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是距离神很近的人，她的母亲也是，母亲的母亲也是。
她们世代奉行神明的旨意，将神谕传达给乐园中的人们，再将人们的敬爱传递给神明。
她们绘出人们跪拜的模样，表达对神明的感激；绘出大片的麦浪，表达丰收的喜悦；她们还用了一整天来细细描摹出一支谷穗的模样，献给了神明。
神明觉得这些人类很有趣。
有一些聪明的人们可以和她们画出一样的图案，大家就跟随她们，用圆圈代表太阳，用弯钩代表月亮，画满细丝代表雨，点满圆点代表雪。
不过没有人能画出来风。
洄的家族已经做了很多代了，创造出了很多表达各种意义的符号。她的母亲创造了新的符号：一个小小的方块，用来称护所有的符号，“字”。
洄每天的任务就是想一些新的符号，用来代表人们看到、听到的一切，也用来记录已经发生的事情。
她的家族知道很多过去的故事，并试图把这些故事用图画和符号留在石头上。
有一个故事她们年年拿出来讲，告诫后辈——那是关于神明的第一个背叛者的故事。
是的，第一个。
因为后来，一个又一个的背叛者出现了。
这些人类总是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梦到天边有绿色的云要走，看到路过的飞鸟要走，就连一阵微风拂过，也有人着了魔一样地张开双臂、想被风带走。
有很多人都厌恶着背叛者，害怕背叛者会惹怒神明，让人们回到和饥饿与野兽斗争的年代。
但也有很多人对这些背叛者感到好奇，对神明也感到陌生——祂并不经常现身，而距离乐园建立也实在是过了太久。已经有很多很多代人没有真正经历过饥饿、见过野兽了。
洄就是其中一个。
洄是家族的骄傲，她解决了很多困住前人的难题。比如她用云彩里睡觉的小人表达人们晚上做的梦，又用云彩里醒着的小人表达人们在“想”什么。
她还把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梦想，表达人们做梦都想要去做的事情。
“就是非常非常想去做的事情。”
她的母亲其实不是很懂，但她非常骄傲，并认为洄是被神明赐福的人，到处和别人宣扬“梦想”。
“比如你饿了一整天，你的梦想就是吃饭。”她的母亲告诉人们。
洄认为这不太对，但她不能解释，因为她创造“梦想”时，想到的是那个梦到云彩的背叛者。
“背叛者的梦想，是离开乐园。”洄只能自己一个人小声地造句。
“我的梦想，是创造出风。”
后来，洄又创造出了“远方”：一个人追着飞鸟。
这时的人们并不是很认可洄的能力，她创造出的这些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也用不到。不过人们尊敬洄的母亲——这是一位真正的智者，她创造出了很多简单好用的字词。
洄的母亲看着女儿叹气：她依旧为女儿自豪，但她害怕年老的自己无法再庇护女儿。
洄看着越来越衰弱而哀愁的母亲，沉默地选择了一个男人，然后生下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母亲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回到了她一直梦想的、神明的身边。
洄创造出了很多很多的文字，比她的母亲和祖母加起来都要多的文字。其中有不少也在生活中得到了广泛的使用，于是人们像尊敬她的母亲一样尊敬她。
再后来，洄的女儿也长大了，她热爱并擅长创造文字，同时也会偷偷和洄讨论背叛者的故事。
洄的年龄也大了，总会梦到从前的事情，每天都会梦到自己亲眼看到的那名背叛者，随着风跑出乐园的场面。
突然有一天的梦中，透明的风幻化出了线条，那些线条平滑又流畅，轻松地卷起那名背叛者、飘向了远方。
一路上有飞鸟陪伴，天边有绿色的云。
洄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能跟随那名背叛者走这么远，低头发现，风也在卷着自己一起前行。
第二天，洄消失了，而她的女儿为大家讲解了两个新的字词：
一个是三道弯曲的斜线，“风”。
另一个是站在风上的人，“自由”。
还有一句话，她的女儿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用到了人们从来没试图理解过的、也没在现实中见过的词。或许乐园里只有两个人懂：
不自由，毋宁死。
洄的女儿从来不解释母亲的去处，只是整理着母亲的文字，开始创造出一种叫“书”的东西。在书里，她写到了洄，说洄是真正开始抽离人们所见、根据人们所想创造成规模字词的第一人。自洄之后，文字有了崭新的意义。
——
神明无法理解这一切。
祂无法理解第一个女孩出走的原因，无法理解一个又一个的背叛者们，也无法理解“自由”这个概念。
洄的家族离神很近，所以祂对洄有印象，也对洄的女儿有印象，她们都是十分温和的人，也从来不会歌颂背叛者、或者教育乐园中的人们。
所以祂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开始人们都不懂的、晦涩的新词，开始逐渐被更多人接受。
神明研究着这些毫无魔力的符号，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文字能令人们心照不宣，令人们开始思考。
神明无所不能——当从未体验过束缚和禁锢时，当天地间本就任祂为所欲为时，神明无法理解自由。
祂对这些有趣的人类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没有理会越来越多的背叛者，只是每天在云彩上观察这些寿命短暂却有着数不完新想法的小生命。
从最初乐园建立，所有人都供奉、感激神明，努力劳作、供奉，到后来有人开始偷懒，有人开始出走，有人建立了更加紧密的家族关系。
人们开始结成一些团体。
有一群背叛者们商量好一起离开庄园。
但神明的背叛者中|出了背叛者。
宙努力地向神明解释着人类的想法，解释自由、反叛与出走。
“人类是狡猾奸诈的，会用语言和文字来美化自己的行为。”
“所谓的自由，只是不知感恩、厌倦顺从的借口。”
“赐他们饱足，他们便想尝遍百味；护他们平安，他们便妄想征服虎豹；人类**的本质是贪婪，思考的尽头是毁灭。”
“人类需要的不是恩赐，是鞭笞；不是劝说，而是惩戒；若你不忍挥刀，不如把刀交给我——让我代你你惩罚背叛、维护秩序。”
神明相信了宙，不过祂并不因人类的劣根性而愤怒，只是觉得好玩。
人类自己能创造出这么多有趣的新游戏，有文字，有背叛，有秩序、有惩戒。这比祂一开始教人类“假装打谷子”的游戏有趣得多。
神明比想象中还要好骗，宙想。
宙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语言的魅力：寥寥几句，可以让母亲多给一块糖，可以让妹妹多做一顿饭。
不过她最羡慕话事的祖母。
她想，既然一个家族甚至几个家族都可以听命于一人，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都听命于一人。
宙翻开了书，找到了“权”的解释，不过书里的例子用的是神明：人们都服从于神明。
那人们为什么不能都服从于我？
人可以被统治，神可以被欺骗。
神明宣布宙成为了人们的首领。后来宙亲自发明了一个字：王。
“从今往后，我将以你的名义治理人间，赐人姓氏，划定疆域，建立秩序。人们向我低的每一次头，都是对你的臣服；而人们对你的每一次背叛，都是罪无可恕的忤逆。”
——
夏听说过古老的神明，不过从未见过，也并不相信。
因为她的母王也不信。
不过母王还是向她讲述了供奉神明的重要性：她们的祖先是以神赋王权为名，成为了第一个王。一代一代的王室供奉着神明，以神的名义统治着人们。
只有王室才能得到神明的认可并供奉神明。
“这是人们臣服于我们的原因。”
夏并不这么认为。
她看着面前堆叠如山的奏疏，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臣子。
她治理了水患，子民不再流离失所；她修订了律法，恶有恶报天下清明；她减轻了赋税，如今天下再无饥馑。
她不知道先祖往事，但知道她的政令如何颁布施行；她不曾见过神明，眼前只有国家运转的轨迹。
她觉得自己很棒。
地宫中有一代代先王留下的故事，她认为自己做得比所有人都好，于是招来全国最厉害的画师与工匠，在石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功绩。
她参观过壁画后，觉得还是不够精彩——她伟大的生涯中，应当有更加刻骨铭心、人人称颂的大场面。
她找来了一百名画师，同时记录她废黜神明的场景。
然后让画师和工匠将这些记录在壁画上。
她还要接受万民朝拜。
地宫中的画师和工匠已经提前开始绘制那震撼的场景——王的想法太多了，他们接到任务后往往要日夜劳作，所以他们提前开始赶工。
这幅壁画在朝拜当天完成了。
这是最后一幅壁画，最后一个王，王朝的最后一天。
谷鬼降世。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晴空，游荡在每一个有谷的地方，从王宫开始将一切生机勃勃地土壤变为死地——人们只种植神明赐予的这一种粮食，失去了谷，所有人都将被饿死。
朝拜的百姓开始恐慌地涌向臣子，朝拜的臣子开始恐慌地涌向王室，王室恐慌地蜂拥向最中心的王。
站在最高处的夏高举着象征王权的剑，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首先声明我没有任何说教的意思啊，也不是站在哪个角度评价自由和生命的高低。这个故事如果真的落在实处、代入肯定是有很多问题的，包括我自己也知道其中有很多“何不食肉糜”以及“个人与集体”矛盾或者争议的地方。在此故事中，作者绝不认同也不反对任何一方的立场或者想法。
我只是很喜欢这个故事而已。主题是自由应该蛮明显的，但其实我写下这个故事的底色更类似于有趣的人类（广义的、故事中的神明甚至也包含在内），只是当时突然有了某个灵感、在备忘录里哐哐写出一篇有点散文体的故事。而故事写着写着有点自己发展的意思，那种感觉其实不是我的理智在控制了，只是我写着写着，还在想第一个女孩在追求什么，“自由”两个字自己就出现在我的屏幕上了。
写这么长的作话一方面想解释一下本人也没有那么“悬浮”，这只是个童话风的故事大家别太认真；另一方面也是我觉得我自己得想明白故事的初衷。很多事情我都需要边写边想，比如整个故事走向，比如今天的作话，再比如故事的初衷。写到这里我大概想明白了，如果给这个故事定一个主题的话，大概是歌颂人类吧。
故事本身发展得很自然，如果大家觉得突兀和莫名其妙大概率是我笔力的问题，还请大家多多包含啦。
（另：主角团相当于重演了过去的故事，视角是个人视角并不一定是全部事实；同时角色和各自性格有关但不存在行为上的隐喻后续也不会有背叛的狗血情节，本质上是升级流爽文大家可以放心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饥荒（十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