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黑暗与混沌中挣扎着苏醒过来，颈侧传来轻微的刺痛，凌叙缓慢抬起眼皮，视野一片昏暗，偌大的空间只有头顶的应急灯发出冷白色光线。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一点点拼凑起来，凌叙非常后悔。
如果他没有为了省下一张专线地铁票的钱，选择与陌生人一起拼廉价出租车，就不会在那辆黑车上被迷晕绑架，更不会被捆住手脚，扔进这间冰冷的仓库里。
凌叙环视一圈，仓库内大约有十几个被绑架的跃变人，都被捆住了手脚。
他用被绑在背后的双手撑住地面，努力让自己的上半身直起来，半靠在墙壁上，腰部突然被异物硌得生疼。
忍住痛侧身，用绑在身后的双手用力拽着外套，凌叙艰难地摸索到外套口袋，那是他随身携带的证件和一把美工刀！
竟然没有被搜走？凌叙心头涌现出一丝希望，绑架团伙竟然这样大意，没有搜身就把他们关了进来，用这把刀割开绳子，再找逃出去的办法就容易多了。
他没时间细想，用刀刃一点点把麻绳割断，手脚解放后，他立即帮身边其他跃变人割开绳子，边借着灯光打量环境。
墙壁光滑如新，预制板的拼接工艺精湛，接缝处几乎看不见，如此大的空间，换气量必然不会小，但顶部新风系统的噪音却微不可察，这样一间仓库显然造价不菲。
西部大陆缺乏核心技术和人才，科技发展几乎停滞，但眼前这间仓库的建造细节根本不是目前的技术能做到的，除非……
凌叙越观察，心里越不安。
又一段麻绳被割断，手脚刚获得自由的男人声音颤抖：“他们抓我们这些跃变人到底要干什么？”
有人回答：“还能干什么，平原区那些原始人类，不是一直觉得我们是怪物吗？”
凌叙动作一滞，艰难地开口确认：“我们…被绑架到了平原区吗？”
“被关进来之前我亲眼看见，那是平原区的数据尖塔，错不了。”
凌叙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们竟然穿过了原始人类在西部大陆和平原区之间建设的屏蔽墙？
“要我说，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撬开这破门，关在里面只能等死。”
凌叙觉得不妥：“平原区的仓储建筑肯定配有高级安保监控系统，外面的情况不一定比现在更好，可以再观察——”
“窝囊！咱们人这么多，干他一场怕什么！”一个电鳗跃变人显然持反对意见，他握紧拳头，手臂的肌肉上隐约浮现出鳞片的纹路。
有人附和：“这狗屁仓库连个窗户都没有，不出去怎么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在群体的激昂情绪下，一个人的声音很容易显得无力，凌叙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地看着那位电鳗跃变人开始破坏电路，心底的不安在隐隐跳动。
必须做点什么才可以。凌叙深吸一口气，他一向不愿意承担无法预知的风险，但情况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他抬头，望向出风口后面那条幽深的管道。
凌叙的跃变体是一只北极燕鸥，他隐藏到黑暗里，变换成鸟类形态，飞到仓库的顶部出风口的外侧，用尖利的鸟爪拆掉出风口的格栅，钻进了管道深处。
经过庞大的配风箱，他随机进了另一个方向的出风管道，远端能看见隐隐的光亮，他快速爬到出口处，向外打量。
凌叙这次的运气很好，这个房间不是仓库，里面有办公桌和一张简易的折叠床，像是管理人员的办公室，他从出风口飞到窗边，向外望去。
刹那间，凌叙被震撼到屏住了呼吸。
窗外不再是西部大陆那片熟悉的、有白色云层交织的湛蓝色天空，也没有成群的居民楼和摊贩熙攘的小巷。
围墙远处是连绵高耸的大楼，几乎要深入云端，金属和玻璃反射出光线，立体的交通轨道无声穿梭在楼宇之间。
“平原区。”凌叙在心中默念。
从前遥不可及的名词，如今就像电影画面般放映在他的眼前，只有原始人类的家园，才有这样令人惊叹的高度文明。
一百年前那场毁灭性的小行星灾难，让地球有三个月完全暴露在宇宙辐射中，有五分之四的地球物种在那场灾难中灭绝，人类也只存活下来百分之五的人口。
幸运者进化出抵抗辐射的能力，自称为原始人类，占据了最富饶的平原区。而像他这样在变异中融合了动物基因并存活的跃变人，则被无情地驱逐至地形复杂的西部大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来到传说中的平原区。
凌叙隔着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外墙上固定的热传感器，说明这里布满密不透风的热感应监控系统。远处广场上有巡逻的警卫，每个人身上都佩戴着肩背式枪套。
他心头一紧，得赶紧通知大家，不能贸然破门。
“警告！A6仓库异常！警告！A6仓库异常……”
警报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凌叙甚至没来得及钻进出风口。
广场上的警卫们迅速朝着一个方向集合，被高耸的楼宇遮挡住，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凌叙迅速飞回窗边，用力将将纱窗扯出一个洞，钻过去飞到室外。
外面的警报声更加刺耳，他飞向刚才警卫们消失的方向，远处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他的心脏顿时跳如擂鼓，下意识更用力地扇动翅膀，靠近枪声的源头。
为首的那位电鳗跃变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后面的人脸上露出惧色，地面上的声音嘈杂一片，突然有人大喊：“跟他们拼了！”
然而下一秒，原始人类的对讲器传出冷漠的指令:“反抗者全部处理。”
一瞬间，枪声四起。
跃变人们惊慌逃窜，不断有人中枪倒下，血液像炸开的烟花，喷洒到地面上。
同为鸟类的跃变人变换形态企图飞向高处逃命，警卫立刻对着天空扫射，子弹呼啸而来，一名白头鹎跃变人被子弹打中，凄厉的嚎叫一声，身体呈抛物线重重砸到地面。
枪声、哭喊声、痛叫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巨网，笼罩住凌叙，无尽的恐惧从他的后颈蔓延至全身。
呼啸而过的子弹擦伤了他的翅膀，突如其来的疼痛打碎了凌叙的僵硬，他意识到不能再停留，忍住剧痛往对面的大楼飞去。
必须赶紧找一处掩体！凌叙无暇再顾及地面上的状况，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飞，他要不停地飞，只有飞的足够远，才有希望活下去。
直到狂风骤雨般的枪声渐渐变小，消失，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凌叙再也支撑不住，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身边有茂密的灌木，公路上的车辆飞速往来，没人注意到藏匿在绿化带中的这只北极燕鸥。
看天色应该是早上，草叶上还留着凝结的露水，在灌木枝叶的遮挡下，凌叙找到一些安全感，狂跳的心脏逐渐和缓下来，经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他身体的能量已经被消耗殆尽。
琴弦般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他的眼皮慢慢合上，不知是睡着还是累晕了过去。
等凌叙转醒时，天空已经大亮，有一个朦胧的人影，正悄悄靠近。他打了个激灵，浑身的羽毛立刻蓬起来。
反应了一会儿，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他面前是一个中年的女性，姣好的脸庞上带着微笑。
没有感受到威胁，北极燕鸥的蓬起的羽毛恢复正常，他歪头打量面前的女性，她的面庞光洁，神色温柔，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企图把面前的小鸟裹住。
“小可怜，你受伤了，你是怎么飞到母城来的？”是一个温柔清丽的声音。
鸟类时会歪头来观察他们感兴趣的事物，但这种歪头常常是无意识的，在人类看来，这种行为非常温良无害，甚至有一些卖萌的意味。
俞兰笑了出来，点了一下他的头顶：“你是一只可爱的北极燕鸥。”
北极燕鸥可是地球上最擅长飞行的鸟类之一，完全不能用可爱来形容，凌叙不认可这个评价，他轻轻叫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俞兰又笑了，她摸了摸小鸟的头顶，把手伸到小鸟面前：“小可怜，我带你回家治伤。”
就这样，凌叙被俞兰带到了车里，俞兰在副驾驶上铺了一块毯子，北极燕鸥就静静地趴在上面。
凌叙为自己的鸟类形态感到庆幸，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接受原始人类的帮助也许是个合适的选择，他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说不定还能借助原始人类的网络，找到穿过屏蔽墙，回到家乡的办法。
还有这场绑架，明显是一场大型的，有组织的策划，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多少跃变人会遭此横祸？
凌叙不敢深想，他只能先想办法逃回西部大陆，再去寻求警署的帮助。
俞兰的车技很好，车辆平稳地行驶着，逐渐进入主城区，凌叙忍不住向外探头，原本圆滚的身体一下拉长，形状像一根光滑的香蕉。
一座由高楼、轨道和磁场构成的城市显露在凌叙眼前，轨道和磁场都遵循严格的秩序，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所有的建筑都是模块化建造，一路上看见的建筑大同小异。
凌叙看了一会儿，有些兴致乏味，又黯然无神地趴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俞兰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的建筑按照层数和造型分成许多组，每一组的建筑除了楼身的编号不同，其余都一模一样，凌叙认为这里就是原始人类的居住区。
俞兰带着凌叙刷卡进入了其中的一栋建筑，电梯在十三楼停下，通道外只有一扇紧闭的入户门。
“咔哒”一声，俞兰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凌叙最先注意到那人的黑色制服，修长的手指拿着军帽，随意扣在头上，帽檐下，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很好看，凌叙想，视线停留在那人的脸上。
萧至：“妈，您怎么过来了？”
“你刚回母城不久，我过来看看。”俞兰诧异地问：“要出门吗？”
萧至点头，余光瞥到趴在手提包里的凌叙，皱眉。
俞兰解释：“一只白昼鸟，翅膀受伤了，很可怜。”
萧至还在看白昼鸟，或许是他的眼神自带冷气，凌叙的身体稍微朝后缩了些，手提包隔离了一部分视线。
俞兰问：“出什么事了？”
萧至：“城郊发现跃变人，怀疑是黑市协助跃变人非法入境，海关中心配合调查。”
“又是跃变人。”俞兰已经见怪不怪，“情况很紧急吗？”
“大部分被击杀。”萧至摇头，目光又落到鸟身上，“不排除潜逃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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