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的视线不躲不避直对上凨娌。
“你也没有故意瞒着啊，我和小白初到永柊乡第一天的时候，你不就把一切全部告诉了我们吗。”
““假的就是假的，虚情假意总有暴露的一天。”故事是假的，人也是假的，所以，永柊乡内所有的故事都是虚假的，包括饶志义，自然也包括饶经义。”
但，所有的故事却都是在真实中，吸取真实的养分而生出的花朵。
其余人：！！！
目光齐刷刷转向江挽话里提到的两人。
“...什么?”饶志义难以置信，他看着自己的手，从来没对自己的存在记忆产生过怀疑的他，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饶经义就更加不可能接受了。
“不可能！二十五年前，我饶家上下三百八十四口被一夜之间血洗，这怎么可能是假的！”饶经义满眼血丝，“若这是我构造出来的故事，，难道你要说我的家人不存在，永柊乡这些人不存在，你的同门师兄饶志义也不存在吗！！！”
他背负了二十五年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是假的！！！
面对饶经义一字一句血泪地质问，江挽不为所动。
出乎意料，有人帮着回答了。
“是假的。”
一直充当小透明，大气也不敢喘的妖修兄弟在此刻，突然出声。
说实话，他们三兄弟不论实力还是地位，都是在场里最低的那一类，看看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都是什么人？大陆顶尖势力七宗之首的归元宗弟子，七宗之一七曜门弟子，魔门之一魔灵道下任道主，再看看他们，虽然出身极意盟却也是妖盟里垫底的存在。
更别说他们之前为了修炼资源入了湖杺亭成了消息贩子，被困永柊乡后为了辟谷丹为魔门天欲宫奔走做事。
地位简直不能更低了，这种仙魔两道天之骄子齐聚相斗的场面，他们能缩在一角当个小透明就很不错了，至少打起来命没丢。
这里面随便一个人他们都得罪不起，更别说，这场他“妖族传承”骗局的真相牵扯了那么多，甚至连五魔君都牵扯了两位进来。
石川西战战兢兢地和兄弟们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惹得里面哪位不高兴随手把他们嘎了。
谁知，他是谨小慎微了，可他两个哥哥没有，还大胆插入发言。
这可把石川西吓坏了，哥！就算他是有想为大佬举荐的想法，但大佬明显不想暴露身份，一个搞不好大佬会灭口他们的啊！咱还没活够，可不兴这么找死啊！
“...原来...如此...我们都是假的啊。”
“咳咳、不光你是假的。”石川东抹去咳出的血沫，眼中百感交集似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始终保持着原型大鹅的石川西的头，“小西...咳咳——”
石川南抚摸着微微颤动的柔软羽毛，看着石川西安静的小黑豆眼笑了，笑得苍凉，“你是时候想起你真正的记忆了，这段日子，能当你的哥哥......我、真的很开心。”
石川西呆愣愣的，完全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是你故事里编造出来的哥哥，真正的你，没有哥哥。”
江挽说的是石川兄弟，看的却是不愿接受事实的饶经义。
石川东、石川南的身体像沙粒般开始溶解。
“我们好像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小西你一定要活着离开永柊乡啊。”话落的瞬间沙粒溶解散成灰末，带走了石川西羽毛上残留的温度。
石川西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炸开。
妖修石川西，身为世间稀少且唯一的三色雪焰鹅，天生地养哪里会有什么同胞同族。石川东石川南不过是从他给自己编造的故事里的，因为他私心的渴望而诞生。
江挽能知道是因为当日只有石川西被打回原形，三色雪焰鹅独特，能编造出人却编造不出型。
石川东石川南身为被编造出来的存在竟然能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虚假的这点也很让江挽惊讶，毕竟要是把这点破，就意味着他们自己的消失，但他们为了让石川西从虚假记忆醒过来，竟然主动点破了！
所以，是为了让石川西活下去，而自愿消失么。
“啪啪啪——”凨娌满意地鼓掌，然后抛了个媚眼，“是我看走眼了呢～”
江挽：“……”
“小心！”电光火石之间，林叙白折扇一展，半透明的蓝色护罩挡下了黑雾缭绕的一击，“百里师兄！”
“魅魔？”百里上人反应很快，一闪身便接过林叙白的防护，抬手接过来自凨娌的偷袭，面色冷清严峻，剑指凨娌，“归元宗百里上人，请赐教！”
“可人家并不想和你这个冷冰冰的剑修玩呢～”凨娌见一击不成，脸上的风情笑颜不免沉了沉，但嘴上的语气仍带着**的意味，“小美人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这小白脸有什么好，长得一副满心眼子的样儿，只怕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算计你呢～”
“小白脸？”林叙白不紧不慢按住江挽，温柔微笑，“在下这张脸确实招人嫉妒，不像阁下每日都要思虑自己的五官排列组合，毕竟您连自己是何性别都不确定呢～”
“这么在意我的心眼...”林叙白恍然大悟折扇一敲掌心，“是因为您连完整的心都没有，连自己是什么存在都搞不明白吗？确实呢，毕竟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呢～”
说完，林叙白还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优雅，实在是优雅。
优雅的把游胜几人都看呆了，没想到林师弟/师兄/道友生起气来是这样的！好一个阴阳怪气，你是真没看到魅魔被你的话气得浑身冒黑气杀气飙升啊！
对方可是五魔君啊！那修为年岁比你高出的可不止一个大境界！
你生起气来真是不管死活——不管自己的死活，也不管敌我双方的死活。
原来林叙白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他们对林叙白的印象再一次刷新。
“永柊乡里规则处处充满矛盾与别扭，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里并非完全受一人操纵，而是由多方。”江挽并没有把凨娌的话放心上，也不觉得林叙白说的话哪里有问题，她再次提起手里的木偶，“这魔偶的眼睛，就是你们搞出这一切想要孕育的灵宝。
——噬魂珠。”
直白了当的公布正确答案。
“哈哈哈——”凨娌仰天大笑，一股浓郁且难以言喻的暗红气息从她身上聚集且蔓延开来，宽厚的男音与娇媚的女音混合声与之一同响起，“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把它拿到手的，不过，这样的有主之物，你们不是更应该物归原主吗！”
“把噬魂珠交出来——”
强大的属于合体期大能者的威压犹如海上百米巨浪般冲着在场所有人狂暴压下，即便是化神修为的百里上人也都在这威压下白了脸色，更何况这些修为远远不如他的人。
“噗——”
众人纷纷被压得吐血倒地，经脉寸断。
不止如此，耳边回响着一道道充满诱惑的嬉笑声，声音时尖时哑，仿佛要刺穿耳膜冲进脑海里。
可即便如此，江挽也没有被抢走手里的魔偶，不对，是噬魂珠。
反而将噬魂珠从魔偶中剥离出来，拿在手上将这股精神攻击全部抗下。
“我都能拿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用它呢！”江挽冷冷说着，施了一个眼花缭乱的法诀驱使手中的琉璃黑珠不仅破除了庞大的精神威压，还将对方的音攻也一并挡了去。
凨娌眼里有片刻对江挽的欣赏，可这抵不过他想要噬魂珠的心，没有多余的话，抬手一连串的魅惑法诀就把百里上人引开，冲着江挽手里的噬魂珠而去。
“「诱惑，狩猎，撩拨，吾用欲念编织罗网，为蜜糖掺入砒霜，于尔欲擒故纵，操纵身心。」”
这是属于魅魔君独有的控制人心的“化魅**”。
“一眼魅终生”让众生沉沦，这才是魅魔君以“魅”证道，位列五魔君之一，超脱魔域魔门之外的原因所在。
此法霸道之处，就在于非常不讲道理的完全无视境界修为，任你是修无情道的冷心冷清，还是修为高至渡劫大乘，它都能强制令中了此法的人倾心，由灵转魔，由魔转灵全在魅魔一念之间。
“不好！”百里上人下意识屏息移开目光，但他的身体还是以最快速度挡在江挽面前，替她接下。
可见到百里上人这一举动的凨娌表情没有变化，反而轻蔑地勾起唇角，一副尘埃落定的模样。
实际上，百里上人用自己去接下这一招的想法，完全落空，因为这道咒法完全饶开了他。
江挽：？
完全不懂凨娌前摇的一段话代表什么的她，根本不明白其他人如临大敌的紧张是为什么。
江挽没有动，好像在等什么的样子，甚至还分了心，余光在底下徘徊。
林叙白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半响，在那道不祥的法光冲到江挽额前时。
他终究还是动了。
江挽面前的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如同一个镜面，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道无形斩击，如同利刃般将这道魅惑法光斩作两截。
瞬间，恍若有一道破碎声响起，如同镜面的空间连带着一节两段的法光应声碎裂，凌厉的锋芒所过之处，皆是支离破碎，连那点光芒也被斩的消散无形。
江挽睁大了眼睛看向导致她后脖领一紧，轻松拎着她退后的林叙白：！！！
“都说了，我这个折扇，可是师叔专门留给我，护身的呢！”
林叙白看着江挽圆溜着眼，一副没回神的样子，扇子一点她眉心。
“这种时候还能走神？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
江挽摁住额头，“放心吧，我等的人来了，一切马上就结束了。”
“魅魔是吗？不管是噬魂珠还是永柊乡，你都别想了。”江挽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点点头，两人同时起手，一个林叙白眼熟无比的“灵器”法杖出现在女子身前，“那就，拜拜了？”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阴寒之气席卷整个空间，仿佛九幽寒狱降临。
魅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江挽，但不知他想到什么，最后视线竟转到了林叙白身上，定定看了三秒钟，他当机立断，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这法杖力量诡异，竟然对他有种天然的压制，他心中竟然还生出了臣服之意，没办法他必须切断这具分神，否则他的本体一定会受到影响。
在魅魔离开以后，阴冷气息如潮水般退散，紧绷的空间也一下就松弛了。
躺在地上的游胜最先长舒一口气，然后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结、结束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能离开了。”
“咳咳、竟然活下来了，呜呜呜——”
“这次养伤就要养个几个月了，不对啊？怎、怎么还是没有变化？”
“这、这怎么还是永柊乡？”
“因为，躲在背后操纵一切的还有一个人。”
闻言，所有人再次竖起寒毛，提心吊胆。
“老板，既然搅局的已经走了，你是不是要放手了？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你给的，是他想要的吗。”
江挽有些同情饶经义现在世界观破碎的疯魔样子，不过也就同情了三秒，就毫不犹豫把隐藏在人群里的老板点了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是我的？”
老板表情淡漠，她不明白，既有魅魔在前，江挽为什么会怀疑到她，明明她还帮忙，送了一条灵器。
“因为我们的‘故事’，没有在本地人面前详细叙述过啊。”林叙白脸上并没有意外，反而云淡风轻说出老板露出的破绽，“除了天欲宫这位欢情使，就只有老板你听过我们的‘故事’。”
想来就连老板也没想到吧，竟然真的有人在永柊乡异变后，进来这么久完全没点紧张感，悠闲的连个故事都没演就只顾着自己玩的高兴。
恰恰是这点，将老板的异常存在暴露无遗。
“是这样啊...”老板眼神缓缓从林叙白划到江挽身上，“也许，当日是我说错了...”
“不是？老板你，为什么啊？”被救助过的妖修在看到老板间接承认后完全不能接受，她想不明白，老板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你也是为了，噬魂珠？”乌花霖目光聚焦在江挽手上的琉璃黑珠。
“不是哦。”江挽摇头，“要说先来后到，想要污染并培育噬魂珠的魅魔和尸魔还排在老板后面，是他们闯入了老板的地方，导致这一切发生了偏转。”
这才是永柊乡内部充满矛盾和违和的原因，因为布局的不止一个。
“为什么？”
饶经义声音嘶哑，这段沉默的时间，他想起了很多，也忘记了很多。
“对不起，我...”老板的声音突然哽住，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用力得发白，脸上的笑泛着苦涩，“...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最后一句声音轻得仿若叹息，却重重砸在了饶经义的心口，重重砸在饶志义等人身上。
“这个世界是由一个个故事拼接在一起的。”
江挽想，所以才会有时间线对不上的BUG。
永柊乡的故事是假的，饶经义的过往与经历也都是假的。
许是尸魔，也许是凡人界哪个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普通凡人，不知是谁，将一木偶丢弃在了永柊乡。
突然有一天，在遍地都是悲欢离合讲述情爱的永柊乡，木偶生灵，他活了过来。
“与其说是木偶生了灵智，倒不如说，是故事成了真。”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便是因为它是从真里衍生出的，故事里的经历都是假的，可有一天，有一则故事成真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由故事成真而诞生灵识的人。
一开始还好，他的故事让他对自己的存在无比确信，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拉长，他逐渐认识到更多的人，对自身的认知不再模糊，这就导致他的故事不再稳定。
当故事不再稳定，其衍生出来的人，还能稳定下去吗？
答案是不能。
于是有个人，用故事拼凑故事，用故事衔接故事，来塑造一个围着他运转的世界。
就是为了让他好好的，让他的故事被人记忆深刻从而活着。
饶经义就此活在自己相信的故事里。
可是这样的办法终究不是圆满的。
他“复仇”故事不够用了，于是只能不断创造新的人，拉入新的人来填充空缺。
为了让他活下去，老板不断加入新的故事来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有谁知道，当她为了给对方续命，只能看着昔日恋人对着另一个女人说着曾经说与她的情话，是什么的心情。
那一字一句熟悉的字眼，亲昵的举动都仿佛一块尖利的棱石，重重锤击着她的心。
她静静站在阴影里，只能任由自己心乱如麻，心如刀割。
“原不过是，大梦一场皆是空……小蝴蝶，我好累啊...”饶经义冲着老板笑了起来，眼底的笑意仿若破碎的月光，带着浓浓的疲惫，“放过大家吧。”
说着，他环顾在场所有人，“仇”是假的，可做过的报复，残杀的人，却是真的，这份深厚的罪孽压得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身，袖口下，双指并行悄然抵在心口。
“固执地活在自己编织的故事中，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
像个笑话一样。
饶经义步履蹒跚地挪到老板的身边，染着血迹的指腹轻柔地在她脸上摩挲。
“我啊，这一次，只想活在真相里……”
饶经义不想小蝴蝶再这么继续下去，他选择了自我了断，是赎罪，也是为了让小蝴蝶放手。
骤然间，原本灰朴朴的天空，乍亮了。
好似一阵风沙，带起了地面的沙砾，盘旋而上。
原本的荒芜野地，忽然变成了永柊乡最初的模样。
姹紫嫣红，花浪翻涌。
“我们并非活在事实中，而是活在相信的故事里。”
天呐，我居然热感冒了……[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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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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