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淅淅沥沥，师青绾仔细清洗着蔬菜，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
万俟韵正将鸡肉倒入滚水中焯烫，厨房里只剩下食物烹煮的声响和水汽氤氲。
鸡肉和蔬菜在锅里翻滚，散发出久违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暂时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窗外风雨带来的潮湿寒意。
万俟韵打量着师青绾，她抿着唇，眼睫低垂，盖住了大半眸光，只在末端泄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沉重，感觉她又开始别扭，沉默着不说话。
这沉默让万俟韵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她记忆里的师青绾，不是这样的。
那印象鲜明得几乎灼人，是奔走在校园永不疲倦的身影，汗水浸透额发，笑得比阳光还晃眼，声音清亮得能穿透蝉鸣，会和她说：“试一下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吃亏。”
她忙于学业，忙于打工，忙忙碌碌，但是那股子顽强旺盛的生命力，却像夏日疯长的藤蔓，带着破土而出的韧劲，肆意蔓延。
那种姿态，仿佛世上没有任何重负能真正压弯她的脊梁，那种生命力不是温室里的娇惯，而是野草般的韧劲，被生活的碎石磨砺过，反而迸发出更灼目的光。
那时的师青绾，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明亮，温暖，甚至有些烫人。
万俟韵在她身边待着的时候，总会被她感染，会忍不住靠近，会想再多了解她一点。
而现在……
再见到师青绾后，她发现师青绾很少像以前那样笑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沉寂，那双总是盛满笑意如今却沉静如水。
偶尔抬头看她一眼，里面也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的玻璃，模糊而疏离。
所有的情绪都被阻隔在那层黯淡之后，看不真切，只余下令人心慌的遥远。
汤锅沸腾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锅盖被顶起，白色的蒸汽汹涌而出，带着浓郁的香气，瞬间将厨房包裹得更紧。
万俟韵回过神来，连忙掀开锅盖，一团更炽热的白雾扑面而来，带着鸡肉的鲜香和蔬菜的清甜。
她拿过一个小瓷碗，舀起一小勺金黄色的汤，轻轻撇去表层的油花，又晾了一下，递到师青绾嘴边，“尝尝看。”
“是不是还少点盐？”她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到在想事情的人。
师青绾被突然靠近的热气和动作吓了一跳，睫毛猛地颤动了几下，如同受惊的蝶翅。
她迟疑地看着眼前那勺晾得温热的汤，又抬眼看了看万俟韵，怎么也没想到是给她的。
她看着万俟韵的眼睛，一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她终于极慢地、试探地微微倾身，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勺沿，抿了一小口。
“……刚好。”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汤锅的沸腾声盖过，但确实说了出来，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万俟韵的心像是被这细微的声音烫了一下，一股酸软的热流涌上来。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那就好。我还怕手抖盐放多了。”
师青绾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咕嘟冒泡的汤锅里，氤氲的水汽似乎也柔和了她侧脸的线条。
沉默了几秒，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没有生气。”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就是在想事情。”
这更像是一句解释，对她异常沉默的解释，也是对她此刻状态的、一个模糊的交代。
万俟韵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她拿起汤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翻滚的食材，让香气更加均匀地散发出来。
“那就好。”她重复道，语气比刚才更温和了些，“汤差不多好了，要不要先喝点，外面雨好像又大了。”
“一会儿吧，饭还要等会儿才好。”师青绾摇头拒绝，看着蒸笼中升腾的蒸汽，估摸着时间还得等一会儿。
“你把汤盛出去，我在炒一个菜，很快就出来。”她动作麻利地起锅，倒入少许油，油热后放入蒜末爆香。
万俟韵听话地把汤盛出去，又拿了碗筷，摆在餐桌上，等着师青绾出来。
很快，师青绾端着一盘清炒时蔬和一碟凉拌鸡肉坐下，放在桌子中央。
两人默默开始吃饭。鸡汤温暖鲜美，蔬菜清爽可口，就是凉拌鸡肉有点辣。
没吃几口，师青绾就听见对面传来小声的抽气，只见万俟韵微微张着嘴，秀气的眉头蹙着，眼尾泛红。
万俟韵没有防备的吃下一口，过了一会儿，辣劲上来了，这才发这菜比看上去的辣多了。
平日里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被辣出来的水汽，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兮兮。
这幅景象，与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带着几分完美的万俟韵重叠，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滑稽的反差。
师青绾看着看着，唇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立刻低下头，掩饰性地放下碗筷，站起身。
“我去给你倒杯水。”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极力压制的、几乎听不出的异样，像是绷紧的弦被轻轻拨动后细微的余颤。
她快步走向厨房，那杯子很快接了杯水回来递给万俟韵，万俟韵正辣得舌尖发麻，抓起水杯就灌了好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烧感。
她看着师青绾，清亮的眸子此刻染上了几分幽幽的控诉，声音还带着点被辣折磨后的沙哑和软糯，听起来委屈极了：“你笑我。”
“我没有。”师青绾重新坐回位置，她垂下眼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有点不敢看万俟韵。
她否认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说服力，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红。她也没想到，万俟韵这么不能吃辣。
这不能怪她。
“那你看着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撞进万俟韵还泛着水汽的眸子里。
先是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接着是胸腔里溢出的、极轻的气音，最后化作一串清晰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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