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色的钢琴上落了层灰,缺失的黑白琴键,裸露的白木,十九世纪的废弃剧场落得空旷,日光穿透破烂的房梁聚在舞台中央,弦音宣扬。
脚步声打破音律的节奏,穿透千年的音堂,两对黑色的瞳孔相视。
"Golden hour."
提琴声渐缓,而后止住。
“你知道?”
舞台上的女人放下弓杆,走到边沿望着何苒,居高临下。何再丝绸的蓝色衣裙映着阳光像极了波光鳞鳞的湖面,盘起的头发微散下几条发丝落在脖间,皙白的皮肤在铜色调的殿堂里衬得耀眼。
“听过,但没你拉得好。”
女人颦了嘴角,从台上走下,黎黑的瞳孔,好似要将何苒看透。
“谢谢。”
说罢,转身离开,仅在何苒鼻前盈绕着桂花的余香,剧院的了伴着“吱”的声音打开,这陈旧的,隐密的,却成了何苒的费罗门,光影映衬着女人的背影,一只展翅的珠白色蝴蝶。
朦朦的雨砸落在石板路上,激起春日独有的青草味,撑伞的人们独行在街道间,浪漫是何再独钟于法国的原因之一。
记忆中的格兰拉里有一家花店,在城市的街角,总染得空气中弥香,带着雨露湿气的衣摆,伴着耳机的乐章,何苒走进那家花店。
木门上的铃铛响起,意外地,花店的乐曲与耳机相融,抬眸,熟悉的面容。
“好巧。”
何苒微笑道。
女人的长发打成了侧辫子,白色的衣裙是花草迷蝶最好的画布,她浅笑,便多了丝温婉气,何再觉得她是珍贵的艺术品,也是丛中的野蝶。
“想买些什么花。”
“你。”
女人一愣,随即笑了。
“妹妹,我吗?”
她往桌台上一靠,如冰雪化水,手撑过下鄂,眼眶中汪洋笑意媚眼如丝。
“你身上的味道,比这些花的香味都要好闻。”
“感兴趣?”
她眉眼一勾。
“嗯。”
“那走吧。”
像磁铁吸引般,不由自主地,何苒便跟了上去。
雨仍未停,沥沥的湿气沾染发丝,两人撑着一把伞在欧式建筑的巷子里漫步,鞋跟与石板路接吻,砂尘伴着雨水的节奏起舞。离此不远的德特里奥广场放着何苒喜欢的音乐,隐约的,却以足够。路人小姐的小白狗在水潭上欢跃,泥泞变成心喜的彩色,这是何苒青春时幻想的场景。
"现在两点,你的花店这么早关门的吗。”
“法国人喜欢在清晨买花以开启一日的幸运。”
“他们也喜欢在傍晚买花,以告别今日的太阳。
“是的,但今天我有一位特别的客人,我想我愿意为了她提早打烊。”
她望向何苒,浅笑,着了魔般的,何苒竟然对眼前这个女人,漂亮的女人,产生了心动,赤热的心跳充斥全身的脉搏,脸颊的红晕延至耳根。
“逗你的,自由职业我一向是看心情的,脸红什么呢妹妹。”
她嗤笑出了声,惹得何苒的脸更红,再难褪去。
“那姐姐,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李槿榭。”
“槿榭。”何苒觉的这是个好听的名字,细想一番,却愣了。
“花凋零?”
“嗯。”
“好听却算不上个好名字,那姐姐怎么想到开花店。”
“一花调落百花开。”
雨渐渐停了,阳光落在积洼上映成了面镜子,鳞鱼地波动。
“对了,我的名字…”
“何苒,我知道,青年钢琴演奏家,有幸听过你的演奏会。”
“你知道我!”何再的眼睛一亮,奇怪的是,喜悦中夹杂着丝无以言表的紧张。
“嗯,繁花盛开,你的名字,好听也是个好名字。”
可这繁花并非为何苒所开。
眼前的复式楼是典型的西式装修,唯有不同的是前院里的花种了满园。
“这么大的房子,姐姐一个人住么?”
“嗯,我喜欢清静。”
屋内暖色调的白扑了满眼,风透过窗户轻抚何苒的肌肤,微凉,可她却觉得温温的。熏香的味道泌鼻,细闻,是李槿榭身上的桂花香味。
“你闻到的,是我提的桂花纯露。”
李槿榭从房间拿出小瓶玻璃罐子放在何苒手上。
“纯露?姐姐还会这个。”
“我弟弟是做化学研究的,学了些皮毛罢了。”
她走到前院的摇椅上坐下,何苒跟了上。
“那你弟弟一定很优秀。
“嗯,我们家以他为傲。”
太阳大了,有了些许的刺眼,李槿榭眯了眯眼睛。
“你也很优秀啊。”
何苒站到她面前,为她遮避了阳光,微笑间,金黄流过她的发丝,散开,有如天使的翅膀。
李槿榭看着她,不言,只是笑了。
“真的,在我眼里,你很优秀。”
笑着笑着,泪水却充盈了眼眶。
“谢谢,不早了,你该走了。”
“我喜欢这里,或许以后我还可以来吗?”
“不可以。”
何苒像被拒绝吃糖的孩子,蔫儿了却不肯罢休。
“那我以后能来找你吗?”
“不可以。”
当头一棒。
“为什么,我喜欢姐姐,就是想来找你。”
何苒生得清冷,可瞳孔里却总在不经易间流着稚气。李槿榭自认为是智者,她从不信喜欢与爱一类说辞,言语是人类最擅长的欺骗,可此时发热的心脏却全然不受大脑的理性所挂。
“看这天又是要下雨了,带把伞走吧。”
天的那边开起淡淡的一抹红,另一面,深蓝与紫还未褪去,今天的日出真美,看的出这会是个晴天。
何苒把车停在李槿树家门口,没有理由的,就像植物的根向水而生,想见她。
清晨的微光透过纱帘,李槿榭在光的沐浴中醒来,打开窗就望见略是熟悉的背影。女孩穿着印花的针织衫靠在一辆敞篷车上,吐着烟圈。
“何苒。”
“早上好呀,姐姐,我来还伞。”
何苒回头朝地微笑,熄灭的烟头还在脚边亮着火星。
“进来吧。”
李槿榭洗漱好下楼时,餐桌已经摆满了早餐。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多买了些。”
“不用浪费,我不挑。”
“那姐姐等会儿要去哪吗,有什么安排。”
“去花店。”
“那我送你。”
何苒手撑着桌子,汪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李槿树。
“你平常没有事情的吗。
与过去相比,李槿树不习惯与人一起,可何苒相伴,她却升不起讨厌的心思。
“有啊,我在准备我的研究生毕业演奏,姐姐到时候来看吗。
“嗯。”
春日的清晨微凉,风中少女的发尾连着情丝缠绵。法国的街道放眼望去皆是红褐的殿堂,画家立着画板捕捉浅白的飞鸟,孩子的风筝,春日的丝绸。
练了琴,何苒又去花店,傍晚的路上,霞光映过车窗,照亮着她彩色的心情,只是到了花店,李槿榭不在,只有此时忙碌的几个店员,她便笨拙地帮着忙。
李槿榭回来时,她在整理桌台,望见她,便带着讨好又愚顿地笑。
没办法,谁让在何苒这,感觉就是王道。
“姐姐,晚上好,一起去吃饭么。”
“我有约了,不好意思。”
“这样啊,那我送你吧。
说着便提着包往外走。
“不用了,我朋友会来接我。”
于是,挡住何苒去路的便是辆越野车,车上的人降下车窗,是一个长相端正的男人。
“小槿,走吧。”
应是瞥见何苒的目光,男人笑了笑。
“什么时候店里来了这么漂亮的妹妹啊,改天给我介绍介绍。”
她应付地笑,而后汽车袭去,留下卷着烟尘的风。
夜晚的寒凉穿透皮肤,宅子旁的车灯照亮了郊外的荫道,一地的烟头零星的亮着。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是李槿榭。
她凌乱的丢下烟头,踩灭,却已被一眼瞧见。
“少抽些烟吧,一会拿院子里的扫帚清理干净。”
“姐姐,我们玩真心话吧。”
何苒向她走去,步子有些轻晃。
“你喝酒了。”
至此她紧蹙的眉才有所缓和。
“喝酒还开车。”
“姐姐,你担心我呀。”
何苒凑近去看她的表情,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开玩笑呢姐姐,我叫的代驾。”
“姐姐,我好喜欢你呀。”
“你有喜欢的人吗。”
李槿榭觉着自己的耳后烧着团火,这个浪漫而热烈的国家,从不少有告白,可她承认心动往往是瞬间的事情。
她顺势搂住何苒倒下的身子,却别过了头。
“你醉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醉,我不会醉的。”
“姐姐,我们现在在玩真心话呢,我真没醉。”
李槿榭将她扶进车中,坐在她一旁。
“好啊,那你说说喜欢我什么。”
李槿榭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透过那双瞳孔,看透她的心。
“喜欢你的眼睛透着亮,喜欢你的嘴唇泛着妃红,喜欢你一花调落百花开,喜欢你站在光下。”
她愣了,心颤半刻,张了张唇。
“你这是写诗呢,看来真是醉了,我扶你进去休息。”
她倚在李槿榭肩上,倒真有了半分醉态。
装的。
“你知道吗姐姐,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人比较土,喜欢一眼定终生,第一次在剧院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圣女降临了。”
“好了,你别说了。”
何苒笼着桂花的香气睡去,安心的味道却像毒品一般,一但拥有,便无法脱离。
迷眬醒来之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温度,太阳照着的窗外,昨晚的烟头已经被打扫干净。
清早的风吹着何再,带着安逸的触觉。
直至手机铃惊走了飞鸟。
“喂。”
“醒了?”
“嗯,中午回来吗,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无奈。
“何苒,你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
“姐姐,我拒绝了家里的相亲,卡被停了,现在无家可归呢。”
“别卖惨,你的其他朋友呢,以你现在我可不信你没钱。”
何苒笑着,混着一鼓明朗的娇气。
“可是我喜欢姐姐嘛。”
“我不喜欢。”
李槿榭的声音平淡却听不出一丝言语的严峻。
“真的吗?”
便没有了回应。
“我下午有两张音乐剧的票,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吃了饭一起。”
“有空!”
圣邦雅德剧院修得庄重,屏声听完音乐剧的二人仍是不语,秋日傍晚的街道,交杂着夜色与炽红的夕阳,人海流动的十字路口,街头音乐家伴着警笛声齐鸣。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乐曲。”
"Golden hour."
何苒知道,从第一次的相遇,和李槿榭家中集满不同乐器版本的音叠中知晓的。
“它最吸引我的,是宿命感。”
习着微凉的风,何苒没有接话只是静听着。
“Golden hour,黄金时分。在我看来一天中的黄金时分是太阳落下前最后一段夕阳,简而言之,回光返照。”
“四季秋日的回温,恋情末端的热烈,人生终点的安详,人世间一切回光返照的片段反倒是最让人依恋、美好的。”
“是,也不是。我所喜爱的Golden hour 是宿命降临时肆意追逐自己的光亮,即使是有所预料的回光返照,也不甘向所谓的命运妥协。”
何苒的言语伴着乐章,一字一句,逐帧刻进李槿榭的心底,她像她,又不像她,在骨感的现实中,一个哀肠铭心,痛苦而无能为力的呻吟,另一个顽力挣脱,疲倦却终是力不从心的抵抗。
许久不言,直至桂花落在李槿榭肩头,橙黄色的碎花落了满路。
“秋天,又到了桂花的时节。”
“姐姐为什么喜欢桂花。”
“它的香味沁人舒心。”
仅是如此吗。
何苒笑颜望着她。
“桂花的花语是崇高与美好,姐姐不知道吗。”
知道的,只是无能追逐,便屈于臣服。
“生命的结局是死亡,可人的生命喜怒哀乐才是人生,若是只放眼于结局,那人为何要活着。”
风吹过毛衣丝线,桂花味从枝头包裹住嗅觉,落花归根是它们的生命的结局,而枝头的芳香正是它存在的意义。
人的一生如翻页的乐章,每弹奏一个音节便过去了一天,鹅白的雪填满了艳丽的花圃,这是她们相识的第二个冬天。
“小苒,我要回国了。”
何苒正修剪寒梅的枝条,她一愣却仍是微笑。
“这样啊,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何苒的笑滞住。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不见了…不要再见了。
李槿榭的声音梗住,晶莹的泪如开了阀的水,止不住地落在粥碗里,她不顾,一口一口闷喝着,甜的,咸的,涩的,噎住了喉。
何苒急了,拿着纸中囫囵地为她擦泪,落了雪的冬冻得她透白的脸上泛了红,她冰凉的脸触在何苒的手上,引遍全身,打了个寒颤,晨时蒙蒙的空气间为她笼上了层雾,抬眸,漉漉的眼,混着丝氤氲气,像小鹿。
她们没再说话,相拥着流泪,
认不得过了多久,只记得那时雪已停了,初升的太阳将光落在洁静的地上,融着雪,涕透。眼中的泉水早已干涸,却仍还布着血丝,她们坐在院子的摇椅上,轻晃。
“记得你说李槿榭不是个好名字。”
“不是的,我不懂那时,现在想来,一花凋落百花开,怎么不是个好名字呢。”
何苒慌着辩解。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本来的名字叫李憬灺,憧憬的憬,烛灭的灺。”她笑了,却是若味的,“像男孩的名字对吧,我弟弟叫李祉烨,福祉的烨,光亮的烨。”
一个希望燃烬,一个瑕禄初现。何苒愣了,望着她,与她相扣的手越擦越紧。
“从我出生起,就是一个不在预料内的错误,在有弟弟前,我更像个男孩,剪短发,踢足球,那时候我会想,要是我真的是个男孩就好了,再后来,我九岁时意外有了弟弟,全家人都很惊喜,而我成了一朵被丢弃的野花。”
李槿榭看着太阳,光亮的,太阳。步子仍
何苒的心头触了一阵,她的一生从未得到过属于自己的爱,她们皆是。
“可是我遇到了你,你捡起了朵没有人要的花,把她放到了温室里。”
那就别走了,永远留在我的温室里。
何苒的喉间打了结,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但我还是要走。”
也许吧,真的有心有灵犀一说。
“父亲去世了,公司要有人继承,弟弟想学科研,家里支持他。
“嗯,什么时候走。”
何苒没再多说,她明白,她得走。
“送送我吧,明天下午两点。”
“好。”
太阳被云遮住了,那朵云的形状像花,像繁盛的花。
这一天,是多云,光明朗却不刺眼,她们如往常般过了这日,可谁再没提起过离开,可是时间的沙漏从不等人。
今日的风极寒,刮过脸颊有些冰冰的疼,这一路的距离比往常都要近,她们看见旧剧院紧闭的大门,看见花店门口有行人驻是赏花,看见遛弯的白狗跳得欢跃,看见何苒常去的早餐店热气腾腾。
她们没有开口,却好似说了很多很多。
紧握的双手在严凉的冬日捂得发热,最终仍是分开。
她离开的背影留着余温,再抬眼时已相隔甚远,可再快的步子仍逃不开发红的眼眶落泪。
“李槿榭。”
她停下了身。
“没人监督你但千万记得吃早饭,工作可以到第二天别总熬夜,别总酗酒,甜酒也不行,看书的时候开大灯,暗的对眼睛不好,多喝水,茶叶咖啡都少喝,还有…”
还未说完就被李槿榭奔过的拥抱堵住,她们抱得越发得紧,紧得喘不过气,鼻吸间扑满了彼此气味与温度,泪水早已沾湿肩膀,紧拥的她们,依偎的堇草。
“何苒,我爱你。”
是爱,不止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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