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中心，所谓的石像不见踪影，被一人鸠占鹊巢。绿茵草地暴殄天物地铺着质地上乘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丝绸，边角绣着娟美的牡丹花。
男子卧躺在上面，右手持花，左手举杯，神态悠闲，正享受着无限风光。此人面容姣好，发若瀑布倾泻，唇红齿白，打扮精致华丽，不凑近一点，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此情此景，俨然一幅百花丽人春睡图。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倾霜海自将五感灵敏度降低，受咒术影响就没先前那么大了。不过当他目光扫过男子所在时，心仍免不了一阵怦然。他没敢多看，并且比起其他人，离男子要远一些。阿真不明所以，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反感男子，于是毫不犹豫选择站到他身边。
翌凤先生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道：“佐公子可有看见一座男子石像？”
没有回应。男子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要是换作旁人被忽视，估计早就暴跳如雷。翌凤先生很有容人之量，非但不以为忤，态度依旧温和，耐心道：“佐公子？”
如此呼唤数次，男子终于挑了挑眼尾，一副刚从春梦中苏醒过来模样，撩了翌凤先生一眼，目光乍一看凉薄得很，眼皮靥靥垂落，懒懒散散道：“你在叫本公子？”
翌凤先生温良恭俭让道：“是的。想问公子可曾看到一座石像？”
男子道：“看到了。”
翌凤先生：“在哪儿？”
男子有气无力摇头：“不知。本公子来时，它就在此处，本公子觉得甚是煞风景，给它挪了个位置。”
不难听出，他口中的挪位置必定非是讲礼貌那种，因为几人稍微把周围都看了一圈，也没见石像。
翌凤先生也不意外，又道：“原来如此。不知道公子将石像挪到了何处？”
回答的还是一派淡然的“不知”两字。
翌凤先生摇了摇手中扇子，继续道：“那么，佐公子移动石像时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你指的不同寻常是？”
“我听不少人做梦，都被告知此地十分危险。”
“明白了，你是担心石像对本公子不利？哈！那你多虑了。本公子说的够多了，麻烦几位自便。”
说是自便，言外之意是要他们赶紧消失，有多远滚多远，别打扰他欣赏景色。
“随风你先跟他们走。”
随风默默点了点头。
阿真奇道：“他到底是真听不见还是假的？怎么这人说什么，他句句都有回应？”
倾霜海离他较近，大概听见他的自言自语，道：“通常修行之人虽封闭五感，并不意味着真的与外界切断联系。有的修为高深之人，即便没有常人所具备之听觉嗅觉，也能感知到，更厉害的，甚至不用开口也能与人交流。在修行者之间，称之为心口，一切皆以心为媒介。”
阿真听得一愣一愣，他对修行之事所知不多，佩服道：“好厉害！前辈你知道的可真多。”
倾霜海笑了笑。
他们没多逗留。快要出谷时，总算见到寻觅已久之物，只见一座石像孤零零歪倒在草丛中，像是被暴力猛揍一番，石像身上出现多处裂痕。翌凤先生将之扶起时，几人居然在石像脸上看到两抹泪痕。
阿真惊讶道：“石像竟也会哭？是被那人扔到这里的吧？这么远。”
倾霜海上前搭了把手，忽然道：“这石像……是活的！”
触感虽是冰冷，但他依稀察觉到一丝脉搏跳动。
翌凤先生跟他同样。
阿真诧异道：“活的？难道石像成精了？”
就在这时，原本保持僵死状态的石像突然开口道：“什么成精，我跟你们一样，是人。话说你等没事进四无谷作甚？不知道来者一律死无葬身之地么？莫非也是为了无影城中的宝物？”
“无影城”几个字入耳，阿真脸色顿时不好了。
他没好气道：“这么说，你是专门守护无影城的？”
“呸！你当我是看门狗啊？我在这里住的时间比那什么狗屁无影城可长多了。我是为了等人才化成石像的，在她回来之前，我会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阿真道：“这是为何？”
石像男子道：“你们没听过，古有女子望夫成石？我效仿的就是这个典故。”
倾霜海道：“你想等那个离去之人回来？”
石像男子道：“没错。”
倾霜海道：“为何不亲自出去寻找呢？这样机会岂非更大？”
石像男子：“我这个人，不喜做强人所难之事，如果离去之人有心，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回来了。”
然而事实是，他出谷无数次，找遍了术境各个角落，却是再没见过自己苦苦寻觅之人。
男子名为葬长垣，与其师妹小珊瑚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互生情愫，长大后结伴游山玩水。在经过四无谷时，被这里宛若仙境的美景迷住，遂打算定居此处。刚开始，两人感情甚笃，每日抚琴吹箫，莳花弄草，好不快活。可惜好景不长，不知何时起，葬长垣发现师妹开始变得郁郁寡欢。
他几次询问未果，以为师妹年纪轻轻，在谷中住久了，心生厌烦了。于是决定带着师妹出谷继续从前二人携手踏遍山川湖海的日子。岂料，出谷之前，师妹对他说，此行她想去找一人。那人是术境四奇之一，灵雨君，想请对方替她画一幅画。
灵雨君作为术境传奇，掌握着四大奇术中的神术。据说他能与天道进行沟通，手拿画笔，一双慧眼，能看遍世人生死。经他绘出来的画，往往具有改天换命之神力。不过早在很久以前，葬长垣就听说灵雨君失踪了。有人猜测，他是被术境刽子手杀害了。虽说两人同属四奇，又是结拜兄弟。但花初雪为人之凶狠毒辣，人尽皆知，他连自己亲人都下得去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怕师妹失望，葬长垣没有把灵雨君失踪的事告知师妹，而是陪着她天南海北，到处找人。结果自然一无所获。一天早晨，当葬长垣从客栈房间醒来，就发现桌上留有一封信，是师妹写的。信中内容说的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小珊瑚，让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不要再记挂着她，最好把她忘了。
变故发生得莫名其妙，师妹离开得也莫名其妙。葬长垣将客栈方圆百里都找过了，师妹就仿佛人间蒸发，再未出现过。
不知找了多久，他失魂落魄回到四无谷，最后的希望在看到空荡荡的山谷时宣告破灭。此后，他在山谷中住一段时间后，就会出去寻找师妹。如此不知持续多少年，再后来，他就变成一座石像了。
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要消失，那么，纵然你有移山倒海能为，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对方。葬长垣终于想明白，师妹是故意躲着他。伤心归伤心，但他还不想放弃。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会一直等下去。
听完他的讲述，翌凤先生道：“外面时常会有人梦到谷中场景，可是与阁下有关？”
葬长垣道：“没错。是我刻意为之。”
倾霜海道：“阁下会梦术？”
葬长垣道：“不会。其实我所施展的不是梦术，顶多算一种小法术，那些人以为的梦境，不过是幻境而已。”
阿真道：“幻境跟梦境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假的吗？”
葬长垣：“话不能这么说。术境四大奇术，其中梦术只比时术地位略排后一位，却是博大精深，不容小觑。相信你们也听闻过，术境刽子曾以梦境杀人术屠戮了天荒悲歌那个地方十三万人。”
倾霜海心突然一凛：“什么？！”
葬长垣：“你不知道吗？”
阿真偷偷瞄了倾霜海一眼，有些做贼心虚。
倾霜海五味杂陈道：“你所说的刽子手，他……也会梦术？”
葬长垣冷笑道：“你以为只有梦术吗？若是传闻无误的话，这厮应该是唯一通晓四大奇术之人。当初四奇术的出现，还是托此人之福呢，与他结交的其他三人，正是在他的引导下，各自掌握了其中之一。唯独时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花初雪一人知晓如何使用了。”
翌凤先生道：“根据两忘岛传来的消息……唉……”
说着摇头。
阿真小心翼翼道：“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谁见过花初雪真正的样子吗？”
翌凤先生摇了摇头：“画像倒是见过不少，至于真人么，不曾见过。”
葬长垣跟他反应差不多。阿真暗自松了口气。
倾霜海则陷入自己的沉思。他清楚花初雪风评不好，可以说是人人喊打，恨不得将之剥皮抽筋。其人也的确造过不少杀孽，但是十三万……难以想象的数字。倾霜海只觉得痛心。
没人注意到他眼中的悲苦，阿真虽在观察他，还以为他是担心身份暴露。
翌凤先生道：“不知阁下将幻术用在外人身上有何目的？”
葬长垣是个爽快之人，坦白道：“两个目的。其一，我是想透过与这些人交谈，打听师妹下落；其二，为了警告。你们不清楚无影城有多可怕，已经有太多人丧生于那个地方。”
阿真道：“那些人难道不是被谷中毒花所害么？”
葬长垣冷哼道：“小孩子你懂什么。谷中花草毒性并不至于要他们性命。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好话歹话我都说过了，也劝过了，奈何有些人天生冥顽不灵，我也没办法。”
倾霜海整理好情绪，道：“你可曾去过无影城？”
男子盘亘的四无谷，是进无影城必经之路，寻常人定会忍不住进城满足好奇心。
“没有。我这一生是为师妹而活的，其他事我没兴趣。不过丑话我还是要对你们说一遍，无影城是死人怨念形成。有时到了深夜，我都能远远看见从那个方向亮起的鬼火，运气差一点，还能听到鬼哭狼嚎的叫声。那些人死得太惨了，连冥府都不敢收，活人进去，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三思啊。”
任他再怎么苦口婆心，几人都打定主意要去“送死”。倾霜海一开始是为了陪伴少年，此刻，他有了新的打算，对花初雪的了解还是不够。无影城应该会有很多对方留下的记忆。
几人道过谢，就要离开。
葬长垣忽然道：“你们跟那个不男不女的是一路？”
听出他语气不善。所指不用想，大家就知道是谁。一时间都沉默了。
阿真不等其他人作答，抢先道：“不是，我们不认识他。”
攻是美人攻，有亿点点孤芳自赏，当然这是在做单身狗时的陋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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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奈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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