的繁衍,只用一半的重组液确实比全身浸泡更保险。”
沉静的声音在玻璃墙壁上敲击出清脆的回响,岑厉说得有理有据,他的专业背景和学术知识都远比陈少清自己要强得多得多,陈少清被说服了。
“好,那我就释放一半的重组液。”说罢陈少清不再耽搁,手指在电子主屏上划拉两下,随即按下[START]按钮。
封闭舱顶端的条形灯带霎时熄灭,刚才被强白光遮盖的淡淡绿色露出荧惑妖像。
那是从汪雨全身皮肤上的鳞片下钻出来的,代表着异变的进程。
很快,封闭舱底部的小孔里释放出的清亮液体就将整个舱室铺满,机械臂从汪雨眼皮上抬起,
破皮而出的黑色菌丝转瞬间占领他的面颊,在即将冲向心脏时,又被分裂的小型机械手捉住,螺旋状的菌丝被顺势灌入了重组液中。
此时重组液已经将汪雨的半边身体浸泡,液体分子通过菌丝上的细孔灌入,一刹间发生作用,
前一秒还气势如虹的黑色菌丝霎时偃旗息鼓,蔫儿蔫儿地堆在水液里,以一种龟速艰难地朝着心脏处攀爬。
陈少清默默揩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悬在主屏上的手指终于落下,他划走一个黑色按钮,重新调出另外一张表单。
封闭舱的监测系统实时监控舱内生物的各种生命体征,那些捕捉细微反应的数据都显示在被调出来的这张表单上。
陈少清慎重地一行一行看下去,直到确定所有的数据都在正常值内才放下心来。
又等了半分钟,封闭舱的一半已经被重组液灌满,铺满舱底的一排注水小孔关闭,强白光再次开启。
这时,白光已经盖不住汪雨全身毛孔里溢出来的荧惑青光,
他半泡在水液中,蛇鳞攀上他的半边眉骨,幽暗青光笼罩着那张苍白寡瘦的面孔,看不出一丝人的气息。
然而陈少白却心中一喜。
“成功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紧抿的唇露出一抹淡淡弯弧,握成拳头的手缓缓松开,
冷风灌入掌心,三个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深痕瞬间充血变色,迟钝的痛扎着掌心密密麻麻传开。
“现在只能算成功了一半,”陈少清转头泼了他一桶冷水,语气凉薄,“五日后这人若能醒来,那才是真的活了。”
“呵,”陈少白冷哼,栗色的瞳孔刮了陈少清一眼,讥讽道,“用你说风凉话呢?”
陈少清不欲与他争论,无意识地伸手扶了扶镜框,泛着淡淡蓝光的玻璃遮住了那双桃花眼里的潋滟。
没人能懂那双眼睛,就算是拥有同样眸子的陈少白也从来看不懂。
“狗东西!”陈少白莫名得气急败坏,“就知道就装哑巴!狗东西!”他低低臭骂。
方顾斜着眼睛瞄了一眼,
听刚在的动静,陈少白明明应该很生气才对,可从方顾的视角来看,那个很生气的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眼睛却十分实诚地黏着那个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人。
而那双桃花眼里装着的也不是愤怒,更多的是落寞,还有……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方顾微眯着眼,手指不自觉地在下巴上厮磨。
陈少清在封闭舱前忙忙碌碌,间或与岑厉接头交谈,两人就汪雨的后续治疗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
突然,岑厉回头,晶蓝的眼眸灼灼投向方顾。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什么?方顾眼睫轻眨,他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
“可以,你觉得行就行。”方顾使出了不常用的万能金句。
“好。”岑厉语气轻快,沉敛的眸子在眨动间翻起浪花,就连眉头镌刻的愁苦也被突然的愉悦冲平,连眼尾都挑上了一抹温柔。
他在开心什么?
方顾愈发迷惘,视线转向陈少清,
陈少清绝艳的脸上带着呆呆的木讷,他只盯着主屏幕上跳跃的数据,似乎谁也分不走半个眼神。
方顾福至心灵,他好像懂了,不透光的墨色窄瞳幽幽转向身旁的暴躁狐狸……
原来是在期待一个人的回头啊。
陈少清刚回头,两道凌厉的视线便刀子一样直射过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更深的蓝光将那双冷棕色的瞳孔遮住。
“方队长,我的建议是马上将汪雨送到C区龙盘台,”陈少清一脸认真,
“龙盘台的老大龙熵是手握军火的狠人,基地的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寻他的霉头,而且……”
“等等!等等!”方顾皱着眉打断,怎么他开个小差的功夫话题就拐到天边儿去了?
“将他送到龙盘台?为什么?”方顾一脸懵。
陈少清比他还懵:“刚才厉哥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冷棕色的眼睛珠子滴溜溜转,在方顾和岑厉身上来回看。
说好了?方顾表情更加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他将目光投向岑厉,眉尖轻挑,想要岑厉给他一点提示。
“小雨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来平稳渡过这五天,C区龙盘台是目前最合适的地方,”岑厉重复了一遍,唇角抹开的笑容有些发僵,
“我们希望由你出面,找龙老板谈谈,看能不能将小雨安置在龙盘台,当然若是不……”
“可以,当然可以,”方顾抢答,“龙熵那里你不用担心,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
“还需要一辆隐蔽的大车,”陈少清半举起手掌,弱弱插话,“汪雨不能脱离封闭舱。”
“没问题。”方顾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一个小时后,一辆印着龙头标的大型生鲜冷链车在骨伤科动物诊所门前停下,车门打开,十来个穿着蓝色马甲的大汉气势汹汹冲进诊所,
过了十分钟,一个盖着黑布的巨大物体被抬上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震耳轰鸣,冷链车从夜色中扬长而去,只留下空气里难闻的尾气味儿。
一辆黑色悍马坠在尾气后悠哉驶动。
“怎么你亲自过来了?”夜里冷风瑟瑟,半开的车窗钻出一句带笑的低沉嗓音。
龙熵专注地把着方向盘,冷戾的长眸划开一抹温顺:“哥亲自交代的事情,别人我不放心。”
方顾笑笑,手支着脑袋撑在车窗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儿:“最近监察处的那些家伙像个蚱蜢一样到处跳,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事儿吧?”
龙熵轻佻一笑:“他给我一拳我就还他一腿,谁也讨不到好处。”
“这阵子让弟兄们别太招摇,指不定将来要出什么大岔子呢。”方顾语气淡淡的,他望着车外,车窗玻璃上反光的眼睛笼着厚厚的阴影。
“三日后我就要去塔拉玛雪山,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去帮帮昊泽。”
龙熵瞳孔微缩,极快地瞥了方顾一眼:“明白。”
猩红的汽车尾灯穿过罗刹河里脏污的黑水,路边摇摇欲坠的橙黄路灯如同野兽凶恶的巨眼,窥视着黑暗里罪恶的寄生。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岑厉望着窗外,极速行驶的汽车将路边参差的建筑拉出一排混乱的残影。
龙盘台与天使赌场分别在C区中央大街霓华路的尽头两端,如果说天使是赌徒的销金窝,那么龙盘台则是亡命徒最后的埋身地。
被炮轰了半壁的矮墙边上趴着断腿的死狗,残砖断瓦搭建的避身所用破布装作门帘,盖住了里面一双双嗜血的眼睛。
枪炮子弹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穿梭而过,腐浊的空气里浸泡着硝烟的味道。
“岑厉,你觉得这儿怎么样?”方顾突然问,低哑的嗓音卷着淡淡的烟味儿。
岑厉抬头,副驾的车椅遮住了方顾大半个身体,他只看见了一缕冷灰色的烟圈从玻璃上飘起,又吹到他鼻尖上。
“罪恶,残暴,黑暗,”岑厉盯着那雾霭漂泊的白色,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方顾无声轻笑,夹着长烟的手指抵到唇上,眷恋般地深深吸了一口,熟悉又陌生的浓烈尼古丁带来了久违的苦涩。
“不过这里却也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最后的容身处……”
背后的声音冷凌凌的,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暖意,就像手中燃烧的白烟一样绕着方顾的尾指暧昧粘连。
“基地高层正在商讨如何派一支军队来消灭这里的罪恶,你觉得怎么样?”方顾又问,只是这次那圈吹来的白烟中却沾了些迷惘的苦味。
岑厉鼻头耸动,刺鼻的灰烬味儿将舌根也黏上了那缕苦涩,他声音平静:“方顾,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这是你教我的。”
搭在车窗沿上的手颤了一下。
“是啊,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冷风将方顾的声音吹散,汽车疾驰而过,长长的路上留下了半根猩红的烟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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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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