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酒馆侧后方的阴影角落像个冰冷的铁胃，将破旧的面包车囫囵吞下。
三面被巨大空油桶和粗糙的铁皮墙壁包围，只留下车头前方一条狭窄的通往主路喧嚣的缝隙。
黑暗和相对的死寂沉沉压下，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废土世界。
车内，只有引擎勉强冷却下来后细微的喘息声，以及赵安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回响。
她瘫在驾驶座上，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泥。
脸上、手上，干涸的血污、汗渍、尘土和刚才啃那半块过期合成蛋白块留下的可疑油渍混在一起，糊成一张抽象派的面具。
胃里那点劣质的、带着化学酸味的“食物”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非但没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加重了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恶心感。
虎口的伤在刚才亡命驾驶的撕扯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摸索着从破塑料桶里翻出半卷还算干净的布条，借着仪表盘幽微的光，笨拙地一圈一圈缠上去。
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眉头紧锁，倒吸冷气。
缠好，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望着车顶那片剥落的绒布，只想就这样融化在黑暗里，永远不用再面对任何一张陌生人的脸。
【滴滴小优：基础生命体征监测中......】
【宿主精神状态：重度萎靡】
【建议：深度睡眠8小时，配合舒缓音乐及心理疏导。】
【车辆状态：油量：4%】
【右前轮胎压：1.8Bar偏低，需检查。】
【车身多处刮擦。】
【结构性损伤：无。】
【强烈建议：立即补充燃油！优先度：最高！】
【扫描到目标‘秃鹫酒馆’后院停车场区域，存在非官方燃油补给点。】
“燃油…...”赵安宁喃喃重复，像是在念紧箍咒。
油箱那刺眼的红色指针仿佛直接戳在她眼球上。
没有油，这移动的“壳”就真成了铁棺材。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透过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前挡风玻璃，看向那片被系统标记的区域——
酒馆巨大铁皮墙体的另一侧，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更响亮的引擎轰鸣，粗野的叫骂和金属碰撞声。
要过去。
要和人打交道。
要买油。
光是想到这些，赵安宁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可怕的社交场景甩出去。
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逡巡，最终死死锁定在副驾驶座位下那个破塑料桶里——
里面除了零碎，还有一小叠被她小心收好的、花花绿绿的废纸。
那不是普通的废纸。
那是她在某个被洗劫一空的加油站废墟里，从一堆垃圾下面刨出来的宝贝——几本保存相对完好的，早已停刊的，印着各种性感泳装模特的过期杂志。
纸张粗糙，色彩失真，模特的笑容也带着那个逝去时代的塑料感，但在赵安宁眼里，这就是末世里难得的“奢侈品”。
她飞快地抽出一本，封面女郎穿着亮片比基尼，在海滩上笑得没心没肺。
赵安宁完全无视了模特，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心翼翼地沿着杂志边缘最干净整齐的空白处，一点一点地撕下一条长方形的纸片。
动作轻柔，生怕撕坏一点。
然后，她又在破塑料桶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小截铅笔头——
这同样是她从废墟里淘来的“文物”，笔芯都快秃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执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在那条纸片上，用尽毕生所学的工整字体，一笔一划地写下：
“买油，五十升。”
字迹僵硬，但清晰可辨。
写完之后，她盯着纸条看了几秒，似乎觉得不够“正式”。
想了想，又在纸条右下角空白处，极其生疏地，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货币的“$”符号。
画完，她似乎松了口气，好像这符号赋予了纸条某种神秘的交易魔力。
【滴滴小优：检测到宿主自制信息载体。】
【内容：交易请求。】
【服务规范提示：面对面沟通是建立信任的基础！】
【请宿主亲自下车，与油贩进行眼神交流，清晰表达需求，并注意使用‘请’，‘谢谢’等礼貌用语。】
【纸条沟通效率低下且易引发误会。扣分警告！】
赵安宁直接把系统的聒噪屏蔽。
眼神交流？
礼貌用语？
杀了她吧！
纸条，只有纸条。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又翻出一个从废弃办公室找到的，边缘有些生锈的回形针。
接着，她像做贼一样，悄悄将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条比香烟还细的缝隙。
刺鼻的机油味，劣质酒精味瞬间涌了进来。
她屏住呼吸，手指捏着那张折好的纸条和回形针，如同投掷飞镖般，手腕猛地一抖。
纸条精准地从那条缝隙里飞了出去，借着一点微弱的风力，飘悠悠地落向几米外，酒馆后门附近一个坐在油桶上，正用一块油布擦拭扳手的壮硕男人脚边。
那人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油污，肌肉虬结，一脸横肉，正是这片“非官方”油贩子的头儿——人称“油桶强尼”。
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强尼沾满油污的靴子旁。
强尼的动作顿住了。
他狐疑地低下头，看看纸条，又看看纸条飞来的方向——
那辆鬼鬼祟祟、龟缩在油桶阴影里的破面包车。
车窗紧闭，贴得乌漆嘛黑，像个见不得光的铁王八。
他弯腰，用两根粗壮，沾满黑油的手指，极其嫌弃地又小心翼翼地捏起纸条的一角，仿佛那是什么沾染着剧毒的东西。
他展开纸条，眯起眼，借着旁边一盏摇晃的、光线昏黄的工作灯，辨认着上面那工整又透着股别扭劲儿的字迹。
“‘买油，五十升。’”
强尼粗声粗气地念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荒谬感。
他抬头，冲着面包车的方向吼了一嗓子：“喂！车里的，你他妈哑巴啊？派张纸来？老子不认字。要加油自己滚下来拿钱说话。”
吼声在狭窄的后院回荡，引得旁边几个正在给改装车加油的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面包车纹丝不动，像死了一样。
强尼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感觉受到了侮辱。
他猛地站起来，把纸条揉成一团，狠狠砸向面包车的方向！
纸团砸在布满灰尘的车门上，弹了一下，滚落在地。
“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不然别想从老子这儿弄到一滴油！”
车厢内，赵安宁缩在座椅里，浑身僵硬。
隔着深色的车窗膜，她能清晰地看到油桶强尼那张因愤怒而扭曲放大的脸，看到他指着自己咆哮。
巨大的社交压力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心口。
她死死咬住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边缘的破皮，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怎么办？
下去？
面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听他咆哮？
讨价还价？
光是想象那场景，她就感觉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滴滴小优：警告！沟通严重受阻，燃油补给任务即将失败！】
【检测到宿主极度抗拒下车。】
【现启动应急方案B：远程投递支付物。】
【服务规范修正：强烈不推荐！风险极高！但...…总比任务失败强。】
【请将支付物与纸条一同投出。】
支付物？
赵安宁猛地想起碎嘴皮塞给她的那点可怜的报酬——三枚劣质金属硬币，还有…那半块啃剩下的过期蛋白块。
硬币…...蛋白块…...纸条…...
一个疯狂，社恐专属的“自动化交易”方案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她再次化身挖掘工，在破塑料桶里一阵翻找。
三枚冰冷边缘粗糙的金属硬币被找到。
她又拿起那半块被她啃得坑坑洼洼，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灰白色蛋白块。
然后，她找出了一小段不知从哪台报废机器上拆下来的还算坚韧的细电线。
接下来的几分钟，车厢内上演着一场无声的，专注度爆表的手工制作。
她先用细电线，小心翼翼地将那三枚劣质硬币紧紧地，牢固地捆在了那半块蛋白块上。
硬币深陷在蛋白块那橡皮泥般的质地里，像给这块“美食”镶嵌了一圈寒酸的金属装饰。
接着，她又用回形针，将那张写着“买油，十升”的纸条，端端正正地别在了蛋白块相对平整的另一面。
一件凝聚了社恐全部智慧和勇气和手工技能的旷世杰作——“蛋白块硬币信息炸弹”——诞生了！
它静静地躺在赵安宁的手心：灰白、坑洼、散发着淡淡酸味的蛋白块本体；三枚黯淡无光、深陷其中的劣质硬币；一张工整写着交易诉求、还被别了个回形针的小纸条。
整体造型充满了后现代废土的荒诞与……悲壮。
赵安宁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车窗摇下那条细缝。这一次，她眼神坚定，或者说视死如归，瞄准了油桶强尼脚边不远处一个相对干净的油桶盖子——
那是她能找到的，最像“交易台”的地方。
她手腕蓄力，用尽全身的社恐之力，将手中这件“艺术品”猛地投掷出去。
咻——啪嗒！
“蛋白块硬币信息炸弹”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带着点沉闷的响声，落在了强尼脚边那个空油桶的金属盖子上。
蛋白块弹性十足地弹跳了一下，硬币发出轻微的叮当声，纸条在风中微微颤动。
整个后院瞬间安静了。
所有正在加油、修车、闲聊的客人，包括暴怒中的油桶强尼，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落在油桶盖子上，造型诡异绝伦的物体上。
强尼脸上的暴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眼珠子瞪得像铜铃，看看那玩意儿，又看看那辆依旧死寂的面包车，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废土生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旁边一个人忍不住凑近了一点，伸长了脖子，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又看看那块嵌着硬币、别着纸条的蛋白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
另一个瘦高个挠着鸡窝般的头发，一脸痴呆：“强…...强尼哥…...这…...这啥意思？用这玩意儿买油？还...…还自带说明书？”
强尼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一股邪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一脚踹在身边一个空油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操你大爷的！” 强尼的咆哮震得铁皮墙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可见，“玩老子是吧？！拿这狗都不啃的玩意儿糊弄鬼呢？！还他妈用纸条？！给老子滚出来！不出来是吧？行！老子看你油箱里那点底油能撑到什么时候！饿死你个装神弄鬼的王八蛋！”
他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回油桶上，抄起扳手，对着空气狠狠挥舞了几下，像在驱赶什么无形的晦气。
他打定主意，绝不跟这辆神经病的车做任何交易。
面包车内，赵安宁的心沉到了谷底。
失败了？被拒绝了？甚至被骂了？
巨大的不理解瞬间淹没了她。
为什么？
她明明都按照“交易规则”做了！
写了纸条，付了交易货币，甚至还附赠了“食物”，为什么不行？
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油箱的红灯像恶魔的眼睛一样嘲笑着她。
【滴滴小优：交易失败。】
【支付物被拒收。燃油补给任务中断。】
【警告：油量：3%】
【请宿主立刻采取其他措施！否则将触发‘车辆趴窝’紧急事件，后果严重！】
其他措施？
还能有什么措施？
赵安宁绝望地想。
难道要她下车去求那个暴怒的光头佬？
那不如直接让她被丧尸啃了来得痛快。
就在这绝望的谷底，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幻觉般的“叮”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滋...…检测到…...废弃油脂…...高能量密度…...可转化…...替代燃料…...】
【…...信号源…...锁定…...当前坐标...…右侧…...三号油桶…...底层…...】
【…...方案C…...启动…...‘废油回收’...…模块…...需手动操作…...】
赵安宁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系统地图上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绿色光点，在她藏身处旁边那个巨大的，编号为“3”的空油桶底部边缘，顽强地闪烁着。
废弃油脂？
替代燃料？
手动操作？
她布满污垢的脸上，瞬间燃起一丝绝境逢生的，疯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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