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
蓝色、红色、黄色、黑色的烟花在天台墙壁上流窜，迫不及待地冲出束缚，胡乱照亮周身的一小块地方。它们在半空中开出花儿来，响声和烟雾笼罩住半个天台。绚烂的颜色和闪光的碎片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楼下的抬头向上看，困意被一扫而空；值早班的暂时放下手里的电终，静静地看着在天空中绽放的火树；还有零星的路人，倚在电线杆上，看着这突兀的烟花在空旷的城区喧哗。
奥西里斯像个小孩一样拍着手乱跳。吵得很，寇转石步步向后退。
奥西里斯开心地有些忘乎所以，脚下一滑，嚎叫着摔在墙边。寇转石连忙冲过去扶她，一边扶一边用手挡住她的光头，以免在站起来的时候被上方的烟花筒打到头。
奥西里斯是没事，结果她自己站起来的时候狠狠地撞了一下烟花筒，那个烟花筒猛地晃了一下，里面的化学物质剧烈反应，在喷出烟花的时候还带出格外浓烈的黑灰，风一吹，满天台乱飘。
奥西里斯大叫着后退，嘴里嚷嚷要杀了那些烟花厂家，老式烟花可以老式，但是质量不能返祖！
灰尘迷了她的眼，她伸手去揉，不得要领，一阵剧痛。奥西里斯闭着眼，连声叫寇转石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音，只能睁开泪花朦胧的双眼找寇转石在哪。
待她看见寇转石的脸在尘雾中浮现时，高兴极了，道：“哎呀，你，快来给我吹一下眼睛！”她是看到寇转石了，同时她也看到了寇转石身天台的另一端，努力地想把权杖拔出来。她不知道这孩子要干嘛，吼道：“那个一插进去就卡住了，密码开的，等会儿我给你拿出来玩，先过来给我吹眼睛！”她有点生气了，“我眼睛疼，你给我滚过来！”
寇转石果然离开了权杖，飞快地往前走，向着餐桌的方向，专心致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听不见也看不见奥西里斯。
寇转石脸上那种平静专注，好像什么都无法阻挡她前进的神情让奥西里斯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她眼睛痛，脑袋也跟着痛，寇转石这是干什……
寇转石眯着眼在桌子上乱摸，摸了一个冰凉闪亮的东西在手里，或许是餐刀，或许是金属摆件。桌上的东西全被她鲁莽的动作推到了地上。而后她转过头来，暂时从她的世界里跳出来，看见了奥西里斯。
奥西里斯的思维停滞了一下，随即就跳过思考的过程和一系列的心理铺垫，以这么的直觉推出一个结论：寇转石要杀她。她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每一个要杀她的人几乎都是这个样子，行为举止正常冷静，但人皮下面藏着一个已经被折磨得狰狞的灵魂，在看见奥西里斯的那一个瞬间找到了冲破人皮的突破口。
顺着那可怖目光，奥西里斯感觉到一丝凉意，她无暇顾及原因，只能飞速地抹干净眼泪，强迫自己睁开眼寻找反击的机会。
电终不在身上，手边没有武器，如果这里是她的办公室，她动动手指就能把寇转石碾成泥。如今在天台，她只能连连后退，寻觅着哪怕一点可能性。就在奥西里斯即将靠上墙壁的一瞬间，她被烟花筒的尾巴烫得跳了起来，她愤怒地大声吼叫着。寇转石快得要命，已经近在她眼前。
奥西里斯的脚踢到了地上盛放零散烟花的箱子，她抓起其中长条形的烟花，狠狠向寇转石抽去。寇转石向左扭身一躲，随即右手向上猛甩，和奥西里斯的胳膊大力相撞。奥西里斯手中的烟花立刻落地，在接二连三的烟花爆炸中静静落地。
“寇转石，你不敢！”奥西里斯吼道。
寇转石毫无回应，转瞬间餐刀已经被她换到左手，后撤一步，餐刀向前突刺，直奔奥西里斯脖颈。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奥西里斯抬手格挡，餐刀不利，却因着寇转石的恨意，一刀穿透她手掌。疼痛兜头而下，奥西里斯吼得更大声了。不可忍受，不可忍受，她气得想把寇转石的骨髓都打出来吸。烟尘中，奥西里斯忍痛用另一手挥出一拳，闷声砸在寇转石腰侧。
她常年健身，这一拳的力道不容小觑。寇转石本就因为登楼而耗尽体力，此时被打得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她不顾墙边烟花筒的火热，一下子撞了过去，以此稳住身体。皮肉的焦糊味立刻被热闹绚烂的烟花余烟掩盖。
两人各有各的伤处，跌跌撞撞地拉开了些距离。奥西里斯抱着受伤的手喊得声嘶力竭，其间夹杂着对寇转石的诅咒。
寇转石一言不发，只是抓紧餐刀，将自己扯离滚烫的烟花筒。她要杀，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她都要杀了奥西里斯。这不是冲动的决定，这是她十年以来的隐秘**。
奥西里斯不死，她难平心中时时刻刻都在翻腾的恨意。她恨她的地方太多了，没有办法用分门别类地刑罚一一清算，唯有死亡，唯有将人类的母亲赐予人类的生命从她的躯壳中生生拽出，看着珍爱生命，渴望长寿的光头含恨而终，化为执念不消的厉鬼，成夜成夜地在她窗边愤怒的啸叫，才能平复她的恨意。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好孩子，也不是会忖度局势的成年人，她杀奥西里斯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你让我日日夜夜不高兴，我就让你死！
寇转石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和脂肪都在迅速地消融，融进她的骨头，强撑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无数次在极限时刻与之共处，就像有人在她内里烧了一把火，把她变成一台古老的发电机，转化出澎湃的能量驱使她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烟花筒即将燃尽，漫天的爆炸声出现了几秒一次的空缺。奥西里斯已经开始向餐桌的方向奔跑，她本想也去餐桌那里抓一把餐刀或者叉子当做武器，反杀寇转石，还没跑到地方她就受不了手掌的疼痛，头晕目眩地半跪在地上。
怎么会这么痛！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生过病，这种身体不在自己掌控之下的感觉太过陌生，一时之间她无法克服。
寇转石的眼睛也被烟尘迷住，可她无数次在泥土、垃圾堆和雨水中睁眼，小小烟尘又算得了什么。刺痛着的视野中，奥西里斯的光头近在咫尺。她以身体为武器，斜着撞过去，奥西里斯当即就和满箱的烟花，椅子，烟花筒的包装纸站在一起，被寇转石推到墙边。
奥西里斯被垃圾们掩埋，只有几寸光滑的头皮裸露在外。寇转石的刀在混乱中扎进了她自己的大腿，深可触骨，可她毫不犹豫地把刀拔出来，随即一刀插进奥西里斯光滑的头皮，血水反应迟钝，顿了一秒才汩汩涌出，缓慢地滑下。
“啊！”
“啊！”
“啊！”奥西里斯撕心裂肺地嚎叫，轰然倒地，猛地抽搐起来。她没有立刻死去，手指不断地向前够，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寇转石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正面，蹲下身子看她目眦欲裂。
“你……”奥西里斯抽的太狠，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还是……”说到这，她突然裂开嘴，“为我破杀戒。”
“妈妈，”寇转石跪在她身前，以一种奥西里斯从没听过的虔诚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杀过人呢？”
奥西里斯的眼睛瞪大了，抽搐的幅度骤然变大，她浑身的血管都爆了起来，就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说不出话来。
寇转石在她逐渐失焦的眼睛面前比了一个数字九，随即将那把钝钝的餐刀从奥西里斯的脑袋上拔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划开了被晨雾和烟花掩盖的天台。寇转石把带血的餐刀丢到一边，拖过旁边装满了各种各样烟花的箱子，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火。
或许是空气湿度太大，或许是因为打火机泡了血，一开始还没有打起来。寇转石试了几次才按出了火苗，她将一根小小的烟花点燃，然后扔进箱子里。
停顿片刻，整个箱子被炸得从地上跳了起来，躺在它旁边的奥西里斯跟着抽搐。
寇转石像是吓坏了，猛地后退几步。她发现奥西里斯还在动，她还没有死！奥西里斯是不是不会死！不，她一定要死。
她把天台上能够看得见的烟花全都搜罗了过来，毫无章法地点燃，胡乱扔进那堆在地上接连爆炸的烟花堆里去。
死了吗，一定要死掉。
奥西里斯的身体还在动。
「砰」
烟花筒的最后一颗烟花冲上了天空，火红的大王花吞噬着晴朗的蓝天。小明和大明知道这是最后一颗，这个仪式即将结束了，她们真心地在楼下鼓起掌来。
尘埃落定，强豪即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大王花渐渐隐去，变为灰色的烟雾。紧接着，又一个绚烂的烟花从天台一跃而起，没有干净利落的一声巨响，而是一边绽放一边噼里啪啦地接连爆炸。
欢呼声更响了。好特别的烟花。
大明和小明却有点不解，这个烟花不在她们的采购样式里面。
元凯的笑容渐渐散去，因为她发现这个烟花正在向她们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爆炸声越来越响。
“跑！”马科大吼着，天台有人把整箱烟花都扔下来了，看体积，可能是两箱或者三箱。
众人立马停下欢呼，四散开去。
嗵——重物落地。
噼啪——噼啪——噼——啪
烟花摔在树上，窸窸窣窣地掉进草丛，四散开去，有些苟延残喘，还在燃烧。
“谁扔的。”混乱中，有人问。
“肯定是奥西里斯。只有她会这么疯。”
确实是奥西里斯。
元凯率先走过去查看烟花坠落的草丛，她失声大叫：“奥西里斯！”
真的是奥西里斯！
尸首和烟花挂在树上和草丛中，分不清哪个是头哪个是脚。
马科率先向天台的方向看去，那里趴一个人。
寇转石扒在天台边缘往下看，心想着这下真的死了吧。真的死了吧。她好像变回了九岁的孩子，不停地通过询问来确定这个世界的真伪。
真的吧。是真的吧。
死人、噩梦、地震、野猪、车阵、丝铐、水池、坟墓、沼泽、孩子、杀人犯、疗愈师、金合欢。
童年——
她那九岁起就戛然而止，踏入杀戮漩涡的童年。
寇转石扒住天台的手放开来，她向后倒去，躺在万里无云的二十岁成人礼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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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杀了奥西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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