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午后,空气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密封,浑浊,灼人。
沈冬一开始还想了一个词,他注视着前方深蓝色的海报,还有慢慢挪动的人群,脑海里自动开始进行一些多余的描写——夏天的空气是停滞的。
随即这个观点被推翻,他口罩下密布汗水的鼻尖用力抽动了一下,即便缓慢,空气也在流动。
风“莎莎”地吹响了树叶,感受不到一丝凉爽。
“请问是沈冬吗?”
沈冬转过头,抬手理了一下因动作而刺到眼睛的刘海:“您是?”
这句话问得多余,面前高大的男人警服警帽警徽全副武装,还有电视剧一般拿在手上展示的证件——陈争一。
哇,突然这么一身警服出现在小区的角落里,还真有些帅气。
陈警官左右环顾,四周都是排队等待检测核酸的小区居民,他不愿引起大家的惊慌和讨论,只语焉不详,要了解一些情况。
“先做完核酸可以吗?“沈冬看了看手腕上的石英手表,”到四点半就结束了——”
又意识到警察问话非同小可,马上改口:“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立刻配合。”
陈警官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掂量着事情的分量。
最终他同意了,并叮嘱沈冬警车就在道边,做完核酸就可以过去。
*
“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就是......你们现在抓犯人回去的话,会给他做核酸吗?”
陈争一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沈冬,那张年轻的面孔露出好奇的神色,瘦弱的身材和偏白的肤色让他猜测这孩子应该是沉迷打游戏的那一类型,手里刚刚摘下来把玩着的耳机和手机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你认识李夏天吗?”
“不认识。”
流畅自然的回答,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手里的动作也依然在进行。
“会给嫌疑人做核酸,所以不用担心。”
陈争一跳脱的发问与答话只是让沈冬微笑了一下,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走进公安局的大门,里面冷气开得足,比外面舒服很多。
陈争一要求沈冬把口罩摘下来时,他一点都没犹豫。
他坐在陈争一指的椅子上,看到陈争一忙不迭脱掉警帽,还顺手扯松了脖子上的领带。
看来这些盔甲刚刚把他束缚得够呛。
“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警官。”
从见面到现在,沈冬的表现都和陈争一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温顺地近乎异常,对被警察问话这件事完全没有一丝强烈的情绪,既不害怕也不慌张。而且这份温顺并非虚张声势,是他真的一无所知,感到迷茫。
“好的,陈警官。”
“这个女孩认识吗?”
沈冬探身看陈争一展示在电脑上的照片,照片里拍的是秋天的街道,落叶堆积的地面上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眼睛很大,嘴角带着微笑,在冲着镜头挥手。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就是刚刚跟你提过的李夏天。”
沈冬摇摇头:“名字没什么印象,只是照片面熟。”
陈争一问一句,沈冬答一句。
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女警忍不住插了一句:“李夏天死了,是他杀。”
陈争一闻言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前,别多嘴。”
在21世纪能听到“向前“这种上个世纪风格的名字,名字主人还是个颇为年轻的漂亮女生,沈冬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希望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关于李夏天的事情。”
沈冬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思考时会有的习惯,关掉视觉的开关,搜索起来好像会更容易一些。
黑色长发,乖巧的齐刘海,笑起来很漂亮,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很和善。
“想起来了,我在自习室见过她。”
“自习室?你们是一所学校的?”
“不是学校的自习室,是外面那种私人开设的。毕业之后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有一段时间打算考公,为了提高学习效率所以去了自习室。”
说着,沈冬拿出手机直接给陈争一展示了点评软件上列出来的一些自习室的图片。
“麻烦你从头到尾讲一下你和李夏天之间的接触吧,细节越多越好。”
向前在旁边一脸审视地看着沈冬,试图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沈冬笑了:“其实没那么复杂,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固定地去自习室,自然是打过几个照面的。偶尔在茶水间也聊过几句关于考试的问题,她当时也在考公。后来考试结束后我没再去过自习室,也就没再见过她了。”
“是哪一年的事情?”
“前年冬天。”
“你们参加了多久的自习室?”
“我自己是五个月,她比我来得早,具体时间我就不清楚了。”
向前在旁边狂摁了一通手机后说:“从自习室回家的话,你们两个是同一个方向,会坐同一班公交车是吧?”
陈争一皱了皱眉,没打断。
沈冬对于她的反应速度稍显诧异:“应该是没错。我在车站看到过她,但是她家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比她先下车。”
陈争一继续问:“除了刚才提到的茶水间考试话题,你们没有聊过别的吗?”
“没有,我不太喜欢打探别人的个人生活,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向前插话道:“整整五个月,你们经常照面又坐一班车,一句闲聊都没有?没加个微信什么的吗?”
之前一直坚持一问一答的沈冬变得有些局促不安:“确实没有。”
向前没再问什么,但眼神显然是不相信的。
陈争一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都没什么收获,沈冬和李夏天貌似只是萍水相逢。
“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有想起什么可能的线索,麻烦第一时间联系我。”
沈冬接过陈争一递过来的名片,面露难色,似乎有话想说。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一下,就是——”沈冬把名片小心地收进上衣的口袋里,“为什么会问我这些?”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很严重的案子,但是,我上一次见到这个女生都快两年前了,我们也不熟……”
陈争一对这个问题倒不意外,他直接回答:“李夏天的一个朋友听她提起过你,也见过你们一起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她可能误以为你和李夏天当时是男女朋友关系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冬摇头评价:“太荒唐了。”
离开时,沈冬拒绝了陈争一送他回家的提议,如果让妈妈看到,免不了要一番解释。
“我觉得沈冬更可疑了,你看我问他问题时候的反应。”
沈冬前脚赶走,向前后脚就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们肯定没这么陌生,沈冬是怕我们怀疑他才这么说吧。”
陈争一对向前的推测无动于衷,“如果确实性格内向,不排除他紧张是因为不好意思。”
说完,他把手上的文件夹塞到向前怀里:“写报告去吧。”
*
“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
“做完核酸后顺便散步了一会儿,喏,买了樱桃。”
说着沈冬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了妈妈,空着手晚归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在路上的水果店买了两斤樱桃搪塞,也方便做出一副真去遛弯的假象。
晚上六点多,沈冬的爸爸也回家了,天气太热,一进门脱了鞋他就急着到冰箱里找些冰凉的东西填肚子,自然看到了那两斤樱桃。
“这樱桃谁买的?”
“儿子买的。”
“多少钱一斤?”
“不知道,你自个儿问他吧。”
沈冬在屋里把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叹了口气回答:“十六块五。”
“一点都不甜,净浪费钱,我告诉你,那家卖水果的就喜欢你这种傻了吧唧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把那些没熟透的不好吃的都卖给你。”
话里好像一个字都没错,连在一起却听了心里窝火。
那股微妙的讽刺语气,他再熟悉不过。
妈妈不爱听他絮叨,不悦地把洗碗池弄得哗啦呼啦作响:“你想吃什么样的下次自己买去。”
沈冬心里觉得不妙,果然,吃饭的时候爸爸拐弯抹角地又刺了他几句撒气。
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反正爸爸晚上睡得早,大部分工作日他都没什么精力去教育沈冬。等到爸爸在另一间卧室鼾声大作,沈冬终于可以放心地戴上耳机。
妈妈推开门坐到他身边:“你又怎么惹你爸了?”
不同于在爸爸面前那张死鱼脸,沈冬冷笑一声:“我还能把他怎么?”
看到儿子像个刺猬一样生着气,妈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打算再考公了吗?”
“不知道。”沈冬眼睛依然盯着电脑屏幕没移开。
“儿子,我跟你说,还是公务员最吃香,你看现在这个形势,哪儿都不好说。”
沈冬不接话,妈妈又提起她的一个同事:“我有个同事,她女儿不是今年毕业吗?人家那孩子也真是挺争气,大学好像才念的二本吧,但是听说公务员备考可努力了,都不用她家里人说。现在她在她家那边的社区,活儿都可轻巧了,工资不高但是福利特别好。”
“我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她考上就考上,关我什么事。”
妈妈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又问:“那你打算一直不换工作吗?”
“我现在还没想好。”沈冬不耐烦地用力敲着键盘。
他这副态度也不是第一次,妈妈转而看到他没关严的衣柜,里面露出堆得乱糟糟的衣服,忍不住说他:“洗完的衣服挂起来,不要直接扔在衣柜里,全是褶子,白洗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顺手把两件短袖套到衣架上挂起来。
“你这手套和围巾怎么都还在衣柜里?”
妈妈诧异地从衣柜里抽出沈冬冬天戴的灰色围巾和黑色手套,这两样衣物在其他花花绿绿的夏装里格格不入。
沈冬敲键盘的手终于停了一下,转头瞄了一眼,解释道:“之前不是要拍证件照吗,找衬衫的时候翻出来的,忘了塞回去了。”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见到张佳琪的妈妈了。”
张佳琪是沈冬的小学同学,八百年没联系过了。因为住在一个小区,两位妈妈偶尔见面还会聊聊天。
沈冬不爱听这茬事,因为压根不想知道张佳琪的近况如何。
“然后呢?”
“佳琪妈妈说她今天下午去做核酸,看到有警察找你是怎么回事?”
沈冬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没注意到当时队伍里还有熟人呢?
这不是可以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情况,他认认真真地开始解释:“警察确实找我了,不过是来了解情况的,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就有一个以前跟我一起补习班的人死了,所以相关的人都会被盘问。”
“死了?”妈妈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睁大了,像是想到什么,“不会是最近上新闻的那个小姑娘吧?”
沈冬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问:“什么新闻?哪看的?”
“我那天刷抖音刷到的,咱们市里有个小姑娘叫人给掐死了。不会就是警察今天问你的这个吧?”
沈冬没答话,妈妈继续自顾自说:“听说这个小姑娘学习可好了,长得也漂亮,啥啥都弄得挺好。也不知道谁跟她这么大仇,太可怜了!你说她父母可怎么办啊?”
“人家警察也不可能告诉我详情,上哪去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也是。晚上早点睡觉,别一玩电脑就玩到半夜十一二点!”
沈冬回话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不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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