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得到了期待的结果，尧笙灵依然有些心神不宁，走到湖边的小亭子里坐下，循环深呼吸几次，霜凉的风灌进身体里，这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后面的任务还很重呢。目光虚无地盯住湖心某一处，她面色沉沉地想着心事。
身后有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同学，你翘课了哦。”
尧笙灵下意识看向来人，脸上的诧异化作惊喜，“鑫采！”
正是她在益州结交的朋友，益州国际安保公司的鑫总，也是现在益州基地的负责人，她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桃花眼弯弯带着笑意，“好久不见。”
尧笙灵小跑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两人坐在落灰的小亭子里畅谈，原来鑫采也收到了消息赶来昌城，可惜因为基地一些事耽误了点时间，到综合区时大家的讨论已经将近尾声。
她们肩靠肩坐在木凳上，谈论各自的生活，益州的近况，裴大夫的诊所，陈火观认的“义弟”，以及...天轨市那只怪物邪祟。
益州虽然相邻天轨市，但中间隔了几座绵延的山脉，还不到真正危急的时候，鑫采担心地另有其事。
“笙灵，我了解的不多，可是...”鑫采神情犹豫，“其他地方真的会有和天轨市一样的怪物吗？”
“完全有可能，吴敬淮市长只是一个病毒源感染者个例，它不声不响发展到这副遮天蔽日的模样才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其他地方说不定只是还没发展出规模。所以我们才必须解决根源问题，玉石俱焚的代价太大了。”
鑫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藏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可看到尧笙灵眼下的乌青，说出口的又是另一番话，“...外面坐久了容易凉，我们先回去吧。”
“好。”
四季的气候已经模糊了，阴沉惨白的天，凌冽的寒风，每一天都是如此。
不管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有关天轨市行动的公开讨论到此为止，众人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打道回府，只有那位王局长离开前在昌城综合区愤怒的叫嚣说，你们一定会后悔！
鑫采甚至没等见陈火观一面就匆忙离开，似乎益州基地有什么急事不能耽误，她打开越野车的窗户向尧笙灵和江凡挥手告别，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很乱，丝毫不影响这位能干的负责人别具一格的美丽面庞。
立场已经确定，接下来针对天轨市行动的救援方案是重中之重，绝大部分压力都给到了中心城地下研究所、以及昌城部队身上。
行政楼三层会议室，熟悉的老地方，两方人开始内部会议，会议中心的欧阳策面前摆放了一只通讯器，没有声音传过来，但他们的谈话内容能一字不差的传过去。
此刻欧阳策双手合握一言不发，对大家提出的每一个方案都感到格外无力，好像都太天真了，这是些唯有靠上帝施舍才能成功的计划。
尧笙灵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思忖间她看见自己脚下从两个方向延伸出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边是明哲保身的康庄大道，而另一边，则是不自量力的万丈深渊。
似乎毫无疑问，甚至不需要犹豫，她站起来选择了那条自己无法阻挡的路，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与主张，而先前在中心城地下研究所的第三阶段实验的成功为她的思路提供了有力的支点。
讲述时她总是避开江凡的眼睛，不想和他对视，即便江凡的表现非常平静，但她不愿意看见他眼里有丝毫的失望或无力感。
“你知道天轨市行动失败会有什么下场吗。”她听见欧阳策问她。
这场会议里，尧笙灵的状态非常奇怪，她明明站在大家面前，灵魂却浮在上方俯视所有人，那种感觉像是神智被抽离了，会议从开始的激烈，沉寂，到现在她讲完方案后的平静审视，她能隔空看到每个人隐藏的表情，似乎也能猜得到他们的想法，除了她故意不去看的江凡。
欧阳策没有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说道，“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你主动接了这份因，如果最后行动失败，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维护你，告诉你尽力了没关系，可你自己能承担这份果吗？”
天轨市几十万幸存者是生、是死的果，你这颗年轻的，没有受过打击的心能承受吗？
这是一位仁慈的年长者对她的忠告。
会议室安静地针落可闻，似乎尧笙灵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他们无限解读，再露出或敬佩、或怜悯的神情，她弯了弯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无论最后的结果能不能承受，她已经决定要承受了。这就是她的回答。
江凡专注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恨不得将各种重担大包大揽的年轻爱人，看她平稳有力地阐述方案时，偶尔瞟自己两眼不太自然的心虚卡壳，终于妥协般无声地笑了。
通讯器显示接通中的信号灯仍在闪烁，欧阳策毫不迟疑公开支持尧笙灵的方案，言语中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甚至搬出了中心城地下研究所，“天轨市行动期间，地下研究所所有部门无条件配合尧笙灵博士，做的任何事任何实验由我一人担责。”
昌城部队的人还在面面相觑，就听见江百衡沉声开口，“昌城部队会配合尧博士做的任何决策，产生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一个是中心城的代表，另一个是昌城部队的代表，得到这两人的鼎力支持，其他人再反对也无用了。
范林面露欣慰地走到尧笙灵面前，嘴角含笑，“放手去做吧，一切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
尧笙灵卡顿几秒后颤抖着缓缓颔首，语言太匮乏，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她面朝所有人鞠了一躬，很久很久才直起身。
*
从会议结束那一刻开始，尧笙灵就在各个部门连轴转，她和部队通讯主任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从放大十倍的天轨市图片中寻找任何蛛丝马迹，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挖掘更多的讯息。
为了保证计划的初步构建，尧笙灵必须确认怪物最关键，最核心的部位，似乎除了市政楼的脑袋，其它的触肢大多相似，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部队只能连续派出几批无人机，但就算是中心城的生产力也遭不住这种百分百损毁强度，最后军用用完换民用，民用的无人机折在天轨市后，他们也没法子了。
光靠无人机拍摄的画面提取讯息，还是太单薄了，他们费尽心思找到了一张含有特殊信号的图片，那是一栋普通的大楼，盘绕着几根普通的猩红触肢，乍一看没什么，但唯一让尧笙灵在意的是，这几根触肢是从大楼内部伸出来往外延伸，而不是由各个巨型触肢先分裂再相连，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栋大楼里也藏有和市政楼楼顶类似的“核心”，肉瘤头颅？
这一点不止让尧笙灵耿耿于怀，昌城部队的人拿着这张照片连夜开会沟通情况，在她想溜进会议室看看讨论进展前，有人早有预料般堵在门口，他的身形格外高大威武，容貌极其英挺俊朗。
尧笙灵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帅哥，一起回宿舍休息吗？”
江大帅哥面无表情地牵起她的手，把这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坏蛋带回去休息。
*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综合区的灯光越来越少，尧笙灵才注意到这条路不是回宿舍的，但她没有出声，任由对方牵着她穿过篮球场地，操场栅栏网，双脚踩在红色塑胶跑道上，尧笙灵对脚下的触感并不陌生，读大学期间，她每天下自习后，会迎着微凉的晚风在操场跑几圈。
操场没有光照，夜色中尧笙灵看不清江凡的脸，也猜不到他带自己来这儿的意图，她轻轻闭上眼，也许此刻应该什么都不要想，握紧他的手就好了。
“笙灵，你还记得，我们刚下火车在福花庭小区生活的日子么。”
“当然记得。”尧笙灵睁开眼，心中有些感慨，“好像有半辈子那么久了。”
“你就是在那里发现了丧尸病毒的奥秘，当时，我们都很兴奋，就好像，过去那种幸福稳定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只要伸手就能碰到。”江凡停下脚步。
尧笙灵隐约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心跳渐渐加快，她晃了晃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我已经碰到了。”
对方似乎被她的话取悦到了，喉腔发出一阵带笑的颤音。
晚间的凛风也眷恋这对情人，温凉而不凌厉，空旷寂静的校园操场，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立的身影。
这副场景在江凡心里藏了好多年，他现在好满足，满足地双眼模糊，只能借助夜色遮挡自己。
“你明知危险还要给赵舟寅开门那一天，我很害怕，也很担心。”江凡微微闭眼尽力克制着颤抖，“我想尽办法告诉你，阻止你，我说你救不了所有人，我希望你不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也害怕你承受不住他们把你当救命稻草一样的期待，你是怎么回答我的，还记得吗？”
尧笙灵的心渐渐沉下来，想要解释的语句堵在喉咙眼，说不出一个字。江凡这几天异样的沉默也有了源头，她想挣开手抚摸他的脸，向他作出承诺，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江凡轻轻叹息着将人带到怀里，声线温柔，“你没有错，你特别好，好到我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梦里现实，我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厉害的爱人呢。善良，聪明，勇敢，有担当，唯一一点不足，要是再健康一点就好了。”
“我很健康......”她闷闷的声音从江凡胸口传来。
江凡轻哂，笙灵唯一的不足，还是由他造成的，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闯进薄予的圈套，笙灵也不会情急之下跳车求生，导致身体留了病根，有早产的风险。他背地里跑遍了整个昌城的安全区，找了所有产科医生，得到的回复都是那场病会给生产增添风险，尤其是现在这种匮乏的医疗环境。
这也就意味着之后的日子里，尧笙灵必须得到最好的照料，不能再产生丁点身体负担。
那些睡不着觉的夜晚，他真恨不得把对方圈在家里，陪她运动看书，照顾她用餐休息，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直到她平安顺利生下宝宝。
“江凡，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保证，天轨市行动正式启动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绝不消耗自己，好不好。”尧笙灵撑起手肘隔开一点距离，只能看到他一些朦胧的影子。
江凡回过神松手放开她，“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不在？尧笙灵脑中有片刻恍惚，她的思绪瞬间被引入荒芜之地，为什么江凡不在。
“天轨行动征集五百名战士深入天轨市内部侦查，传送病毒感染源信息。”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尧笙灵微张着唇，眼神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凡藏在夜色中的轮廓。
“我的名字在入选名单第一位，厉不厉害。”他轻轻笑了，似乎很得意，可逐渐紊乱的鼻息暴露真实的情绪。
几乎同一时间，尧笙灵拼命裹藏的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她掐紧手心压抑自己难听的哽咽声，狼狈垂下头，任由泪珠滚落。
嗯，很厉害。
记忆回到最初的福花庭小区。
那个相似的夜晚，没有明亮的灯，也没有其他任何人，他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在这个吃人的世界畅想未来，目标，还有种种可能面临的困境。
“你救不了所有人。”
“...如果我想呢。”
“我会陪你。”
早在知晓天轨市灾祸以前，早在末世之初，在那个种满绿植的小区里，他们就坦诚地交付了自己的答案。
江凡看她主动背负如山一般的重责无法劝阻，尧笙灵任他即将前往九死一生的天轨市无法挽留。谁也说服不了谁，又比谁都更明白对方内心深处最深切美好的愿景。
正因为他们了解对方，所以，才有了此刻伴随泪水与痛苦的沉默。
眼泪只会越流越多[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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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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