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打芭蕉,扇起细密晚风,卷走窗前三两片发黄干脆的树叶。掩盖在之下的几张空白信纸悠悠飘向窗外。一人匆匆走上前,抬头抓住飘在空中的张张信纸,斗笠下,是一张书生模样的清秀面庞。少年走向茅屋,将信纸放到窗边木桌上,探着脑袋朝里瞧了瞧却未见人影,便扯起嗓子喊道:
“师父,开开门,我和师伯——”
“他不会回来了。”
少年回过头,见身后的中年男子从衣襟中掏出一把挂着红绳的钥匙将房门打开。
“怎么可能,师父的病明明可以医好的。”
“病者心中不愿,即便是神医,也束手无策。”
“为何不愿?”
“惩罚自己。”
少年看了眼院中丛生的杂草,想到师父平日素爱整洁,此情此景,怕是已离开多日了。
回到医馆,已临近傍晚,少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把从老屋中带回的几样东西摊在地上,想到自己从十六岁时拜师学医,至今已经过了九年。初见师父,只记得他当时二十五岁,恍若大病初愈的模样。
当时他本要随师伯学习,却被师伯带到了师父面前,让师父收他为徒。
不论师伯如何劝说,师父始终不语,一整个下午,师父都坐在窗边,对着面前的木匣出神。后来某一天,不知怎的,师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收他为徒倾囊相授,还时不时与他说几句玩笑话,只是近年来师父小病不断,但总不致死。
他始终想不明白。
少年拿起一沓信纸,那是他从师父枕边收起的,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他随手翻着一页页,都是些古书的摘录和药方,直到他看见一张布满墨晕的纸。
少年停了下来,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却什么也看不清。
“师父书写一向整洁,难不成是被水打湿了?”
少年又向下翻了几张,大多数的字模糊不清,就连偶尔能看清的几个也与师父的笔迹完全不同。
少年加快了翻页的速度,纸张少了墨晕,字迹逐渐一致,可信上所言并不像师父口吻。
“今日,我本准备偷偷到后山练剑,但我好像连剑也拿不起来了,好在我还能拿起笔。
我记得,十六岁那年,你要离开镇子,去很远的地方,你走了,但我却不能和你一起,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我是一个负担。况且,郎中从前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大限将至,还奢求些什么呢?就那么一天天挨着,挨到离开的那一天,就彻底自由了。可我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你。
药很苦,但没关系,一年,两年……我却时常能感觉到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滋味。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小时候,你不爱跟大家一起玩,总是坐在角落,为了能看到你,我总爬上高高的草垛,没人能发现我。再或者,坐在坝上假装编竹蜻蜓。这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倘若能长命百岁,不对,应该要长生不老才好,这样便能无所顾忌做自己喜欢的事,去所有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就算一时见不到,也知他在世上某一处正安稳地活着,就这么等着,不用担心谁会先离开,总有一天会等到的。只是这次,我可能等不到你了。
我说来年春天要去一次承阳湾,你说你要和我一起去。如果我去不了,就把我的骨灰葬在那儿吧。”
少年翻向下一页。
“将死之际,心中总有许多妄念,不该说,不该想。河川山野间悠游已不可得,盼快意平生洒脱一世,却碰巧遇上心在外而身难断旧疾,世事总难全。如今,笔尖潇洒,竟成了唯一一件幸事。”
信纸的空白处印着几个轮廓泛黄的水渍,余下的所有,都是相同的内容。
少年想起师父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是在如同现在一般的傍晚。
“有些事,想做就做;有些话,想说就说。不要像我一样……”
“空遗恨。”
那是师父在他面前,难得一见的哀伤。
“呆子!”少年抬起头,看有人在门外向他招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医馆外,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女孩手执一柄长剑,鹅黄色的发带从身后飘到胸前,目光落在少年身前的一片狼籍。
少年将散落一地的墨迹小心收好,待女孩走近,深吸一口气,拉起她的手腕就向外走。
“哎,去哪?”
“你不是想吃云楼的虎皮虾吗?”
“不是说好的明日吗?”
“现在便去,去吗?”少年回过头。
女孩愣了下,而后十分爽快地说了句——
“走!”
两人就这么向前跑着,穿过人群间流出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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