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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番外(五)

塞北苦寒,灰白色的苍茫天幕与远处雪覆万峦的崇山峻岭连成了一片,雪花打着卷落下,夏侯蔼望着崇北关巍峨岿然的城墙直入云霄,吁了一口气,这是到了。

他向驻军说明了来意,这里的兵将听闻他是仇将军的家人,对他很是热心,又是帮他喂马,又是为他张罗住处,看来仇厉这五年在此颇得人心。

休整了一夜,第二日找了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去了那处山坳。眼前的这座千余丈的山名为伽蓝,山顶之上终年积雪不化,那日由仇厉带领的一队人马去山下围追堵截一伙狄人,那些狄人穷途末路后就往山上逃窜,仇厉带人追击时遇上了山顶的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那一刻的人渺小如蝼蚁,顷刻间就被铺天盖地的白雪所吞没,仇厉为了救一个年轻的小将自己掉进了山坳,再无音讯。雪崩过后,魏瓒派了好几队人分头找了三个昼夜,都无他的踪影,想必已是凶多吉少。

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北境都已经入了春,积雪消融之际,让找人寻尸的难度降低了不少。

夏侯蔼冥冥之中有一种信念,仇厉一定没死,他是他一生的守卫,他还说过要回来与他成亲,这个锯嘴葫芦话虽少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虽说已经开春,但山间依旧寒如凛冬,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拢了拢衣襟,拄着那根盲杖往山上走去。伽蓝山险峻,骑不了马只能徒步,夏侯蔼在伽蓝山整整找了十个昼夜,登山途中,那根仇厉亲手为他做的青竹盲杖也断了。第九日的平旦,他在帐篷里被冻醒了,爬出了帐子活络了一下冻僵的手脚,只见晦暗无明的长夜迎来初缕晨曦,一刹那间,天际金光乍现,霞光如流沙般浇染在雪山山顶,顷刻间硗确嵚崟的波澜壮阔让他心生敬畏,怔愣了片刻,他对着这日照金山之胜景顶礼膜拜。

他读过的佛经里说,以色求我,以音拜我,不见如来。可他不求见如来,不求消业障,他只想要仇厉。

可他终无所获,十天十夜翻遍了整个山头,靴子都磨破了,都没找到心中之人。

夏侯蔼面色极其憔悴,同行的向导安慰他人生无常,劝他想开些。他付之一笑,何为无常?不随自己的意便是无常!可自从他降世以来,可有一件事是如他所愿的?他愤而将折断的青竹盲杖扔下了山坳。下山后他没再驾马车,换了匹快马,孑然离去。

夏侯蔼并没有回京都,而是漫无目地随处而去,他去看了戈壁的大漠孤烟,见过陇上的萧风暮日,惊于虎跳的壁立千寻,醉于乌蓬的一蓑烟雨,眠于日岩的孤鹜落霞。

他半身囿于深宫,享尽万人膜拜的顶奢极贵,也尝遍高处不胜寒的无边孤寂。如今游遍这大好山河的繁华盛景,品尽即行即轮回的惆怅若失,可他达不到文人墨客胸中的豁达怡然,临山赋诗,对月当歌,倒是生出几分凉薄的寡淡来,人间荒芜,白云苍狗,俯仰天地,他只觉得愀然惶惶。

这天他打马而过一处汪泽,溶溶月悬于水底又碎成鎏金,他站在岸上极目远眺了许久,突然想到,自己终是成了那只傻猴子,没有捞到他的月亮。

他将马和包袱随手一丢,朝水中狂奔而去,在彻骨的冰寒中扑腾了半晌,等浑身湿透了,又像个落水狗般地回到岸上。躺在岸边沙地,精疲力竭地望着墨色苍穹,一颗清泪滑落,又在鬓间的水湿之中匿了踪影。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何其哀哉!

许是在水里扑腾了太久受了风寒,夏侯蔼躺在客栈的塌上烧得死去活来,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辗转朦胧间他做了一场梦,又见那月夕花朝之良辰,又闻那子规鸣啼之婉转,只是那些笑语晏晏消匿于长夜,韶光已逝,不见良人。那梦极美,又遗憾至极。

他悠悠转醒,缓了好一阵,喃喃道:“狗东西,好想你啊。”

窗牅外闪过一道五光十色的烟火,骤然间爆竹声此起彼伏,原来今夜是中秋,他躺在床上,徒然生出一道孤独和茫然,天南地北地走了一遭,也不知在寻找些什么,他依旧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小小的风寒,他竟熬了半月才堪堪转好,也许是亏了元气他感到身心俱疲,打点行装,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是深宫内院,那个山涧的小庄才是他的家,他最终的巢。

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梧桐叶枯,残红欲尽,这漫山遍野都带着萧瑟寂寥。夏侯蔼带着满身的颓色推开了庄院的门,他们离开之时拜托了弘鸣寺的僧人帮忙照看打理家中,看来和尚倒是尽责,这院子看着还是老样子,鸡鸭依旧肥硕,小油菜任然碧绿,就连那只白鹅都还活着,一见到他就冲了过来张口就要叨他,他今儿太累,没心情与它大战三百回合,撇开鹅,他直奔灶房而去,那狗东西在灶房后的酒窖里藏了酒,他得喝上一口,立刻,马上。

夏侯蔼撅着腚在酒窖里翻找了半晌,也没见仇厉自己酿的那种酒。

气得骂道:“狗东西把挚景放哪儿去了?”

“在你房里。”,一道古井不波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夏侯蔼迟疑了一息才缓缓转头,天地阒静,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他眼中攒着泪,心底憋着恨,许久才说了一句:“狗东西,你死哪儿去了?”

仇厉没回答他,只问他:“挚景是我想的那层意思吗?”

夏侯蔼没应,却一下子扑了过来,一如往昔地那般猴到他身上,仇厉稳稳地把人接住了,做了千百次地那样兜着他,夏侯蔼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觉得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仇厉就是他的网,是他的巢,是他一身不羁的最终安放。

傻猴子啊,捞到了它的月亮。

写夏侯蔼的时候特别顺,我真的好偏爱这种类型啊,他的故事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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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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