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山林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我们先在这修整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顾长推开小木屋的门,一层薄灰落下,覆在他脸上,沉闷阴暗的房间被微弱的光照亮。
“我照个光。”翁迟打开光脑的照亮功能,捂住鼻子,侧身让开一条路。
庄木一口痰梗在喉咙,刚走进去吸口气儿,直打喷嚏。
“房间潮湿,加上很长时间没人过来,这房间的味道真是绝了。从巡逻站过来的队员从来没来这里休息吗?这么多灰尘,全被我们吸了。”翁迟操着一口带方言味的脏话骂骂咧咧,连连往后退几步,依靠在门框上,正好瞧见牧云从屋外的走廊上转过来。
“你怎么从后面过来的?”他问。
牧云收起匕首,解开手腕上的束缚带重新系紧,边走边说,“去后面检查检查。这种房子还算常见,有些是后来建的,有些是旧时代的遗物。那些人发了疯的守护森林,就住在这种房子里。我们这房子四不靠,要不是下雨,没人会停在这修整。”
“为什么?”翁迟双手抱胸,左脚脚尖点地,歪着身子探过去。
门很窄,他足足占了一半的位置。
顾长从屋里走出来,手掌按住翁迟的脑门往上提,将人推到一边去,“别挡路。”
“你以前见过这种房子?”他问牧云。
“我认识这种雨。”牧云重新系好两只手的束缚带,从腰间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铁片。她将铁片捏在手里,依次给其他三人看。这只是一片普通寻常的铁片。
在众人的目光中,铁片因摩擦受力在门柱上擦出一道痕迹,浅浅地嵌入朝外的柱面里。
不消片刻,雨水顺着柱子下滑,浸润铁片。
铁片迅速鼓胀、起泡、变形,外缘内凹,两角向外延伸,整体向内蜷缩。
“它变形了?”庄木瞪大眼睛,被这一幕吓住,愣在原地,反反复复重复好几遍这句话,声音时粗时细,喉咙里的痰上上下下,不得出路。
“抽象一点的说法,是‘化形’了。看过以前那些神经兮兮的小说吧,什么飞天走地,良禽座驾之类的,就是那个‘化形’。”牧云抽出腰间的枪,枪口对准狰狞的铁片,一枪爆头。
“出发的时候,基地检测过天气情况,这一带没有乌云,也没有大量积云,空气中湿度较低,不可能下雨。就算临时出现意外,为了保证那些猎人行动的安全,猎人工会一定会有所行动。但我们什么也没听见。上一次出现这种诡异的雨,正是人类巡逻站守卫线濒临崩溃的时候,也是一号基地诞生的契机。你们什么表情?高兴点,我们现在在文字里的世界。”
三个人沉默着,望着雨,听着雨水积聚在房顶上,顺着屋檐往下落的声音,仿佛听见催命的鼓声。
“那个,我没读过书,不懂化形的意思。能,能多说一点吗?”庄木小心翼翼开口。和翁迟、顾长对视过后,他抿了抿嘴唇,为自己拖后腿而感到焦虑。
巡逻站的任务难易相差极大,他一直以为自己运气不错,屡次全身而退,身手还算一般也能活得很好,直到现在,直到所谓的“化形”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在牧云好心解释下,他仍旧像被人蒙住眼睛塞住耳朵摘掉脑子似的,一个人提心吊胆、心慌意乱。
他握紧拳头,暗暗在心里打气。能做好的,能活下去,他有经验。
“化形这东西不重要,就是个概念。”牧云想了想,换个说法,“这种雨可以从分子层面‘腐蚀’物体,不过速度很慢。其实腐蚀这个词也不准确,好像……目前还没找到精准形容这种雨水危害性的词汇。研究院没多少研究材料,结论大部分都还是沿用当年的。我只知道一点,它可以让死物变成活的,速度会因为体积大而变缓。幸好今天没风,我们四个一人一个方向守着,熬到雨停赶紧回去。”
“得告诉71小队。”顾长打开光脑,却发现没有信号。
翁迟、庄木纷纷打开自己的光脑,光屏上信号一栏直接空了。他们也没信号。没信号,就联系不到其他人,无法求援。
雨还在下,这栋房子就是个孤岛。
众人意志低迷时,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格外刺耳。
牧云深深地怀疑这支小队是不是除了她都是无证居民区的文盲,连基地最基本的历史常识都不知道,“这种雨会破坏通讯信号。红兽和赤晶的出现破坏基于电磁波发展的通讯手段。现在的通讯信号穿不透这种雨。要不然,当年巡逻站也不会全线崩溃。”
“我守东面。”顾长快速收拾好情绪,做出决定。
“我就留在这。”牧云紧跟着说道。
庄木和翁迟对视一眼,没什么好犹豫和挑拣的,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有个大概的认识,真遇到危险,怪异的雨水下,哪儿都逃不了。
“要怎么防止这栋房子被‘腐蚀’?”庄木问道。
“有比较锋利的武器吗?我手里的匕首算一个。”牧云见他们各自拿出匕首和短刀,用手上的匕首边说边比划,“如果看到木块出现刚才那种形状变异的情况,不用犹豫,直接割掉。它们‘腐蚀’物体的同时,物体的硬度也在变化。记住,速度要快。这东西就跟磁铁似的,‘腐蚀’越多越快,割断彼此之间的连接能延缓它的速度。”
简单科普后,四人各守一处,在屋檐下仔仔细细观察。
异变首先出现在地板的边边角角。雨水冲刷坑坑洼洼的土地,汇聚成大大小小的凹塘,木地板稍稍沾上一点边角,再浸泡一会儿,就会伸出张牙舞爪的肢体,细细长长的树在空中摇摆。
庄木提心吊胆地砍了一块又一块,好不容易可以缓口气。
“小心!”
他刚蹲下,一道惊呼声从旁边飞射过来,吓得他一激灵窜起来,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伴随点点黄色,紧接着是大片红色,红得让人发晕。
“止血,快止血!”
“帮我这边顶一下!”牧云匆忙冲过来,抓住庄木随身携带的包,一把揪出里面的止血凝血剂,快速喷在庄木的脸上。
庄木感觉一阵一阵的眩晕感,脑子嗡嗡的,眼前渐渐发黑,呼吸不畅,整个人像是要死了。
“呼吸,用嘴呼吸!”牧云一边快速包扎,一边掰开他的嘴,迫使他清醒过来,尽快适应现在的身体状态,继续守住这一面。
三个人守门终归还是太勉强了。
顾长一刀割断从柱子中生出来的枝节,如同竹子一般,又直又长又细。他这一刀太快太急,刀陷进木头里,用力掰弄两下才拔出来。偏偏就是这须臾之间,一根枝节从房顶上直射下来,一举贯穿他的肩膀,他快速解决枝节,往墙面上退,寻找为自己治疗的机会。
“庄木,醒醒!”
庄木清醒过来,脸上的疼他无暇顾及,牧云急得满脸是汗他毫无感触,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吗?
“醒了就起来,别放弃!”说完,牧云匆匆移动到翁迟的位置。
她接替翁迟,而翁迟赶到顾长的位置,一边分担点庄木那边的压力,一边给顾长争取时间疗伤。顾长处理完伤口,他也得处理伤口。
只是一面失守,他们就快要挡不住了。
“这怪雨还要下多久?我们不能死在这,不能。”顾长吐掉嘴里的血沫,咽下骂骂咧咧没说完的话。
他的身体注射过很多药物,有很高的抗药性,对陌生的药物也更敏感。他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一种新的、强烈的毒素在破坏身体机能。打不过敌人,救不了自己,是他们这些人经常面对的困境,习惯了,也绝望了。
“据说,据说上次是一个小时。”牧云大喊一声,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她不知道是雨越下越大,还是她的体能即将告罄,只有越来越多的伤口,越来越多的雨水,步步逼近的怪物和缺口的匕首在提醒她,一切还没结束,她还可以,还可以撑下去!
“一个小时?”翁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才不到一刻钟,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任由雨水冲刷,这个木屋……
他下意识看向另一侧,悲从中来。
雨帘中,庄木的身体半靠在木桩上,无数枝节贯穿他的身体,刺破血肉,粉碎筋骨,将鲜嫩的肌肤同化为枯槁的木质。
三分钟前,庄木被第一根枝节贯穿,他只哼出很轻的一生,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数不清的枝节在眨眼间将他的脖颈贯穿,扎成一个球。那些枝节仍不满足,吞噬他的骨骼,搅碎他的经脉,尚未硬化的皮肤不断鼓起一个个时而变大时而变小的疙瘩,移动着,翻滚着。
翁迟无法忽视庄木的背影,他们离得太近、太近了,他望着,盼着,希望这场雨早点结束,只要房子不被完全腐蚀,一切还来得及。他还能活着回去。
一个小时的雨,他回不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中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怒吼,牧云和顾长同时察觉不对劲,他们各走一边,先后看到庄木木质化的身体,在雨中狂奔的翁迟。
翁迟的脚步越来越慢。
牧云顾不上他,两面失守,两人挂彩,她和顾长只能尽力抵挡,延长时间。活下去?大概率是不可能了。
倏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从地底向上窜,速度极快,引得房子晃动,连丛生的枝节也慢下来,一个接一个从地板、墙壁、天花板这些地方掉下来。
牧云和顾长对视一眼,一起转身,毫不犹豫跳进雨水里。
几乎是他们双脚离地的瞬间,房子分崩离析,转瞬间变成一个有手有脚的怪物。怪物拔地而起,挺着脑袋四处张望,两只撑在地上的“胳膊”上延伸出无数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慢一步的顾长的脚腕,用力向后拖。
顾长将短刀扎进大地,一步步向前一小步、向后一大步、向前一小步……
雨水落在身上,他没有知觉,双腿被缠住,他毫无痛感。没关系,没关系,他告诉自己,和之前一样就行,和之前每一次注射新药时一样,这就是一场噩梦,只要突破自我,只要熬到最后。
只要醒过来,他就还活着。
牧云一把抓住翁迟的手,将他拽起来。猛然回头,她看到越来越大的怪物在贫瘠的土地上横扫一切,看到被吞噬的满脸鲜血的顾长伸出来的手,看到神色僵硬的翁迟保留着最后疯狂的模样……
雨还在下,一切都结束了。
*
路名仰头望了望天色,黄昏褪去,夜色降临,万顷无云,干干净净。奇怪,她刚才有好几次心悸,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追在后面。
“好高的天。”郑山仰起头,用纯粹的语气赞叹道。
看他这副样子,路名第无数次发自内心的希望那位素未蒙面的木羽是个高智商人才,不然,他们这支小队,一个疑似代刷客的拒绝沟通小屁孩,一个身体很爷们内心很宝宝的天真烂漫小屁孩,一个颓丧内耗的犟种,再加个性格稀奇古怪有危险就上的人,要是拉个数值图,别的不知道,智商怕是不超过一格。
小队的未来,掌握在木羽的手中!
“就差一点了,从前面转过去,就到木羽附近,我们尽快过去吧。”话刚说完,路名捕捉到一个小石子儿朝自己这边猛射过来。
她想都没想,视线聚焦的同时,起手准备,一把握住石子儿。
石子儿很小,大概就一指甲盖的面积。整体圆润,握在手里不硌人,棱角极少。这个石子儿被人为磨过!
“小心,有东西靠近。”
经过泰林那群疯猴子,见识过有智力的红兽的危险性,路名已经很难将人随意定义。在这片地方的,除了他们两个,除了木羽,很可能有智力已开的红兽。猴子?熊?松鼠?无论大小,无论能力,一个都不能忽视。
与此同时,D3区巡逻站。陈峰,陈老爷子在一遍遍重新检测范围内的各项数据。他的心跳得很快,但数据却是一切正常。
第六遍,数值还是一片绿色。
陈老爷子站起来,走到后面的休息室,从角落里发出崭新发光的箱子,解开锁,掀开盖子。箱子里是整整齐齐七支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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