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找个地方避避吧,这风雪太大了!”呜咽的雪沫中粗粝的声音像裹着沙石一样被吹得模糊不清。
盛萧扣紧面罩后的锁扣,护目镜下的眼睛被惨白的雪糊住,十步之外,只瞧得见那茫茫风霜中的一团披着白的高大背影。
方顾停下来,裹着皮手套的手指将腕表上的厚雪渣子抹掉,方形显示屏里塔拉玛雪山的山势地形图闪着暗淡的幽光。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儿。”
一只厚重的皮手套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掠过方顾,戳在山势图上,将上面的一个红点放大。
“按现在的速度,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侦测站,”岑厉的手按在红点上,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在面罩里结成一层白雾,
“往北走,两公里处有一个废弃的气象站,我们先去那里。”
他将坐标输进弹出的矩形框,电子显示屏中白茫茫的山麓上刹时出现一条带着箭头的红色曲线。
同一时刻,盛萧几人的腕表盘上也弹出了相同的红色路线图。
当世界上任何一个事物铺盖得与天地同宽的时候,尽管它看起来有多么圣洁,但立于其下的渺小人类,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一种对于庞然大物的莫名恐惧。
在狂风暴雪中行进总是艰难地,更何况还是在更加极端的塔拉玛雪山。
方顾一脚踩进雪堆里,扑到膝盖的厚雪从作战靴顶端窜进去,湿冷的雪沫贴着大腿融化,将鞋袜打湿,又马上被冻成冰痂。
一行人艰难地跋涉了三十分钟,终于,白茫茫的天幕下出现了一座灰蓝色的高塔。
被冰雪反复雕造的尖细顶端如一柄出鞘的冰剑,对着芒芒苍穹发出微弱的呼号。
“是哪儿?”疾风里裹着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
盛萧仰着头,面罩下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高塔上闪烁的红光:“不是说已经废弃了吗?怎么塔上还有红眼?”
“你一个当兵的居然不知道?”陈少白奇怪地看着他,
“凡事基地修建的侦测类实验点,最高处的建筑上都会安装侦测防御系统,
除非是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否则就算是个废弃站里面的防御系统也会永远处于开启状态。”
这就是塔尖上那个所谓“红眼”的真相了。
“你真不知道?”陈少白觉得盛萧被冻傻了。
他那个被新型纤维包得像个圆球的脑袋凑过去,黏着冰霜的透明视框里露出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睛。
盛萧再次将面罩后的锁扣拉紧,冷冰冰的金属面罩下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朦胧的失真感:
“我当然知道,只是刚才没反应过来而已。”
“别瞎聊了,你们想冻死吗?”方顾刻薄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粗暴拍过来。
陈少白撇了撇嘴,讪讪地翻了个白眼儿。
“诶,”他用手肘怼了怼盛萧的胳膊,“你家老大从小就这么凶吗?”
糊着冰霜的金属面罩当啷一声敲在陈少白的太阳穴上,陈少白听到了从脑门窜进来的声音。
“对,他从小就凶。”
“我踏马……”陈少白嘴唇翕动,憋回了脱口的脏话,视窗里蹭亮的眼睛泛着一层水光。
刚才盛萧发疯撞他头上那一下简直就是核弹!
“土匪头子,土匪兵,一窝子土匪!”陈少白龇着牙哼哼。
下意识伸手想要揉揉脑袋,可裹了厚皮套的手却只从脑袋顶?下来一层雪,他一时更气了。
腰上突然被捅了几下,陈少白不耐烦地转身。
“快走,别掉队。”沾着冷冰的视眶里露出一双黑沉的大圆眼。
见陈少白不动,披着汪雨皮的陈少清又用手里的冰镐戳戳他,“别使性子。”
“狗日的……”陈少白低声咕哝,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汪雨”,他突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想也没想抬手扇了过去。
肩头落下的雪窸窣抖落,陈少清被莫名其妙的巴掌打得发懵,嘴唇动了几下,老实人终究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靴底踩上厚雪在惨白的地上印出一长串黑色脚印,几人走动间发出的咯吱声音混着冷风隐没在啸啸的呼号中,如同老鼠一样悄没声地靠近高塔。
这座废弃的气象站早已没了昔日塔拉玛第一站的荣光,风霜与旧雪在它腐旧的墙体上留下斑驳的黑印,
发黄瓷砖上蛛网一样迸开的裂痕将整座高楼捆缚,被锈红腐蚀的铁门里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
方顾脚步顿住,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盛萧拉栓上膛,立刻作出警备的姿态。
陈少白陈少清贴作一团,也都拔出手枪,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岑厉则退到方顾三步外,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暗中监视赵飞熊。
好在赵飞熊并没有作出异常举动,自出了黑塔,赵飞熊就安分得不正常,一路上沉默地像只羔羊。
方顾甚至暗地里同岑厉嘲讽他,是一只中枢控制器失调的狗,一出犬舍就连吠都不吠了。
但还是没人敢放松警惕,每日轮换着监视赵飞熊的一举一动。
方顾沉肩举枪,枪头的高倍瞄准镜里两扇铁门中间的缝隙在十字线上堆成一个绿色小点。
他慢慢靠近,却才堪堪走了十步,铁门便轰然打开。
方顾神经一跳,子弹上膛的瞬间,瞄准镜里却出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方队长,隔着老远就闻到你的味儿了。”青年邪肆笑着,一头红发张扬地在冷风里吹。
方顾眼睛从瞄准镜里移开,不甘示弱道:“你是狗吗?”
方亦卿唇角的笑凝住,幽绿的眼珠子里闪过一刹的暗沉。
“比不得你这头吃人的狼。”他勾着唇呛了一句,胳膊一使劲儿,将半开的铁门推得更开。
黑洞洞的屋子中央堆着一簇深红的火苗,三张面色各异的脸围坐在火堆边,眼神直勾勾盯着方顾。
“方队长,还舍不得把你那把破枪从我脑袋上移开?”
方亦卿的声音懒洋洋的,他微微侧身亮出了自己背后的空间,
而后抬手攥拳,伸直食指和中指,像把手枪似的,冲着方顾一顿比划,“小心擦枪走火,一枪崩了我啊~~”
方顾眼角抽搐,他就没见过自己咒自己的人。
“他是谁啊?这么有……品味。”陈少白贴着盛萧的胳膊怼了怼,两只栗色的桃花眼将斜对面的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陈少白敢说,这辈子他恐怕都再难遇到如此……绝色的人了。
红色短发里挑着几根绿色,左耳上坠着一条十字架,镶了一圈的白钻在火光里闪烁斑斓彩火,
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熠熠有神,仿佛雕凿的张扬眉骨宛如从希腊神塑上剪裁下的。
可偏偏宝玉有瑕,左眉骨处一条贯穿耳际的长疤硬生生将天上神祇拉下了凡尘泥沼。
“啧~”陈少白忍不住轻叹,“可惜了……”
盛萧剜了他一眼,眼神莫名:“你可别打他的主意,会变得很不幸。”
陈少白:“……什么意思?”
“方亦卿,听过吗?”
陈少白摇头。
盛萧嫌弃地撇嘴:“毒蝎总知道吧?”
“毒蝎?!”陈少白震惊,“他?!”
“孺子可教。”盛萧微笑,右手拿着木棍去拨了拨火苗,炽热的红焰窜得更高。
“想当年,四大基地所有的武力者都为了圣杯争得头破血流,毒蝎和孤狼硬生生从万万人中杀出来,那风光可真是一时无两。”
盛萧晃着脑袋啧啧称奇,眼睛眯起,似乎陷入了旧日的斑斓光影里。
“圣杯?”陈少白皱眉,“我怎么没听过?”
盛萧眨眨眼,以一种遗憾的目光回视他:“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彼时四大基地因为异形受到重创,士气低迷,领导们为了振奋士气,一起搞了一个比赛,
所有武力者都能参加,最后的胜利者不仅能获得“第一武力者”的称号,刚开始的几年还能得到一座座纯金打造的奖杯。老大参加的就是最后一届。”
“原来是这样,”陈少白沉吟着点头,眼皮一翻,狐疑道,“不对啊,我也来基地好多年了,若按你说的,队长参加了最后一次,没道理我听都没听过吧。”
“呵,”盛萧突然笑了一声,眉目高挑着,一张娃娃脸上露出莫名的傲气,“那是十年前,我家老大年芳十九,那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你……”陈少白一时语塞,可他实在反驳不了,十年前他虽然没玩泥巴,可在象牙塔里捧着书读也与玩泥巴大差不差,与方顾确实比不得。
身边一阵窸窣响动,“汪雨”双手揣进袖口,屁股离火堆近了些。
“最后谁赢了?”他冷不丁问道。
“额……”盛萧脸上的笑凝住,尖牙轻轻刮着腮帮子,表情憋屈,“最后……毒蝎略胜一筹。”
“啊?”陈少白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狂笑,可陈少白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冷岑岑的空荡房子里只听得见他重叠的笑声,十双眼睛齐齐盯住他。
“什么事这么好笑?”方顾的声音阴恻恻响起,“少白,你讲出来让大家伙儿也一起乐乐。”
陈少白被方顾吃人的眼神吓到,一口气梗在心口,竟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哈哈哈,”方亦卿笑得泪花子都流出来了,他拨了拨耳坠子,假模假式地开口,“当年方队长也是吃了年少的亏才惜败于我手下,要是现在来比试一番,我不一定就能赢。”
“卿哥一定会赢的。”一道小小的声音像只兔子一样跳出来,一下子扯住了方顾的视线。
方顾斜眼看过去,长相乖顺的年轻人眨着星星眼一脸崇拜地望着方亦卿。
方亦卿眼皮激颤两下,在方顾似笑非笑的视线里护犊子似的将年轻人挡在身后。
“兆、盛、泽”方顾一字一顿,眼睛似乎要把青年左胸口的铭牌盯穿。
“卿哥——”他拖着诡异的调子喊了一声,方亦卿瞬间头皮发麻。
“这小孩儿不错,好好培养。”方顾勾唇一笑,手中的木枝咔嚓折断,扔进火堆里,窜起的火苗差点烧到兆盛泽的手。
兆盛泽眼皮一跳,一抹绯红贴着雪白的耳根子迅速爬上脸。
方亦卿见状揉了揉兆盛泽软嗒嗒的头发,轻笑着说:“小孩儿不经逗,方队长可别见怪。”
“聊了半天了,还不知道这位是……”声音转了个弯儿,方亦卿眼睛一转,直勾勾地盯着岑厉。
“岑厉,我的副队长。”似乎怕对面人听不清,方顾刻意在“我的”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方亦卿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小心思。
“原来是岑教授,失敬失敬。”他夸张地将手掌贴在衣服上擦干净,而后才伸出手与岑厉相握。
方顾牙酸地盯着那两只一触即离的手,抬手指了指另一堆火旁的四人,“陈少白,汪雨,盛萧,赵飞熊。”
方亦卿一一微笑颌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周祚,兆盛泽,黑桃。”
“我们半个月前就进了塔拉玛雪山,原本是来搜救失踪的科研队,可这么多天了一个人影子都没见到。”方亦卿猝不及防地托出原委,前一秒还弥留在空气里的依稀笑声被冰冷声音彻底吞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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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意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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