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烛南，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对我说过什么？”于梓乐靠墙坐着，为了避免他总是要仰起头来看我，我蹲了下来：“什么？”
我确实不太记得了。自从前些日子病过一场之后，有些事情总是不能清楚地记得，好在现在已经不在情报处工作，否则会有不少麻烦。
“那天，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为什么不那样做呢？”于梓乐问。
“我又不是真发了疯，杀了你不等于找死？我能查到你，自然也能知道于梓恒有多宝贝你。真的动了你，他的疯病怕是要更上一层楼。”我摇摇头，笑了笑。他好像以为我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又露出了那种有些孩子气的不服气：“你根本就不怕他。你不是正希望他生不如死吗？‘一起下地狱吧！‘你应该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才对啊！”
“难为你对我还有这么高的评价了。”我回答他，“可是现在长明还在我身边，我不能拿他的命去冒险。”
“这么看来顾上校倒是选对了，把顾长明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防止你肆无忌惮地去发疯。”于梓乐说，“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倒是应该谢谢他。”
“谢谢就不必了，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烧点纸钱，问候两句，也算是孝敬过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冷了下来。事实上，即使已经过去了快半年的时间，我还是很不适应有人提起他的时候那种惋惜和怀念，尤其是于梓乐。
“如果我说，顾中将绝不会让我哥动顾长明一根汗毛，你会杀了我吗？”于梓乐突然转换了话题，很真诚地看着我，“你看，你比我更明白顾中将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从名义上讲顾长明是顾上校的儿子。他在顾家，一定比在你身边过得好。”
我看着于梓乐。大概他哥哥确实把他养得很好，相比于我这种几乎是污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他更像是一个从象牙塔里长起来的幸福人家的小孩。虽然也是从小失去了父母，但他身上却有着一种近乎浪漫的天真，以至于我虽然只比他大了一岁，却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执着于一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他到底想问我什么。
“……不会。不过我大概会杀了于梓恒。”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出了真实的答案。
“所以你看，根本就不是顾长明的问题，你不要再找借口了。”于梓乐对我耸了耸肩膀，“而且哪怕不愿意杀我，至少也应该是形同陌路吧，为什么今天还要出手搭救我？”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算了，我不问了。”
“为什么不问了？”于梓乐却饶有兴致地追问到。
“有的事情，没必要问得太清楚。”我摇摇头站起来，转身准备走，“于梓乐，你很聪明，我也愿意相信你。”于梓乐突然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孟烛南，你两样都占了，就真的不怕自己短命？”
“同样的话，也要送给你。于梓乐，咱们彼此彼此。”我冷笑一声，停下步子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我跟你哥哥的恩怨不会落到你头上，今天换了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出手相救。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那天救了长明，之前挟持你也实在是因为事态紧急迫不得已，我向你道歉。你走吧，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见过。”
“为什么不问呢？”于梓乐说，“就好像你们总是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刨根问底，但你们永远都不会在意一句话对于我们这种幼稚的‘小孩子’来说会有多大的意义，因为你压根就不记得的话，会改变我的一辈子！”
他好像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用力地大口喘着气瞪着我。但我的确是对自己说过的话毫无记忆，只能呆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什么回应。
“你当时说，爱本来是没有对错的，当直言爱都变成一种奢望的时候，尤其当说出口的爱成为杀死人的利剑的时候，该反思的人从来不是爱人者和被爱者，而是杀死爱的人！”于梓乐几乎是大吼出声，连眼泪都止不住地涌出眼眶，“那句话我记了很久！自从那天听到你说的话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也应该勇敢一点。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做胆小鬼了，孟烛南，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这句话，我根本不可能变成这样。结果你现在却把它忘了，难道你也觉得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么？”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确实看出了于梓乐不为人知的心意，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并没有直言，只是这样隐晦地劝告他，没想到他居然听懂了，还为此耿耿于怀。
“我没有把它当成玩笑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日复一日地坚持践行，这句话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句‘早上好’一样，是很日常的话，没有刻意记住的必要。但你能理解，我很高兴”我摇了摇头告诉他。
于梓乐对我眨了眨眼睛。他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我说的话，随即止住了眼泪。那两道泪痕却倔强地留在脸上，像他沉默却坚定的决心。“我不想再做个胆小鬼了，孟烛南。”他说，“如果所有无法说出口的爱能汇聚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你是这样想的吗？”我对他笑了笑，“也好，也算是还有一点希望。”
“所以我要帮助你，如果有一天让哥哥明白我的心意，我宁愿死在他手里。”于梓乐终于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刚才谢谢你，至少到现在为止哥哥还不知道这些事是我做的。”
“那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我问他。
“不必，如果所有人都走的话，就没有人会来改变这个黑暗破碎的时代了。”他说，“我要留下来，在哥哥身边，也许会找到机会。”
“我们回旧大陆也不是为了逃避。”我说，“我们想回去看看，那时候的人是不是给我们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者至少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这种病毒。他们已经开始扩散到新大陆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危险，更容易传播，而唯一一个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人……”
我的心情突然沉郁起来：“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那我就更应该留下来。”于梓乐说，“也许我还会帮助更多人，也许我还能找到更多的有生力量，也许我们一起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那就，拜托你了。”我说，“注意安全，我们新世界见。”
新纪23年2月5日
孟烛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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