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周灵王十二年，晋国名将智罃、士鲂、魏相、相继而卒。晋悼公复治兵于绵山，使赵武代荀偃之任治上军，韩起为副。中行荀偃则代智罃治中军，士匄副之。而栾黡将下军如故，魏绛为副。新军尚无元帅，主公命其军吏，率官属卒乘，以附于下军。主公意欲大治晋国，复兴文、襄之业，未几，废新军并入三军，以守侯国之礼.......
时年春三月，桃之夭夭，雪犹不止。
晋国国都绛城栾府，雕梁画栋，檐角飞翘都被这场大雪遮盖得严严实实，栾府老仆萧树猫着腰，悄悄朝后院的西舍走去。西舍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两个穿着家仆棉衣的孩子正在廊下扫雪。棉衣宽大且破旧，松松垮垮的罩着两具瘦弱的身体。
萧树四下回望，无人跟来，便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小姐，二公子。”他低声唤道，生怕惊动他人。
廊下扫雪的二子循声看来，稍大的孩子是一名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看见萧树，开心地迎了上去：“阿树，你来啦。”
萧树看着小姐眉眼上厚厚的白霜，心下凄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塞给女孩子。
“小姐，老奴方才去城外沐溪河破冰得两条鲫鱼，你与二公子许久未见荤腥，拿去吃吧。”
女子接过牛皮纸包裹，小心翼翼打开，竟是两条冻僵的生鱼。
“谢谢你阿树。”女子欢喜的看向萧树，明亮的双眼闪着笑意。萧树心中一酸，转身离开。
这位被萧树唤作小姐的女子，是栾府家主栾黡的庶女，单名湘，小字慎。晋国栾氏，因祖上辅佐晋文公重耳有功，成为晋国六卿之一。至栾黡为家主后，娶同为晋国六卿之一的范氏家主范匄之女为妻，生嫡子栾盈。
范氏嫡女出嫁时，有陪嫁众多，媵妾一人，此媵妾甚得栾黡宠爱，生下庶女栾湘和庶子栾鲂。范氏善妒，心狠手辣，打从栾湘和栾鲂一出生，便被迫与媵妾分离，寄养在范氏膝下。那媵妾到底红颜薄命，在栾湘四岁，栾鲂两岁时，便撒手人寰。
彼时，栾黡尚在军中，那媵妾死得突然，只有四岁的栾湘见了她最后一面。栾黡接到家书，痛不欲生，连夜赶回，问及媵妾是否有遗言，而四岁的栾湘懵懵懂懂，竟无法口述一二。
媵妾的死成了栾黡的心疾，自从在军中居多，极少回家。
栾湘和栾鲂姐弟俩落在范氏手中，日子过得甚至凄苦，范氏从范府带来一个老媪，姓闻，人称闻媪，负责照顾姐弟俩，这闻媪仰范氏鼻息已存，对姐弟俩也是极为严苛。日常起居，房舍洒扫，从姐弟俩能自如行走开始，便必须自己动手。
好在范氏所生嫡子栾盈生性纯良，年及骨肉之情，常常维护姐弟俩。栾黡虽然不常回府，但是心下到底顾念媵妾所生的姐弟俩，也时常派人探寻近况，因此栾府旧仆体恤家主血脉，私底下也常接济这可怜的姐弟俩。
后，栾盈及冠，常随栾黡行军打仗，没了栾盈的护佑，范氏变本加厉，姐弟俩经常连饭都吃不饱，寒冬腊月也只得单衣裹身，栾府旧仆看不过，便将家仆的冬衣拿来接济二人。
是年，栾湘已十四岁，不似小时那般逆来顺受。深知要想改变当下处境，只能靠自己。范氏对他们的恨意，全因阿母。闻媪则是授意于范氏，闻媪和他们姐弟俩没有私仇更无旧恨。栾湘还发现闻媪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于是栾湘在闻媪面前极尽乖巧，时常对她嘘寒问暖。试问，谁会对一个孩子有芥蒂呢？闻媪对他们的态度逐渐缓和，因此栾家旧仆的接济，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树离开后，栾湘紧紧抱着鱼，拉着栾鲂在后院寻一处偏僻的角落开始生火，十岁的栾鲂对着那两条生鱼垂涎三尺，栾湘对栾鲂说：“阿鲂，待会儿鱼烤好了，你先送一条给闻媪。”
栾鲂不懂：“阿姐，两条鱼，我们一人一条，不好么？”
栾盈笑着说：“阿姐不爱吃鱼。”
生火的本领是萧树之前教的，栾湘把这个视为傍身的本事来学，自然学得极快，很快便将火升好，用树枝穿过鱼身，小心翼翼地烤了起来。烤熟一条鱼，栾湘让栾鲂先吃，再来烤第二条。
刚烤好的鱼很烫，栾鲂却吃得狼吞虎咽，像是街头无家可归的乞儿，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栾家二公子。
栾湘心中戚戚，不免红了眼眶。
“阿姐，你尝一尝，很香，很好吃。”栾鲂嘴里含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
“阿姐不爱吃鱼。”栾湘囊了鼻子。
栾鲂察觉到异样，慢慢放下手里的鱼：“阿姐，你哭了吗？”
不想让栾鲂担心，栾湘连忙笑了起来：“有鱼吃，阿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哭，是这烟熏到阿姐了。”
“阿姐都不吃鱼，有没有这鱼和阿姐也无干系。”栾鲂小声道。天地间忽然寂静，只有雪落和烤肉声。
“阿姐，这次父亲回来，我便自请入军，待我和阿兄一样打出功绩，我定向主公讨个府邸，来接阿姐。”栾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稚嫩却透着坚定。
栾盈愣住，难以置信的看向栾鲂，眼前的阿鲂被烟熏地脏兮兮的小脸尚且透着一丝稚嫩之气，被烟灰沾染的嘴角尚粘着几块鱼肉。很难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这样一个孩童。
直到周遭传来鱼肉烤焦的味道，栾湘才回过神，连忙挪开火上的鱼，可惜已经晚了，鱼身烤焦了大半。
“还拿去给闻媪吗？”栾鲂小心翼翼的问。他舍不得，父兄走了多久，他们便多久没有尝到荤腥，昨日范氏炖鸡，端来的只不过是白开水泡着的鸡骨头。
不过，闻媪尚留了一丝善心，给他们讨了碗黍米饭。
“拿”栾湘拍了拍烧焦的鱼身，幸好只是皮肉，里面还是好的。这条鱼烧焦忽然提醒了栾湘，如果让阿鲂拿了一条烤得里嫩外焦的鱼过去，就不太符合她这个年龄能做出的东西了。
“你送去。”栾湘对阿鲂说。
阿鲂有些犹豫：“阿姐，我怕。”
“阿鲂，你刚还说要上战场呢，战场的敌人可比闻媪可怕多了。”
这鱼必须阿鲂去送，栾湘比阿鲂大两岁，若是最近范氏动了嫁她的心事，栾鲂就要一个人面对范氏和闻媪。
阿鲂思量良久，才接过鱼朝西舍走去，路边积雪很厚，栾鲂一走一滑，瘦弱的背影逐渐模糊在漫天大雪中。
栾湘吸了吸鼻子，将阿鲂吃剩的鱼继续放在火上加热，这条鱼阿鲂只吃了鱼的左身，另一半定是留着给她，栾湘心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落在火堆里，扑腾出烟雾。
“栾家的主人不在，家仆都敢偷吃了吗？”俊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栾湘从未听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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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中初见是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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