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渗进驿站厢房。遭劫后的驿站,一夜宁静无事。
苏伊娜醒来时,发觉林影不知何时也挤进了被窝里,只穿着还散发着浓郁皂角香气的单衣,也许是守夜久了而疲惫,睡得相当昏沉,小猫似的蜷缩在她的怀里。
苏伊娜唰地红了耳朵,昨夜睡前相拥的记忆全然复苏,令她羞赧得心脏狂跳。
“林影、林影……”
她本想起身,但被压着胸膛动弹不得,只得轻轻地呼唤怀中的少女。
然而林影裹着被单,挨着兽人呼吸均匀。
想来天亮不久,她也只是才睡过去吧。苏伊娜有些心疼和爱怜地望了望她,用手指轻轻拨开覆在少女侧脸的发丝。
目光顺道就落在林影姣好的侧颜,和松垮单衣间,露出的白皙肩颈上。
苏伊娜听到自己咽下唾沫的声音,和心跳的动静交织在一起,显得实在很是吵闹。
她轻轻侧过身子,本想把林影放平在床上,再把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轻轻拨开。却不想因角度的变化,反倒被她指掌一蹭,激起异样的感觉。
“呜……”苏伊娜低呼一声,再看着林影猫一样沉静的睡脸,一时焦躁又羞愧。
兽人在流行修仙的妖陆被视为蛮族,除了她们灵根不佳,也因生来残留着比寻常妖族更多的兽类祖征。不止是外表更接近野兽,还有情期之类的未消野性,导致难以达成大多仙家道门,为修成道心需要的“忘情绝尘”。
苏伊娜确实习于克己,也一直压抑着兽性,但那是因为在昨夜以前,她从不敢奢望林影会看穿自己暗藏的感情,还愿意接纳自己。
可如今,她既已尝过被心上人接受的甜蜜,定力又哪里还能如从前一样。
“林影……你先醒醒,让我先离开,把床都让给你睡……”
仿佛有冲动炙烤着理智。苏伊娜懊恼地闭上双眼,难过而自责地想着,林影终究是不了解兽人的野性,才敢这样满不在乎地接近她。
就像现在,即便昨夜已经得到了未曾奢望过的善待,苏伊娜却只感到自己有着得寸进尺的野望,甚至还有一股暴虐的冲动盘旋在胸中,圈着怀中的纤瘦少女虎视眈眈,压抑已久,快要喷薄而出。
“求你……快些醒醒,好不好?”
她快要被那冲动折磨得疯了,只是因害怕伤到喜欢的人,才拼命克制至今。
但现在,林影毫无防备地安然躺在身边,洁白清香,好似诱人的佳肴摆在饿惨了的兽人身边,又让她如何忍耐得住呢?
这是不该的。
苏伊娜在心里对自己警告。可是昨夜是林影亲口说过,允许她“随心所欲”,因为同是女子,思欲之事也相似,所以林影是能够理解的……
苏伊娜摇摇头,狠狠地闭上眼睛,想把自己侥幸的念头抛出脑海。
可偏偏,一闭眼睛,随着灼热升腾,她偏又回忆起了昨晚被林影的手带着,拥过她的触感。
尤其是,少女水汪汪的眼睛,带着狡黠而明媚的笑意,那样赤诚地望着她。
勾着她。
“啊……我忍不住啊……!快些醒来吧,林影……!”
苏伊娜咬着牙,却发出了投降般的悲鸣。
她终于自暴自弃,按捺不住地俯身,用唇瓣蜻蜓点水地碰碰林影的脸颊。
这试探并不成功,林影依然睡得正熟,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试探也过于成功,让野性的冲动,进一步蚕食了兽人所剩不多的理性。
苏伊娜再难抑制地下移嘴唇,沿着林影的颈项亲吻下去。
发现在更衣沐浴过后睡下,林影也没有摘去挂在颈间的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白玉吊坠。
苏伊娜小心地用手指拨开它,轻轻松开她的衣领,并绕开那块盘踞着的狰狞烙印,再试探着,亲了亲她。
“嗯……”
不知是被灼热的吐息烫到肌肤,还是做了梦,熟睡中的异族女子唇齿微开,发出一声很浅的低哼。
“林影?”
苏伊娜又惊又喜地弹开手,抬起眼,却看到她依然面容安宁。
待了一会儿,也没再做出更多反应。
她还没醒。
兽人有一些失望,却也难免,有了更多侥幸和雀跃。
“不行,她会讨厌我的……”
苏伊娜索性闭上眼,绝望地把自己的理智交给命运决定。
*
那个吻开始得非常轻柔,让林影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堪称虔诚地对待。
唇瓣被一点点地碰触,仿佛那是在吻一朵浪花,一颗泡沫,如在担心稍一使劲,就会让这个梦境破碎消失。
加上那人模糊之间试探而下的指尖,好像也是如此轻柔和青涩,几乎不忍碰她,惹得林影有些舒适又有些心痒。
睡梦中昏沉,引得她依稀想起了从前自己还是居于巍峨城堡里的王女时,也曾接触过的温暖。
森精出身的未婚妻是放眼整个魔族帝国,都难出其右的美人。只可惜那优雅端丽的美人与她一样,心思并不在婚约者的身上,因而仅有过的亲吻,也不过是政客的逢场作戏。
“王女殿下,我知道您也不喜欢我。”
森精政客的面上保持微笑,然而青金与橙红的异色双目里,涌动着幽微的疯狂。
白得虚幻的指尖,从她的唇角拂过:“只是,容我一句劝告:您离那轮烈日太近,却不知她的危险,如果再盲目前进,终有一天,就算是您,也定会被它烧毁羽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影瞥开目光,冷声回答。
“呵呵……可惜我没有魔王陛下那双洞察一切的神眼,实在不知您是当真不懂,还是不想懂呢。”
森精嗤笑地瞧着她,而她则无动于衷地甩开对方的手去。
从前林影就觉得,未婚妻是个奇怪的女人,也是她最应付不来的野心家,因此跟她说话,心里总觉得疲惫。
若非帝国上下,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她们算是良配……大概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订婚。
也就不会有后来因为悔婚,而公然向母亲拔剑,又在决斗中落败下狱的事了。
此时,恍惚间亲吻着她的人,体格明显比自己更高大不少,光是一个拥抱,就笼住了她整个人。这也显然不是那个未婚妻能做到的。
不过一会儿,一股清澈的灵气就从四面八方渡进体内,又或者被她受到邪火烧过的灵脉,如饥似渴地主动汲取。有如山涧的冬雪初化,春水带来若即若离的温暖,抚平了她体内凌乱而灼热的气海。
太惬意了,让人不由得安下心来,思绪更滑落到儿时,被母亲抱进过怀里的幸福。
“妈妈……”
林影记得自己那年才九岁。
魔族帝国最强大、最高贵的存在,也曾嘴角勾着貌似温和的笑容,一边用爱称呼唤她,一边蹲下身来,揽过女孩稚嫩的肩膀,将她反身按进怀里,从背后紧紧搂住她。
也是如囚笼一样,轻而易举地用胳膊和腿脚,把她全身上下全部锁住。
三秒之后,林影就昏了过去。
……对了,那根本不是拥抱,而是绞技。
“小影,你身为我的女儿,却生来没有魔力,要想在这个尚不成熟的世界上活下去,你必须学会隐藏弱点,变得强大。”
被称为魔王的女人,曾将对自己毫无防备、满心依赖的女儿绞晕在自己的怀里。
以为这是母亲难得愿意亲自传授给自己武艺,绞技就成了林影第一种学会的近身格斗技巧。
回想起来,年少时曾是魔族王女的林影,有过一万种能说服自己感动和敬慕母亲的方法。
直到如今,她被废黜流放,沦落异乡,饱尝失去一切的痛苦……才明白她全心全意爱戴的唯一的君王、唯一的血亲,根本就不爱自己。
林影再想起儿时,自己一脸幸福地昏倒在了亲生母亲怀里的黄昏,只觉得可笑。
还有无法原谅,无法抑制的愤恨。
于是最深的噩梦,又无数次地收束回了那个可怕的幻景。
阴暗潮湿的狱中,身着薄甲的皇帝,左臂绕过她的肋下,紧绞猎物一般紧贴着拥抱她;而铁铠冰冷的右手指尖,却嘲讽似的刺进她胸前被烙下的罪印,留下灼目的血痕。
“小影,你明明清楚,你真正的罪孽,从来不是公然忤逆我的旨意。”
母亲金色的双眸,勾着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可怖狰狞的笑,貌似温柔却又冷漠得麻木不仁。一如从小到大,深受所有魔族尊崇信仰的王,留给这堪称废物的王女,若即若离的印象。
“妈妈,好痛、好痛啊!不要,求你……妈妈、放开我!”
可无论她如何抗拒或挣扎,比母亲瘦小了许多的少女,都无从逃脱那铁笼般的拥抱,好似痛苦与极乐,都只能任由那人赐予。
正因过去,她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因而当她犯下叛逆之罪,拥有过的一切,也都被剥夺得轻易。
当她想要挣开母亲的双臂,奋力逃避的时刻,那女人会双手一勾,就将她轻易地捞回自己身前,再惩戒似的用力咬住她的肩膀。
华丽得宛如神明,危险得宛如野兽的金色双目睨着她。
“躲什么,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从我的腹中诞生,在我的阴影里仰望了我十九年,难道你以为,逃到另一片大陆、另一个国度、另一个世界,就能逃离我?”
鲜血自铁铠包裹的指尖淌下,滴落在脚趾前。心口烙印的灼痛,逐渐扩散,蔓延。
如烈火燃烧。
“妈妈……呜,妈妈……”
林影越发恍惚,低低地埋着脸,咬住下唇,似乎恐惧母亲的盯视。
但这个噩梦仿佛不受她的控制,年长的金眼女人霸道地掰过她的脸,两人的气息立刻纠缠到了一起,那双令她自幼仰望到大的烈阳,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在一如过去笼住了她的阴影里,那就是最耀眼的光芒。
“林影,你流着我的血。造就你的是我,毁了你的是我,我就是你的命运——这份罪孽,你无从逃脱。”
是啊。
冰蓝的海面倒映着黄金,无数痛得撕心裂肺的记忆涌入林影的意识,黑色的火,自烙印的血中盛开,连接着母亲抓着她的指尖和自己的身躯,似乎在狂怒中,要将两人一并烧尽。
她想起来了。
起初,只不过是她想悔婚,一时冲动,当堂顶撞了母亲。可是身为魔王的骑士和王储却向她拔剑,又被轻易击败,此事被上纲上线成了背叛和行刺未遂的重罪。
她本就难以置信母亲轻易抛弃了她。
更何况,遭到废黜下狱之后,她曾被火烧过的铜铁烙上可耻的罪印,曾被放逐到冰天雪地里被吊在架子上鞭打,曾披着浑身的伤,独自漂泊在汪洋之中,与上百头海兽魔物厮杀,直到力竭昏迷,所幸被风暴送到异邦的沿海险象环生……
流落到妖族大陆之后,有好心的妖族渔妇救了她。可是语言不通,至今她也无法弄清楚,那时渔家带她去了市集以后走散,是否是故意将她变卖,才叫她一度落入土匪贼窟,又是一场恶战。后来也只得独自辗转,做了佣兵。
所以她还有什么不舍,什么犹豫呢?
那位一统了整片魔族大陆,坐拥庞大帝国的至尊魔王,是她的母亲;也是将她抛弃在汪洋彼岸的大陆,夺走了她的归宿的仇人。
过去她曾爱着,而如今深深地憎恨着的,仇人。
甚至她也痛恨着,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既没有魔力、也不强大,还喜欢不上那位本该是良配的未婚妻,如此不合那人的心意,却偏偏又是那人生下来的唯一子嗣,这份荒唐可笑的命运。
可是过去的命运,已无法改变。
她还有机会做到的唯一的雪恨之事,只有一个。
于是——既不是魔力,也不是灵力的黑暗滚滚怒燃,竟以林影浑身的血液为柴,吞噬着她的灵力,将梦中的魔王一并裹住焚烧。
“呃啊啊啊……!杀了你,妈妈、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然后夺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一切!”
而烈火之中,黑发金眸的女人展现出了如同恶鬼、扭曲到狰狞的笑容。
“这么说,连魔力也没有的你,想要杀了拥有无尽魔力、不死之身的我,成为新的王吗?那可真是……哈哈,好极了!小影,妈妈已经开始期待你兑现约定的那一天了!”
叫人分不清是出于讥嘲还是轻蔑,是出于忧虑还是怜悯,唯独能确信的,只有那满溢而出的、似欲发疯的狂喜。
这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也是那天在被魔王的骑士押住手臂,架向黑暗的囚牢之前,林影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噩梦的原点。
因为直到那一瞬间,她才惊觉,原来母亲过去从来没有对自己真心实意地笑过,恐怕只有在自己扬言要杀她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展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
面红耳赤地喘息着,浑身如被火烧过,大汗淋漓,林影才从真假混沌的噩梦里惊醒。
她睁开蓝眸,却见自己屈着双腿,手臂紧紧揽着女兽人的脖颈,挨坐在她的怀里。
姿势有些别扭,单薄的里衣已凌乱不堪,只是心口丑陋的烙印还清晰可见……
林影调整了一下呼吸,松开手,扭头看了看眼前粗犷而怯懦的脸。只见苏伊娜尴尬地羞红了脸,从床上弹起身,双眼正巴巴地望着自己、欲说还休地张了张嘴,像犯了错等待大人责骂的孩子。
“啊,苏伊娜,我……”
她晃了晃神,明白了现状,心思却有些恼火地沉了沉。
怎么会这样?难得被倾慕自己的温柔女性抱在怀里,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在梦见关于母亲的事?
真晦气。
被冷淡的蓝眸盯了一眼,苏伊娜以为林影生气了,顿时色心全无,连忙把她小心地放到自己身边干净的床单上。
“这……抱、抱歉……我实在是……唔,抱歉,林影,我错了……”
冲动消退,理智复归,苏伊娜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悔恨交加,她愧疚得哐咚一下滚下了床,动作相当丝滑地跪在床下给林影磕了个头。
“无碍,你快起来。”
却看得林影一时无语,自幼在连觐见皇帝都不用跪拜的魔族帝国长大的她,实在不懂为何妖族都喜欢下跪磕头。
苏伊娜做好了被林影教训一顿的准备,却没想到林影面色缓和,只自顾自整理着衣裳,并不发难。
只不过,在用被褥擦腿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郁闷地呆了一下。
……自己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梦到那么晦气的事啊!
“其实我做了噩梦,还要感谢你唤我醒来。”
林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把隐秘的心事藏回了心底。
而后才一如往常地目光平静,望向正无措地拉着床单擦手的兽人。
瞧了瞧她慌张心虚,以至于有些可爱的侧脸,扬起微笑:“苏伊娜,昨夜和今晨之事,你不必挂念于心。我的故乡民风开放,女子之间有所欲求,便可寻伴纾解;更不消说是与心悦之人欢好,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苏伊娜愣愣地,好像还有些不放心,但仔细端详了一下林影的神色,又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如蒙大赦,肉眼可见地亮起了眼睛。
“你……当真不介意?”
林影摇头,“呵”地笑道:“介意什么?介意你把我侍候得太过舒服?……走吧,苏伊娜。昨日因变故耽搁了行程,今日我们得早些启程,等到了阳火关,还要多购置些衣裳物什,打听打听那位铸剑师的消息呢。”
林影是魔王自己生下来的,没爹。
魔族帝国设定是魔法文明,同性可以用魔法生育。
鬼母身高172cm。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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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命运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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