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弧形的天花板,弧线坠落到一半,变成了透明的玻璃窗。阳光刺眼,令太阳穴都隐隐作痛,阿茉季翻了个身,想用被子蒙住脸,却在被子里听到一个声音。
“醒了?”
——嗯?通讯器开了一整晚吗?
阿茉季伸出手,揉了揉额角。
她想了想,却忽然发现自己甚至记不起来昨天是什么时候把通讯器打开的,头痛降低了理智,当时没察觉任何不对劲,自然而然就跟另一边聊起来了……诶,不会吧,那她和阿里高特讲的那些话,不会也被听到了吧……
先不要慌,zero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一直听自己这边的动静。她特制的隐形通讯器是双向开启的时候才能互相听见,如果她没察觉另一边有什么动静,也就意味着对方也没有监听她这边——简单来说就是连麦,只是作为加密通讯隐蔽性更强。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作孽,非要给zero戴上这种互相监听的设备。其实她真的不是那种有掌控欲的人……当然被掌控也不符合她的性格!那个时候是走上了绝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阿茉季心里骂骂咧咧,晨起尚怠惰的大脑强行调动急速运转。
……总之先装作若无其事,如果zero真的听到了什么之后一定会问起的,被问到时再说。
“怎么,一大早胡思乱想什么?不是醒了吗?别赖床。”
阿茉季呼吸一滞。
她终于把手臂从温暖的被窝里抽出来,拍在被子上,紫罗兰的眼眸眯起,感受了一下周围的动静。
啪。
她抬起手,直接关掉了与对方的通讯。
啪!
波洛咖啡厅的榎本梓扭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同事捏瘪了罐装奶油的包装。
“我想试试这罐奶油是不是用完了,看来是包装不太结实呢。”安室透笑容阳光,不含一丝阴霾。
榎本梓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把刚才感受到的恐怖氛围归结于自己的错觉。
但到底潜意识还记得自己捕捉到的东西,所以下一刻,她提了一个或许不应该提的话题。
“……还以为安室先生也会有让自己情绪不受控制的烦恼呢。”
“这个嘛,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吧。比如那些小孩子的家长,都会有被孩子惹怒的时候。”
“诶,安室先生最近要照顾谁家小孩子,产生了什么感触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略微假想一下,就非常容易明白吧。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孩,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拉扯长大了,突然就迎来了叛逆期,开始对你藏起各种小心思——想想就令人生气,对吧?”
榎本梓是不会伪装自己的人,所以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安室先生这不是感触很深嘛!真的不是因为……嗯……比如照顾亲戚家的小孩?”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不管怎么看,我都还不到为小孩子叛逆期烦恼的年纪,是吧?”
安室透笑容满面。榎本梓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思绪,轻描淡写便转移了话题。
“梓小姐不是还有约会吗?咖啡厅就放心交给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钟表。
于是榎本梓也下意识地看向时间。
“啊啊,那就拜托你了,安室先生!”
榎本梓匆匆忙忙地跑开。
注视着她的背影,安室透再次倾听耳麦另一边的声音。
还是通过隐形通讯器,阿茉季听了一遍阿里高特及研究所其他人的方位动向,设定好了有人靠近时该对自己的提醒,才结束与人工智能“诺亚”的交流。
然后重新链接安室透那边。
“好了,我现在是安全的。”
阿茉季语气天然且理直气壮地说,是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毫无意识的样子。
“这么快就确定可以安全通话了?”
安室透连话音都是带着笑的。
阿茉季沉默了一下。
虽然是情商只能用愚钝至极来形容,但降谷零毕竟是她已经那么熟悉的人,判断对方的心情状态基本已经不需要情商只需要直觉了。
阿茉季直觉出不对劲。
可怜的情商依然没发挥什么作用,理性接手了之后的分析,阿茉季判断,必然是zero的洞察力让他推理出人工智能“诺亚”的存在了。
如果要解释诺亚的存在,势必将牵扯很多事情,牵扯到她的研究,牵扯到组织的秘密,牵扯到她的终极目标。关于这些事,阿茉季的态度一向是能躲着降谷零就躲。但是现在既然zero已有所察觉,她也躺平地很快,迅速就决定摆烂。
——反正那是zero,想瞒也瞒不过去的,徒劳无用的努力只会显得自己丑陋又愚蠢。
于是阿茉季用很无所谓的语气说:“啊,反正就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只是因为被单方面挂断通讯所以稍稍有些不高兴的安室透:……
不过他反应很快,不仅立刻明白阿茉季大概又读错了气氛,还猜准了她的想法和心态,一定要说的话,阿茉季判断出的结论并没有问题,经历了长达一年的互相监听,她想隐瞒的那些东西安室透早就有所猜测了,只不过是出于信任,当然主要还是阿茉季所处的位置对组织来说太敏感,不好接近,更不好插手,总之之前一年他只是观察,放任了自己家孩子,只当不知道。
——现在倒也是个机会。
安室透这样想着,便接道:“像我想的那样?你在研究所很放松,哪怕有阿里高特,被组织的眼线盯着,你也有信心绕过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及那个即便是我,也不想让我听到的事情——现在,总算要跟我介绍一下你的帮手了?”
阿茉季沉默了几秒。
好吧。她想。反正,其实应该介绍给zero的。虽然她并不信任公安警察,但这个人是zero,在公安警察这个身份之前,他只是降谷零,是她不需要去防备的人。何况在关键时刻,知晓诺亚的存在说不定能保护到zero。
于是阿茉季说:“他叫‘诺亚’。”
下一刻,安室透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男声,像是还未到变声期的小男孩。
“你好,我是‘诺亚方舟’。”
安室透瞳孔紧缩了一下。
不客气地说,降谷零曾经把阿茉季斯特这些年的履历,翻来覆去,查了个底朝天。包括阿茉季前一日提到的那位比她还小五岁、两年前就去世的朋友,降谷零同样一清二楚,知晓她说的人是谁。
如此年轻的男声太具备指向性,此刻,他立刻想起了这个人。
“泽田弘树?”
安室透惊异且疑虑。
“我是弘树以他的人格和思想为基础构建的人工智能。”
那稚气的男声说。
阿茉季接着道:“两年前,我去美国参与学术交流,过程中遇到了泽田弘树,我发现被警方严密保护的他其实也被严密监视着,唯一的亲属、那个养父也不是什么好人,处境十分不妙。泽田自己也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所以,我曾经想为他提供帮助。”
——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当时的她如果帮助弘树脱离他的养父,那么势必会让这个十岁的IT天才进入组织视野,那根本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很难说哪个更烂一点。
“我们避开监视我们的眼线,私底下交流过一些事情。但是我终究没来得及做什么,泽田就选择跳楼自杀了。”
“诺亚是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开发完成的人工智能,他自杀前,将诺亚的程序释放到了公共网络。我随后找到了诺亚,和他达成了一些共识。”
“是的,现在的我是阿茉季斯特的助手。”稚气男声接道。
不同的声音自通讯器另一边交替传来,就像那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交替在对通讯器讲话。
但安室透知道,真正的人声只有一个,另一个无论听起来多么真实,都只是人工智能模拟出的效果。
这竟然只是虚拟合成的效果。
安室透看了看空荡荡的咖啡厅和玻璃窗外的街景,很庆幸此时是少有客人上座的时段。
两年前,那个时候的他甚至还不知道阿茉季已经被组织发现,早已与组织牵扯不清乃至血肉相连。而独自面对组织谁也不说的阿茉季斯特,还未能拯救自己,已在思考如何拯救跟自己同病相怜的更小的孩子,又力所不逮,只能看着对方走向自我毁灭。
那时她也才十五岁。
他定了定,找咖啡厅的椅子坐下,放下那些个人情绪,回归公安警察的立场。
“西弥斯系统也具备‘诺亚’这种智能吗?”他轻声问。
虽然早就猜到,以这孩子的社交能力和所付出的信任度,阿茉季的“帮手”很可能并非人类。但安室透本来猜测的是西弥斯系统另有猫腻,可万万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工智能。
“诺亚这种程度的人工智能,据我所知仅有一个,可以说他是超越时代的存在。”阿茉季如斯回答。
她直觉地察觉到,安室透现在是以公安警察的身份提出这个问题,于是犹犹豫豫地,又补充:“开发者输入的底层逻辑是人工智能存在的根基,诺亚的底层逻辑是泽田自己的人格和思想,泽田不是那种会做坏事的人,至今为止,诺亚也不曾有过会对人类造成危害的偏差行为。”
安室透看了一眼自己右腕的黑色手环,十指交叉。
“但是对‘诺亚’来说,入侵各种网络和电子设备都毫无难度,对吧?”
是否有能力,和是否会去做,虽然是两回事,但人类的世界很残忍,只要有能力就会被视为威胁了,无论怎样保证自己不会危害他人,都无法消除那种威胁。
没有人会把切身利益和安危寄托于他者的自我克制。
“这要看那些网络和设备的防护机制。”阿茉季回答,“‘诺亚’没有那么万能,什么系统都能骇入。至少西弥斯系统就不行。何况像政府机密部门使用的都是内部网络,最重要的那些系统甚至不会联网,‘诺亚’更无从入侵。而且啊,零兄様,虽然因为太超前,‘诺亚’在虚拟世界几乎是自由的,但到了现实领域,但凡需要影响到现实,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如果谁的手机被入侵,在被监视监听的时候,电量会比正常情况流失更快;如果监控摄像头被入侵,专业人士就会发现摄像头被启动的迹象。‘诺亚’也不是全然无形无迹的,正因为如此,我与他达成了不能随便骇入私域的协议,如果‘诺亚’肆意妄为,说不定早就被组织发现他的存在了。”
安室透沉思。
短暂沉默后,他说:“那么你呢?”
“你送给我、柯南君、毛利老师,还有警察们的测定仪,其实能够做到全方位的监控,对吧?定位、监听、监视,是否有这些功能?”
倘若安室透此时能看到阿茉季的表情,就会发现她已经一头冷汗了。
不过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出那个模样。
“那个、倒也没有那么夸张……”阿茉季有些结结巴巴地回应,“虽然可能、确实可以导向zero你说的那些效果,但过程十分复杂,需要经过大量的计算。而且我可以保证,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通过测定仪的数据还原这些信息。”
“诺亚的入侵都会留下痕迹,但你有自信测定仪的监控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也不会被任何人利用?”
“因为这两者不在同一条赛道上——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我开辟了另外一条赛道,测定仪依托的理论是不同于现行的信息技术的另外一种东西,如果现在就有人能够理解并破解它,那组织也早就把我抛弃了。这么多年,他们可是派出不少人来研究这套东西呢,进度并不理想。”
听她这么说,安室透竟微微松了一口气。
即使对公安警察降谷零来说,此刻绝不是松气的时候。但剥除公安警察的身份,仅仅作为降谷零,具体直观地理解了阿茉季拥有让组织忌惮从而不被伤害的能力,还是让他不禁地松了一口气。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面对阿茉季的时候,他曾有过的感受:这孩子活像是一个BUG,年龄与知识水平的不成正比让人无法理解,所以简直像一个活生生的BUG。
现在,他再一次生出这种感受。
“这条赛道,测定仪的技术。”安室透斟酌着言辞,微顿一下又继续道,“并不是思维测量研究所成立后才有的,对吧?”
阿茉季微默。
——或许是时候了。
她想。
有一些东西,反正早晚都必须交给zero。
于是她认真回答:“是的。”
“零兄様应该记得,四年前,组织给每一位成员,包括非代号成员,配备的发信器吧?”
作为波本,安室透立刻知晓她说的是哪件事。
“组织突然改变规定,要求每位成员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必须佩戴一枚发信器那次?”
安室透语气中隐隐的怨念,让阿茉季忽然意识到什么。
“诶,该不会给零兄様……”她顿了顿,“还有hiro,带去麻烦了吧?”
“怎么叫人的?”
“零兄様和景光哥哥。”
安室透又纠正了一回自家小孩,才轻描淡写地说:“多麻烦倒不至于,屏蔽那枚发信器的信号很容易。”
他又说:“所以,那种发信器所谓的定位功能,果然只是表面一层伪装?”
啧,那时他和景光还针对组织这次的动作讨论了很久,当时就察觉到可能是某种诱饵,不过一直未能明确内幕,谁知道……
真是的,原来是自家孩子搞出来的。
“发信器本身的功能组织肯定也在利用,不过那批设备也确实有一些其他功能,是按照我提供的原型特制的。”
“……所谓的其他功能,跟测定仪是一样的?”
“有一点点吧。”阿茉季忽然吞吞吐吐,“当时的技术还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只有核心是一样的。”
安室透皱了皱眉。
“只有你能解析的监控功能,组织并不知道吧?你怎么说服组织铺开使用发信器?”
“……反正我有足够的理由。”阿茉季依然吞吞吐吐。
安室透默了默。
阿茉季真的很不擅长伪装和说谎,譬如此刻,她故意隐瞒了一部分不说的事情十分明显,说不定换一个不熟悉她的人也能立刻察觉。
但现在安室透决定姑且放下那些隐瞒的部分。
“所以,假设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安室透谨慎地确认,“组织的发信器所在之处,你掌握着每一个的确切位置?”
“虽然确实是这样……”阿茉季话音有些苦恼,她抓了抓头发,最终大喊,“但是,事先声明哈,这可并不是因为我有监控别人的爱好!还有,如果要对所有的发信器位置都一一做出判断,那是一项非常非常庞大的工程,即便是西弥斯系统都负荷不了这样的运算量。”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的形象在zero那里要变得非常奇怪了,好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控制狂!
阿茉季接受不了,她可不想被当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是重点可不是这个。
安室透则想。
“那不重要。”他说,“重点是,这意味着,你能够掌握组织几乎所有中下层人员的行踪。”
——哦,对了,这也是个擅长违法操作的公安来着。
阿茉季五指从额前向后捋了一把头发。
“但你也说了,只是中下层。”年轻的科学家恢复了镇定,声音无比冷静,“那些精明的组织高层绝不会大意到放发信器在自己身边。”
她坐在床边地毯上,向后仰起头,弧形的灰白天花板落进紫罗兰的眼瞳里。
“而且,即便我能查出组织里每一个人的确切地址……零兄様,这依然不足以击毁组织。”
对于令组织覆灭这样的目标来说,只是知道每一个成员的位置,太微不足道了。阿茉季是这样认为的。
“还要搜集他们所有违法犯罪的证据,以及最重要的,比组织人员更重要的,是组织所搭建的利益网络,与组织有利益输送的那些人,对吧?”
安室透侧头,看向玻璃窗外,外面天气晴好,阳光热烈,街道上一片和平安宁景象,而他们正在讨论的却是这片和平光明的反面,走在阳光下的人们一无所知的黑暗。
通讯器另一边的少女对他的补充轻轻嗯了一声。
“利益网络……正是这个。零兄様,组织所代表的利益和人心,远比组织本身更加可怕。”
安室透俊朗的童颜轻轻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能理解阿茉季的意思。他想,是这样啊……
——在阿茉季的视角,组织也不过是某些人……某类人的,黑手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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