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长痕江上，圆月映照湖水，波光粼粼，湖面光华流转，似真似幻，将临泊城一派大好风光尽收湖中。
正值中秋佳节，城内灯火满城，金黄的纸灯笼从城门挂满到内城，于高处一眼望去，街道通明蜿蜒，如同遨游的长龙，曲身朝前路飞去，一眼望不到头。
临泊城自古以来就是举国繁华之地，无数奇珍异宝汇聚于此，尽数用来进贡当今皇城贵族。飞鸟走兽，珠宝璞玉，在这寸土寸金的华都随处可见，不足为奇。
晏祈口中叼着鲜红的糖葫芦，漫不经心地观赏着景色，许多珍奇宝物令他应接不暇，东张西望。
只身身处其中，却完美与来来往往的众人融合在一起，完全没有正常穿越者刚刚穿越过来一头雾水慌张无策的样子。
没错，他是个穿越者，且半个时辰前刚穿越过来。
他不久前还在课上打盹犯困，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如同催眠曲，他眼前景象浮浮沉沉，离光幻影似的，最后撑不住，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似有光亮照着他的面庞，感受到眼睛的不适，他终于泱泱睁眼。
然而面前是意想不到的场景。自己不是在清凉宽阔的教室中学习，而是身处一处闹市之中。
他倚靠在路边茶楼的桌凳上，睁眼抬头时望见木质雕花的横梁，和身着长袍古衣的行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迷惑地眨了一下眼。
半晌左右他才反应过来发现不对劲，猛的抬起头来，坐起身环顾四周。
一旁照管着的小厮见他转醒，面露欣喜：“公子您醒啦，刚刚有人在小巷中发现您昏倒在地，就先暂时扶来我们店中休息。公子身体可还有不适？”
晏祈没注意到小厮，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不可置信地愣愣看着眼前熟悉却又离奇的场景。
临泊华城与自己记忆中的一般无二，繁盛的街道，林立楼阁，鹤立飞檐，身着古装长袍的行人齐聚一道，摩肩擦踵，在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欢快喜庆。
说不震惊是假的，他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手，确定不是在做梦，惊奇感充斥内心。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厮，问：“小兄弟，不好意思我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请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这里又是哪里？”
小厮不解地挠挠头，老实回答道：“现在是天兮15年，八月十五，漓国首都临泊城。”
晏祈听完，瞳孔巨震。
天兮年，临泊城？这些早已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唤醒，眼前的古城与记忆中的样子开始重合。
又见到熟悉的场景，他感到很震惊并且不可置信，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晏祈目视前方灯火璀璨，往事一幕幕像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像是褪色的痕迹突然被泼上浓墨重彩，猛的鲜活起来。
所以自己这是又穿回来了吗？
在原先的现代，其实没有人知道，晏祈曾经在自己10来岁时，莫名其妙穿越到一个修真世界。
这个世界就像书中所写的那般，有根骨的凡人可以修炼，最后渡劫成仙，得以飞升，超脱世俗。
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修仙者。
但明天和意外，总是不知道哪个先到来——他完全适应好这个世界后，又毫无征兆地穿回了现代。
是的，这次并不是他第一次穿越。
此时的少年有些茫然，抬头，目光落在面前茶楼上。
与此同时，茶楼说书人的声音恰好传来，述说着天兮年来广为流传的故事：“世人皆知我大漓皇帝泽芳馨远，天资异禀，既是我凡尘大漓的帝王，也是修真界位高权重的大能。但可有人知，他还有一位神秘的道侣？”
听众吁嘘，皆回答说没有，怎么可能之类的话语。
晏祈目光被说书人短暂吸引，脑海里也飞快回忆曾经穿越过来的事。
台上说书人还在潺潺而谈。
“沧澜83年，剑道天才宋非玦横空出世，于魔域紫烬州斩杀恶名昭彰的紫烬城主，扬名天下，少年英才，天资异禀，此后仙途坦荡，平步青云。”
晏祈冷不丁听到宋非玦这个与当初记忆一同被封存在深处的名字，厄然抬首，朝说书人望去。
宋非玦。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无比熟悉。
他初到这个世界时，不过10岁。尽管他是穿来的，但一个半大的孩子，在一个修行者遍地，妖魔纵横的世界还是很难生存。他就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狼狈落魄的晚上，遇到了那位名叫宋玦玄的少年。
思及这，少年眉眼轻垂，内心燃起浓浓的酸涩。
回到现实世界时是沧澜87年，漓国年号是按百年为一年号算。如今是天兮5年，所以自己在原世界仅仅过了5年，但在这却已过了18年。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宋非玦竟已有了如此成就。
反观晏祈自己，他离开得实在太突然，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在生死关头，会毫无征兆地直接回到原世界。所以当时在场的人，应该都认为自己魂飞魄散了吧。
他低头看向茶盏中自己的倒影，赤红的血瞳在黑夜中不甚明显，不然在刚才抬头和小厮说话时早把人吓走了。
异色眼瞳在这个世界是修行人的象征，而赤瞳，往往是魔修才有的。
但自己原本是个正义的魔修。
尽管他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做了魔修，但本性不坏，从未违背过本心。
他不想吓到人，从袖中取出白色长菱，以布覆眼。而自己的身体与先前一样，心通天地，看不见也能识物，没多大的影响。
他又探了探自己的身体，发现也许是经历了最后的那场大战，自己的经脉已经碎得七七八八了，想要重塑好来，还需花很多时间。
自己衣服上面还沾着不少血迹，只是已经凝干，夜色朦胧，所以不甚明显。
晏祈让小厮去帮忙买了一件新衣服，换好后就结账打算走人。
台上说书人还在孜孜不倦地讲着大漓天子宋非玦早年的风月情事，说什么他身边常年伴有一名少女，是他青梅竹马的道侣，但少女花季夭折，于是宋非玦也因故封心，内心再也走不进除了少女之外的人。
晏祈无意中听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说这故事真够离谱的。先不说他和宋非玦从小一起长大，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少女，就凭他那张臭嘴，那张冰块脸，打死他也不相信宋非玦会有情爱这种感情。
而后说书人又道：“客官们可知，他还有一位死敌，见面必开战，一战必天下动荡。那位死敌，就是恶名昭猝的永乐城城主，魔修晏祈。”
台下正看热闹的晏祈：“……”哈哈，又是我。
他就知道，众人提到宋非玦，就一定会稍上他。
至于接下来的内容，他闭着眼睛都可以背出来。
无非就是什么城主晏祈，德行败坏，三界唾弃，殊宁宗主宋非玦替天行道，德高馨远，为天下铲除晏祈这个败类等等。
当然，这是世人的看法，他和宋非玦，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他们师出同宗，由同一位师父授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名副其实的竹马。
而且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世人总是喜欢这样，喜欢将自己所认为的好的和坏的拼凑在一起，加油添醋地做对比。而晏祈也早已习惯自己是坏的那一方。
他闲呆在这也无趣，在客桌上放了两块铜钱，起身离开。
外边天若吞海，一眼钴蓝。烛火通明，琳琅满城。
他独自一人闲逛着，将随手买的糖葫芦吃完时，也刚好走到长痕江上。
桥下河水暗涌，映照烟霞，他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垂眸眺向河水，自己孤单一人的身影显得又些落寞。
他有些茫然了。
自己离开这多年，世事变迁，年代更替，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如今身份矛盾，非仙非魔，非正非邪，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原先都是随心所欲，没有束缚，但现在没有这条件了，自己经脉俱碎，不能像先前一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没有仙门庇护，不管是在仙家还是魔域都是臭名远扬，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去处。
他望着河面自己的倒影，不禁叹气。
“……真是的，怎么又把我给送回来了呢？”
这种天崩开局，他怎么玩嘛。
他灵根尽碎，要是想去仙门也不会有哪家会收他当弟子。而且他还修过魔，赤瞳实在不好隐瞒，容易暴露身份。
魔域那边太混乱，自己现在的实力去也不安全。
尽管处境艰难，但他也很快振作起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尽快恢复实力，先把自己的修为恢复吧。
他探了探身上原先就一直随身携带的的纳戒，里面银钱充足，物资充足，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他直接找了间客栈，租了十五日，吩咐小二不要有人打扰他就好，食物什么的不用为他准备。小二听就知道他是修士，要临时闭关修行。所以连连点头，表示会为大侠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
于是接下来几日，晏祈都未出过屋，专心修行，就算不能全部恢复，但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直到第七天，他终于有了动静。天刚黑，值班的小二便瞧见那位前些天开始闭关修行的公子从楼梯上走下，烟青衣衫拂地，雪白长菱覆眼，长发半束，腰间挂着一块雪白剔透的白玉。明明是清绝的打扮，却还是显露着少年独有的不凡气质。
小二赶忙迎上去，扬着笑，才突然想到这位公子以菱覆眼可能看不到。
“公子闭关这几日，可是有新的突破了？”
晏祈笑，回答道：“当然，但还差不少。对了，小兄弟可知道鹭寻草这味药草处寻得到？”
小二一听，奇道：“可是白鹭的鹭，寻找的寻？”
晏祈点头。
小二眉头一皱：“这鹭寻草是延年益寿的宝物，也是洗髓换骨灵药，只有仙门大家和皇宫国库会有，凡尘间很难寻得。公子何故要用到此等天圆地宝？”
“修行所用。”
小二：“那可不好得到啊，公子要不换味药材吧，鹭寻草实在不可得。”
晏祈表面点头，实则已经在脑中思考直接勇闯皇宫或仙门哪个胜率更高了。
但以前实力还在时好说，现在就不要去送死了。
他没有因此沮丧，离开客栈，出门透气去。
夜风拂过他半束的青丝，白绫随风轻扬。
街边灯影幢幢，映得他面目温和平静，浮光掠影，似乎所有凡尘心事都隐于眼上的白绫之下。
“这位公子..."卖灯老叟此时正好颤巍巍递来一盏兔子灯，"月色正好 ，流水泱泱，不妨..."
"老伯好意心领啦！"晏祈摆摆手，变戏法似的摸出几个铜钱，却故意用灵力让它们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才落入对方手中，"不过我这眼睛..."他指尖轻点覆眼白绫，笑得狡黠无害，"怕是糟蹋了您的手艺。"
转身时衣袂翻飞，天青色广袖掠过满地月华。
前去的路上忽见桥下几个孩童正用石子打水漂，他眼睛一亮，突然玩心大起，随手折了段柳枝就翻下栏杆。
"看我的！"柳枝在左手把玩，右手手中飞出的石子在水面连跳七八下，惊起孩童们阵阵欢呼。他得意地甩了甩马尾，却差点踩空落水，忙不迭扶住岸边老柳，呼出口气。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不过凡间的生活没有宵禁，依旧热闹不减。
他伸了个懒腰，哼着走板的小调往客栈走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越往小巷深处，越是寂静无声。
安静的环境总会胡思乱想，晏祈也不免多想起来。
自己在这既没亲人，也没朋友，当真是如碧波浮萍，飘忽不定。
但是自己为什么又会回到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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