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熬完药回来扶着广白喝下,看着广白那憔悴的模样,云生问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前几日义诊的时候还好好的”。
广白喝完药又咳嗽几声,辩解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他选择隐瞒,他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救治更多的人。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予湫在一旁不便多说,整个屋子里充斥着药味,广白没多久就又躺下睡着了,云生和予湫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
晨雾还未散尽,竹篱笆外已挤满黑压压的人头。阿贵被架在人群最前方,溃烂的皮肤上爬满蜈蚣似的红痕,每道褶皱里都渗着黄水。
院外传来吵闹声,云生出去一看,竟然是昨日就诊的百姓。
村民一个一个都吵吵囔囔着要找广白。
为首的人说:“昨天阿贵本来好端端的,后来中暑被广大夫救治了,回去的时候刚开始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全身起红疹,皮肤溃烂,大家伙都知道广大夫平日里不遗余力的救我们,但还希望广大夫能给个交代”。
众人附和道:“是呀,大家平时这么相信你们,没想到现在还害起人来了”
这样子,明显是兴师问罪来了,云生瞧着那人一眼就知道是对昨日替补的药材过敏,偏偏在广白最虚弱的时候来闹事,这些人是存了心不想让他好过。
人群跟着骚动,有人抄起晒药的竹匾往地上砸。
云生本来就因为广白生病的事情心烦,之前广白不顾自己身体费心费力的义诊,结果现在被倒打一耙。
“好哇,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还知道平日里是广白救治的你们,你们哪一个人没接受过他的治疗,他什么心思你们还不知道吗?”
越说越生气,云生还想冲进去跟他们打一架,予湫赶紧拉住云生,对他摇摇头,让他不要冲动。
内室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广白竟强撑着扶墙而出,雪白中衣被冷汗浸透,指节因用力抓着门框而发青。他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一口血沫溅在石阶的忍冬藤上——那原是阿贵去年送来的谢礼。
场面瞬间异常混乱。
云生立马跑过去扶他,而予湫则凭一人之力隔绝了想要冲上去闹事的众人。
村长这时才从人群中走出来,“广大夫,每月初五你义诊的情义乡亲们都记在心里,但今天阿贵因为你变成这样,乡亲们也希望你能给个交待”。
村民安静的听完村长的话,然后齐刷刷的都看向被云生扶往石凳上的广白。
广白伸手做了请的手势,“阿贵,来这里坐下,我替你诊治”。
阿贵在看向广白时眼神下意识往下看,却还是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任由广白把脉,不消片刻,广白便道出病因,他转身唤云生去药房拿了几味药。
药拿来后,他叮嘱阿贵几句,然后便让阿贵回去好生休息,还向众人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村长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也遣散了村民。
院外彻底没了声音,云生刚打算开口,却又被广白打断。
“云生,我知道你是替我打抱不平,没关系的,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活菩萨”,云生埋怨道。
广白又开始咳嗽,云生便早早让他回了房歇息。
云生端着药进房时,广白拉住他,说道:“云生,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喝再多药也是于事无补了”。
“说什么傻话……你不是说你还想四处行医,悬壶济世嘛,广白,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广白望着予湫,表示自己想跟云生单独待一会,予湫心领神会,一个人去院子散心。
“生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你还会遇见更多的人,云生,我走了之后,你就出去走走,离开江州,去哪里都可以,天地辽阔,你总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放下的,忘了我”。
最后三个字广白说得极慢,云生不想听,他奋力的摇头,抱住广白。
“我才不想忘记,你休想抛下我一个人”。
广白顺势轻轻抚摸他的头,没有再说话。
是夜,云生白日里精疲力尽,又哭了那么久,早就没了力气,他昏昏欲睡,在床边守着广白。
许久过后云生才睡着,广白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打开房门去了书房,广白把所有的家当都翻出来,还有地契和纹银,他坐在书桌前,提笔。
第二日广白的精神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好,但也可以下床走动,云生见此也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很小心翼翼的看顾着他。
“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云生,陪我出去逛逛吧”。
院里只有他们两人,予湫很早就出去散心,广白平日里都是出去坐诊,或者上山采草药,今日倒是难得清闲,却有些坐不住。
“好,那听你的”,云生起身去屋里拿了一件披风,披在广白身上。
小街上的商贩都陆陆续续的收摊,路上只有几个孩童在嬉戏,广白今日没有去坐诊,还不知道今日坐诊的是谁,于是赶在玩具摊老板收摊前买下一个风车,他蹲下身问孩童,风车在夕阳里转出斑斓光晕。
“小朋友,可以告诉哥哥今日坐诊的大夫是谁吗,哥哥给你风车玩”。
孩子突然拍掉风车,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嫌恶。
“我才不要你的风车,大家都说你救死了人,现在坐诊的是王大夫,医术比你好多了,你赶紧离开这里”。
云生瞬间恼了,他一把推开小孩,将他推倒在地,“小屁孩你乱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打你”。
小孩坐在地上磕疼了腿,立马捂着腿开始大哭。
旁边几个小孩听到这边的动静立马跑了过来扶起地上的孩子。
“不许欺负他,你们两个坏人,快滚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就是,快滚”。
围观的几个小孩囔囔着要他们离开,广白颤抖的拉着云生的手往回走。
广白在路上时脑子里不停的回忆着孩童的话,一句一句,如利剑穿心。
回程的石板路格外漫长。广白忽然踉跄,咳出的血沫溅在青苔上,惊飞几只觅食的麻雀。云生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迅速往屋里走去。
予湫回来后就在屋里闭目养神,听到响动后便推开房门走出来,只见广白面色苍白被云生放在床上躺平。
来不及过多解释,云生只急忙忙的照着昔日广白教他的那样为他施针,可看着床上那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云生也渐渐有了泣音。
“你不会有事的广白,不会的,不会的,坚持住……”,他慌乱之中针扎错了穴位,他猛的抬头,却发现那人几乎没了气息。
予湫虽早已暗中施法护住他的气息,但却依旧挡不住死亡的气息,不知何时,鬼差已在一旁等候着,见予湫又要出手,鬼差在一旁恭敬的提醒,予湫的手又在挣扎中放下。
终于,在云生哭泣声中,广白的身体已彻底冰凉。
“不,不要……”,云生低头紧握着广白冰凉的手,肩膀抖动着埋在云生的床边。
那是他第二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
后来了解事情原委后,予湫气得说不出话,
定是因为广白每月的义诊扰了其他大夫的生意,所以他们才趁广白卧病不起之时,四处散播谣言,好逼广白永远离开江州。
云生那一晚睡得极沉,醒来时习惯性的抬头看向床,像是接受不了现实般,他发疯似的在广白院四处寻找,找到书房时发现桌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些银票,还有一张地契,和一封信。
纸上笔墨已干像是早就写好般,云生面色沉沉的走过去拿起来,上面写着“云生,不必为我担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各有命,我自幼学习医术,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周游各地行医,我一直以为只要医术够好,就没有医不了的病,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世间最难医的,是人心。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再拘泥于过去,去看花,看草,看树的枝叶,看万物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日落月升”。
读完最后一句,云生早已泣不成声,信封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他崩溃的大哭着,泪水低落在信上,嘴里一直念着广白的名字。
予湫守在门面,怕他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后来云生因为伤心过度晕了过去,予湫把他送回房间,直到晚上云生才悠悠转醒。
云生心如死灰的走出房门,看见院子里无人打理的棋盘落满了花瓣,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去,望着那棋盘失神。
自上次予湫道别过后,云生就把自己锁在院子里,整日对着棋盘下棋。
他在院里的树旁新种了一棵树,然后在两棵树中间放了一个很大的棋盘,有风的时候,两颗树飘下的落花就会落在棋盘上,一粉一白的花就像一黑一白的棋子。
许久过后,他在每日的日月轮转里找到了新的慰藉,天边青蟹色的晚霞,徬晚的江枫渔火,当空的朝烟,晨曦的薄雾,跃出水面的鱼,还有萤火的微光,只是每每看到好看的风景,他都下意识望向身边,陪他看风景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早该明白的,只是一直放不下,南柯一梦,他本就应该在那场海难中死去,过往种种,可能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吧,他拥有过的美梦,却被轻易夺去,碎影横斜着那些被强行留下的回忆,他把自己搅碎在里面,固执的不肯忘记。
他每天都会去山上拜访他给广白立的墓碑,每次都会带些花放在旁边,偶尔有孩童贪玩跑到山上来,看见墓碑旁的云生,问道:“这是你的什么人呀”,云生笑了笑,“我的故人”。
秋色满院,又是一年秋,云生走进广白的房间,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亿”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出自杜甫的梦李白
广白的离去是早已注定的事情,但是对于如何离去我其实有想过很多版本,比如说医者不自医,病死,或者济世救人而累死,还有最后一版是死于流言蜚语和人心。
段末里的云生推开久经封闭的广白房间,安静的躺在上面等待死亡的到来,这个时候他回忆广白其实是在跟他告别的,而且他离去的方式和第一版我写的广白离去是一样的,就静静的躺在那,等待死亡的来临,一个念故人,另一个也念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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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州篇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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