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琉璃的灯盏映照着金阶玉璧,舞姬们广袖翻飞间,带起阵阵香风。
白瑾正安然的独坐一席。少女身着胭脂色的宫装,发鬓上的九尾凤钗衔下明珠流苏,光华潋滟。几位宗室命妇围在她的身侧,言笑晏晏。
“殿下今日这身衣裳,真是衬得满殿生辉。”
“听闻陛下又将南境贡上的夜明珠赐予了长公主府,殿下果然圣眷优容。”
白瑾的唇边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应对得滴水不漏,却又透着天然的疏离。
就在这时,殿门处的内侍尖细的唱喏声传了过来。
“长宁侯到——!”
白瑾正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酒液中倒映出她骤然眯起的双眸。
顾明臻缓步而入。
男人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也未着朝服,仅一身玄色的锦袍,腰束玉带。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的面容都堪称俊美无俦,眉眼深邃,唇角习惯性的带着点温和的弧度,可那双眼扫视过来时,却冰冷而漠然。
他立于殿中,略一拱手,就算是全了礼数。
无人敢出声质疑。
白瑾的眼神冷了些。这张脸——这张尚且年轻,还未被末世的血与火侵蚀的脸,对她而言却还是一样的熟悉。
就是他。
顾明臻。
如今权倾朝野的长宁侯,未来那个一手缔造了人间炼狱,令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末世之主。
她垂下眼帘,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掉眸中翻涌的杀意。
她是白瑾,却也不全是。
这具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挣扎而来的灵魂。
她来自一个,被顾明臻一手推向终结的末世。而穿越时空的界限,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她来到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
在顾明臻羽翼未丰,末世尚未到来的现在,杀了他。
……
寒风裹挟着漫天的尘土,刮过断壁残垣,发出鬼哭狼嚎的呜咽声。
这座所谓的基地,其实也不过是更大一点的废墟集合体,那些费尽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防御工事已经摇摇欲坠,最外面的能量护盾时明时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白瑾刚从外面搜寻物资回来,身上全是发黑的血迹,贴身的铠甲上面也是多处破损,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脏污的布条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渗出的血染的她半个身体都是。
药品是基地里最稀缺的资源之一,普通人根本没资格使用。
“瑾姐,你回来了……”
一个靠在墙根,面色灰败的男人虚弱的朝这边抬了抬手,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已经没了声息的孩子。
白瑾脚步顿了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的点了点头。这样的场景,每一天都在上演。
饥饿,疾病,辐射,还有顾明臻麾下从来没有间断过的袭击,正在一点点的榨干他们最后的力量。
她走进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建筑,里面挤满了伤员。见到她回来,副官迎了上来。
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人断了一条胳膊,空荡荡的袖管晃动着。
“头儿,东区的净化水装置坏了,修不好,食物最多还能撑三天。药品也早就没了。”
男人看起来也是熬了很久的样子,“顾明臻最近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我们派出去的三支小队都没回来。”
白瑾没说话,她走到角落里,蹲下身。
那里躺着一个发着高烧的女孩,也是这个基地里,最后一个拥有治疗异能的队员,此刻,她却连自己都救不了。
白瑾伸手探了探女孩滚烫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
斗不过的。
顾明臻压根就不是人,对于那样的一个怪物来说,末世对他来说不是困境,而是如虎添翼。
只有杀了他,只有这个世界上再不存在顾明臻,末世为数不多的资源才能到她的手里,她才能让跟着她的这些人活下来。
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后的这些人也走向灭亡?
不。
有一个办法。
她的异能,是时间。
而这一次,她要做的不是短暂的时间穿梭,而是逆流而上,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但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
然而白瑾方才那瞬间的情绪外露,却似乎被对面察觉到了。
“……”
顾明臻的目光看了过来。
白瑾心头一凛,立刻收了刚刚那一下子有些没掩饰好的情绪,面上重新挂上了矜持而疏淡的笑意。
顾明臻的目光也只往这边扫了一眼,没看到什么异常,很快便移开了,步履悠然的走向一旁,与几位迎上来的官员寒暄起来。
白瑾定了定神,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她重新拾起精神,应付着身边几位宗室命妇的奉承。
很快,白瑾便将这一波围绕在身边的人敷衍了过去。待命妇们识趣的散去,她便立刻用视线去搜查顾明臻的所在。只见他已不在原处,而是移步到了大殿稍显僻静的一角,正与一人低声的交谈着。
那人身着白瑾很熟悉的衣服款式,年纪也不大,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被骄纵惯了的傲气。
白瑾皱了皱眉。三皇子白瑜,目前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帝王宠爱,母族强盛,三皇子对那东宫之位势在必得,在朝中拉拢势力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白瑾穿来的这些时日,凭借长公主的身份,对朝中的局势已有大致的了解。此刻看到顾明臻与三皇子站在一起,虽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但也能猜个**不离十。
顾明臻如今虽已是长宁侯,圣眷正浓,但他不是出身什么世家大族,朝中也就他一个人,想要再进一步,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无疑是他极好的选择。
反过来,三皇子若想增加夺嫡的筹码,顾明臻这样能力出众,手握实权的新贵,也是他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
他们是在结盟吗?
……
“侯爷近日在兵部的差事办得漂亮,父皇私下里也对您多有称赞。”
白舒秦手持酒杯,与顾明臻一碰,“听闻侯爷对西郊大营有些见解,若有需要,本王可在一旁周旋。”
顾明臻面色平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殿下有心了。西郊大营之事关乎到京畿的防务,确需慎重。若有殿下支持,许多事情自然会顺畅许多。”
京郊大营也是最近才到他手里的,自然有些不便之处,白舒秦自己愿意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有意见。
白舒秦倒也不在意顾明臻话说的含糊,“那是自然。侯爷年少有为,他日必是国之栋梁。你我也理应多亲近才是。”他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顾明臻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不远处,白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听不清两个人说了什么,但能看到白舒秦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畅快笑容。白舒秦离去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白瑾心中了然。看来,顾明臻和他结盟的意向多半是表明了,至少在白舒秦看来是如此。白舒秦虽然说在几位皇子中已经算是比较优秀的了,但到底还是年轻,心思浅显,被人利用了恐怕还在沾沾自喜。
就在这时,她却又看见顾明臻并未继续留在殿内,而是悄无声息的向着殿外走去。
他要去哪里?
白瑾一点都没有犹豫,也顾不上想清楚,立刻起身,也悄然的离席,跟了出去。
……
殿外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连廊下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晃着,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白瑾屏住呼吸,藏在廊柱后,目光紧跟着前方顾明臻的背影。
顾明臻脚步不紧不慢,像真的只是出来透透气一样。然而,就在一处拐角,另一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瑾想了半天,才把那张脸从记忆里找出来。
打过个照面,但是她也不熟——御史台的张启明,以耿直敢谏而闻名,唯一能够在白瑾这里留下印象的,就是这个人素来与行事不拘章法的顾明臻不太对付。
张御史脸色涨的发红,他拦在顾明臻的面前,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长宁侯!你今日在殿上如此倨傲,目无君上,当真以为这朝堂是你的一言堂吗?!”
白瑾:……
虽然对顾明臻这人到底怎么样不做评价,但是这个人要是那种会在乎名声的,在未来的几千年后就不可能站到那个位置上。
“……”
顾明臻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淡去。
白瑾心中微凛,这张御史虽讨嫌,但她也不想这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栽在顾明臻手里。
就在她想自己能不能帮一点什么忙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白瑾当场如坠冰窟。
顾明臻站在原地没动,但白瑾却眼睁睁的看见,张御史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眼神在刹那间变得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神智。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忘记了自己为何在此。
“张大人?”顾明臻淡淡的开口。
张御史茫然的眨了眨眼,看了看顾明臻,又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一抹困惑的神情。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脚步虚浮离开了。
周围偶尔经过的宫人内侍虽觉奇怪,都纷纷往这边看来,也只当是张御史自己忽然失了魂。
但白瑾知道不是。
这绝不是什么撞邪。能够在瞬间剥夺他人的意志,让对方像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操控的能力,她可太熟悉了。在末世,顾明臻令人闻风丧胆的,除了他强大的战斗力,正是这防不胜防,杀人于无形的精神异能。
白瑾的脑子都懵了一瞬间。
现在的顾明臻,明明还这么年轻,距离末世的到来还有几千年的时间,为什么他现在就拥有了异能?
思来想去,白瑾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眼前的这个顾明臻,根本就不是什么尚未成长起来的那个末世大佬。
他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顾明臻。
“……”
白瑾失神了片刻,下意识地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脚下也不自觉的挪了一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踩到了裙摆的边缘。
“撕拉——”
前方,正欲举步离开的顾明臻猛地顿住,倏然回头。
“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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