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转石坐在副监控位上一言不发,她腰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咕嘟咕嘟的像是坐在保温灶上的水。不过它不再能耽误她外出。
下了市内高速再穿过三个街区就会到达H001的强力乐器行。这是最新的乐器行,也是寇转石接手强力以来,介入最深的一个。从选址到装修,从开业到选品,从招聘到培训,她都参与其中,除了固定的设备和运营模式,其它部分可以说都是由寇转石拍板决定的。
寒介看她一直不说话,觉得有点闷,主动开口道:“小老板,马上就到你最喜欢的店了。开心点嘛。”
“喜欢?不至于。”寇转石闷闷地道,脑袋顶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现在是晚上七点左右,作为H区最繁华的城市,它的夜景相当震撼。灯火勾勒出了一整座城市的轮廓,令其丧失了一点真实感,仿若置身游戏世界。其中的最醒目的那一点来自H区执政局大楼屋顶的庞大八瓣花。它高度惊人,亮度也惊人,照得周围一片豁亮,像是有颗星星掉了下来。
“好像屁//眼。”寇转石指着八瓣花的方向,对寒介说。
寒介大笑出声:“你也发现了。”
“我看网上的人都这么说。”寇转石依然有些闷闷的。这并不是她的原创,而是来自网上那些见多识广,妙语连珠,周身散发着轻松愉悦氛围的人,这让她陷入沮丧。她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她身边甚至都没有几个这样的人,为数不多的一个,现在就坐在她身边。
“寒介,上学是什么感觉?”寇转石问。
这还是寇转石第一次主动问起上学的事,她之前不过介绍一下自己的学校名称就会被寇转石不耐烦地打断。她有些兴奋,大声答道:“上学是一种每天都想死的感觉!你都不知道,我当时为了完成毕业项目,跑了多少家公司,求奶奶告姥姥的就只是想找到几份短期的实习,我甚至不要求工资!有一次我假扮球童,跑到人家老总的私人高尔夫球场去了。结果她看出来我不是她的人,找人把我扔出来了。唉……我当时为了买那一身装备,花了几千镑——”
好陌生的生活。寇转石的眼神有些失焦,对不准那朵讨厌的八瓣花。寒介嚷嚷出来的一段话里,她只能捕捉到一个自己能够体会的元素。
“想死的感觉?就像我现在一样想死吗?”
“那些破衣服——呃,啊?”寒介被她认真的语气吓到了,一时间卡了壳。
寇转石说真的吗?她真的想死还是只是像我一样随便说说?要不要告诉奥西里斯,如果她发现我打小报告,会不会带着我一起去死?她想怎么死,跳车吗?妈妈呀系统锁车门了吗?
寒介咬着牙偷偷去摸车锁按钮,按了几下发现已经锁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倒也不是。就是因为上学嘛,要毕业,还要就业,压力很大的。所以我们才会把想死想死挂在嘴边,其实不是真的想死。”寒介努力地把话题往积极地方向引,“我们上学还是挺有意思的,大家都是同龄人,关注的事情和人都差不多,平常一起聊天呐,约着出去玩呐,一起上课睡懒觉,下课骂老师。哦对了,我和我朋友还有一次,因为要打印一个模型,有点心急,差点把学校的一体机给弄坏,那个死一体机一边嗷嗷叫唤一边满楼乱窜,我们俩就追着它跑啊,一直追到女厕所才把它堵住,把我们俩吓得半死!”
“朋友?你朋友是谁。”
“跟我一个大学的,不是一个专业,但我们俩住在一个宿舍套间里。她可厉害了,刚毕业就入职了一家大型游戏公司,现在在做游戏,一个月能拿十五万镑。”寒介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找补:“啊,我没有说自己工资低的意思啊,人各有志,我已经满足了。”
“你们平常还联系吗?”
“联系啊,怎么不联系。上车之前她还跟我骂她的领导不做人,茶水间的提神剂缺货一周了都不知道补,她和她的同事天天带着困意加班,已经快要像新闻里的那些男人一样猝死了。”
寇转石真情实感地笑起来:“哪有女人会成为猝死者的,你朋友真搞笑。”
“哎呀!随口一说嘛,你真没意思。”寒介道,“但其实,大家上了班,都挺忙的,能联系就联系,不联系就放在那里,又不会丢。”
“真好啊!”寇转石坐正了,前面已经能看得见强力乐器行的招牌了。“你还有朋友。”
“你没朋友?”
“我有。”寇转石立刻道,“不常联系。”
“哎呀,朋友不一定要常常联系。”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下了高速,城市的嘈杂声随着风赶上这个夜晚。“但也不能不联系。比如你和戴胜,我好久没看——”
“她不是我朋友。”寇转石打断她。
寒介了然一笑,她和她的朋友也是这样,在外面互损,什么「谁跟你是朋友」「我跟猪做朋友都不会和寒介是朋友」「她是我最忠诚的仆人而已」什么的经常挂在嘴上。她打趣道:“那你别给她送东西。”
“不是。”寇转石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一味地否定。“不是。”
强力乐器行的招牌跑了过来。
H001的店长是个高个女人,手长脚长,四肢粗壮。她戴着老式眼镜,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迎接她们。她给她们安排了离乐器行很近的豪华酒店,想要立刻带她们过去休息,但是寇转石拒绝了。
寇转石轻笑一声,凑近她耳边道:“怕什么?我们不是来清账的,最近执政局不清查,还有一段时间呢。”寇转石拍拍她的腰,站起身,把她眼睛里严厉的审视拍散。“现在应该是店里人最多的时候吧,我们进去看看,不用跟着。”
店长点点头,在她们背后冲旁边的店员使了个眼色,店员会意,悄悄地在她们附近徘徊。
店里大多数的空间都用来摆放各种各样的乐器,从古典的钢琴、萨克斯、竖琴、二胡、琵琶、扬琴到现代的磁鼓、拟声琴、多行笛等等,并没有什么地方来放置供客人休息的桌椅,人们只能驻足或者小心地穿行。
店内最宽敞的地方摆了一架全身琴,这是一种现代乐器,高达两米,宽达一米五,长近一米,演奏者要步入琴内弹奏。这种乐器的演奏家基本都是高个女人,店长就是一位优秀的全身琴演奏家。
强力摆放的这一架是品牌,售价在一百二十五万镑上下。寇转石并没有在这架琴旁边停留多久,因为它本身没有什么盈利空间。最有价值的是它的包装盒和能够弹奏它的人。
它的包装盒非常大,耐压,耐高低温,如果把人放进去,人可以在里面很舒适地生存一到两天。
客人们在寇转石和寒介的身边转来转去,随口品评着这些乐器,有的还会拿起来弹奏一曲。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走了进来,直奔全身琴,问店员自己可不可以试弹。她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完全符合弹奏要求,但是店里有规定,客人不能随意弹奏全身琴。
店长走了过来,表示自己愿意为她演奏。“请您原谅,我技艺不精,但请您相信这架琴。”
寇转石和寒介对视一眼,站在稍远的地方等待着店长的演奏。她们很久没有听过了。
店长走到全身琴旁边,对着左右的客人鞠了一躬,这才缓步走入琴中。她从口袋里掏出特制的耳机戴好,倚坐在内椅上,两只胳膊分别靠在短短的固定杆上,用脚踩下了第一个底键。底键醇厚的乐声在店内蜿蜒,她的胳膊随着余音而舞动,弹响无数壁键,乐声腾空而起,乘着底键铺出的河轻盈地点水。
老妇人陶醉地闭上了眼睛,随着乐声轻点着手指和足尖。
店长确实是很优秀的演奏家,一曲完毕,在场众人掌声雷动,就连寇转石都忍不住跟着叫好。
“Bravo!”
“Bravo!”
“Bravo!”
店长含着笑意从里面走出来,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然后按在全身琴的侧壁上滑动三下。这是全身琴演奏的一种礼节,表示对全身琴的尊重和感谢。
老妇人激动地走上前去和店长握手,说:“我要一台,你负责上门安装和试琴,可以吗?”
店长真诚地反握住她的手:“当然可以,尊敬的女士。”
这一单交易在寇转石眼皮子底下做成了,收货时间是2月中旬。
老妇人有些疑惑:“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别的琴行两周就可以了。”
店长看了寇转石一眼,向妇人解释:“我们的琴的货源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运输很费时间。而且在送到您家里之前我们会有专门的机构再进行一次质检,所以会比较慢。这是对您和对乐器行负责。如果您有些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打一点折扣。”
“那不用,只要琴好就行。”老妇人显然和全身琴有些故事,她一边签单子,一边和店长聊起之前她在C区留学时结识的全身琴老师,什么斯基什么助力派什么欧阳的,寇转石一听那些特定的圈层圈定的名词就开始走神,她听不懂,尤其是在她自认为已经在很努力地通过一体机和电终在学习了,但她还是有很多东西不懂之后,她就更容易走神了。
“无聊。”寇转石跟寒介道,“我去后面看看。”寒介点点头,依旧停在原地听她们说话。
后面就是仓库和员工休息室,其实也很无聊,寇转石刚绕了一圈,就看见一个穿着整齐套装的小女孩站在休息室门口左顾右盼。
“小孩不能进。”寇转石道。
小女孩看向她,说了一句话,寇转石听不懂。她站在原地,皱起眉头。
小女孩观察了一下寇转石的表情,换成了H区的通用语言:“我迷路了。姐姐可以帮我吗?”她的口音和寇转石的不同,很标准,很官方,寇转石的口音一听就是300城以后的口音。
寇转石走到她身边,没再讲话,歪了下头,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小女孩被她送回了母亲的怀中,她看着寇转石,鞠了一躬:“谢谢您。愿天赐之神保佑您。”一个小小的天赐教信徒。
寇转石还是没说话,只是弯了下嘴角,就转身离开。
寒介正在到处找她:“小老——转石,我们现在去酒店吗?”
“去吧。这边也没什么可看的,一切正常。”
两人走出店门,上了车,寒介随口问她什么时候回强豪。
腰再次痛起来,寇转石捂了一下伤处:“先不回去。明天去H127的乐器行看看。奥西里斯叫我回去我再回去。”
车子开向酒店,寒介忍不住问:“真的可以吗?我们之前都没试过在外面这么久。”
“不可以的话奥西里斯会派人来追杀。”
寒介的嘴角抽了一下:“一点都不好笑。其实我还有点担心你的伤口。伤的那么深就应该在床上躺着,起码十天半个月,我要是你,我会休养至少一个月。”
“那是你。”寇转石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感受了一下伤处,发觉已经不痛了。“别担心了,死不了的。”
八瓣花向她们的反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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