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双富镇有一所沐学堂。
师资好、成绩优,家长为了一个名额挤破头。
我没抢到名额,但我成功应聘当上了那里的代课老师。
可奇怪的是,除了我,全校教师竟没一个把自家孩子往这里送。
直到教师会上,我听见了校长的心声。
1
我女儿六岁了,今年要上小学。
为了能得到入学名额,我辞了工作,成功应聘上了代课老师。
我代课的学校是县里远近闻名的好学校——沐学堂。
学校教学质量高,教师也很少变动。而且“快乐成长”的办学理念,也让我觉得在追求学业成绩的如今社会中颇为难得。
所以,我义无反顾地辞了工作,在寒假过后正式入了职。
然而,新学期的全体教师会上,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2
报告厅,新学期教师会。
教导主任、相关业务副校长先后登台布置了新学期的相关工作,又强调了纪律考勤、师德师风等等事宜。最后按惯例,胥校长登台做总结发言。
校长姓胥,人长得很漂亮,一头大波浪配上精致小西装,在一众领导班子中很养眼。单看长相,会让人以为她不过三十五六岁。
当真年轻有为!
来之前我了解过,胥校长是县里教育局调来的,原来在局里行政口任职。
这些年,同她一样从局里调到各学校任一把手已经很寻常,倒是从一线升到校长的少之又少。
对此,我不置可否。
不过,单沐学堂如今的成绩和名声,我对她的能力还是挺看好的。
我听得很认真,毕竟自己刚入职。
胥校长讲了很多。
她从来之前沐学堂的破败校舍说起,说了当时的教学环境是如何如何恶劣,自己这三年又是找县局要钱,又是带着领导班子和开发商、拆迁的村民沟通,几经磋磨终于让沐学堂盖了新教学楼、室内篮球场、报告厅等,更是让老教学楼焕然一新。
她又说起了现在沐学堂已经对接两年的高校合作项目,没想到合作方竟然是国内TOP3的CA师范大学。我还从她展示的PPT上瞧见了她和CA师范易教授合作的国家级项目,好像是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技术高质量培养学校教师的。
总之,教学硬件、教学师资都很不错。
我满意地点点头,为自己将要送孩子到沐学堂而感到明智。
然而,正当我凝神听得入迷时,身边不知谁“嗤”了声。
我下意识朝着发声处瞧去,只见那里坐着四位女教师,年纪也就三十出头,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长得倒都很好辨认。
但我并不能确定是里头的谁发的声,便准备回头打听下她们四位。
然而这时,古怪的事发生了。
“又是那几个熊货。看来,不给她们点厉害是不行了!”
胥校长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愣住了!
目光立时回到了胥校长身上,但现在在做总结发言的明明是熙副校长,何况胥校长怎么可能当着全校教师面说这话。但我刚刚明明......
我绷直了身子,怀疑自己听见了胥校长的心声,死盯着胥校长的嘴巴一动不动。
很快,那道声音又在我的耳畔响了起来。
“从谁开始呢?
这个?不行!有个当校长的爸,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个?也不行!她老公也在局里,虽然是别的区。但保不准有什么关系。
那这个?更不行!这次的课题还指望她干活!
啧啧啧,那就你吧!倒霉蛋!谁叫你无权无势!”
我顺着胥校长的目光瞟了去,四名教师中的胖老师进入了我的眼帘。
“张老师,那位老师慈眉善目的叫什么名字?”
我悄悄指了指,问向一旁的同事。
“哦,她是温雅,科任老师。”
3
我任四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
会后年级长领我到了办公室。巧的是,刚刚的温雅老师办公室与我们办公室一墙之隔。
想着上午会上的事,我心里还是有了忧虑。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我自己听错了,但为了女儿,我不敢冒险,决定多打听一二。
于是趁着中午吃过饭,我买了些水果去了科任办公室。
说起来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沐学堂里无论办公室还是教室,竟无一例外都没有门牌。
所以,当我不小心走进同样在隔壁的语文办公室时,一脸懵逼。
但我到底在社会上工作过,赶紧反应过来,将提着的水果给办公室的人每人分了个,这才向科任办公室走去。
科任办公室人都在,正是上午会上那四位女教师。她们得了我的水果,表达了感谢,又同我介绍了番学校大致的情况后,温老师这才起身送我离开。
“你中午在哪儿吃的饭?”出门时,温老师突然问我。
“我家近,回家吃。”我答完,想到自己刚来,要不然最近还是先在学校吃?反正学校也有食堂。
结果就听到对方似舒了口气,神色都凝重了些,叮嘱道,“那挺好。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吃,吃多了坏脑子。”
我愕然,坏脑子,这该多难吃呀!
我讪讪地往办公室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同温雅说话。
“你同人家说这干嘛!”
“咳,早上上班时,她替我打死了只蜜蜂。”
来人默了默,没再出声。
温雅的话,让我想起来今天早上上班时的一幕。
彼时,我见校外围墙下一女子被只蜜蜂追着跑,便赶忙骑着电驴过去,从包里取了本书帮她打死了。
原来帮的那个人是温雅。
想起早上从她包里掉出来的那张公交IC卡,联系上午胥校长要整治温雅的心声。
我顿觉要有好戏看了!
不过,提起那只被打死的蜜蜂,我不禁蹙了蹙眉。
那样金色的蜜蜂,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死了竟然连□□都没流!
4
下午被拉入微信工作群后,我同群里的同事、领导照例客套了下,就马不停蹄地忙着在办公室准备第二天的上课事宜了。
从见学生、说纪律、收作业等等,同组的妍妍都很热心地给予我指导。
然而,等我瘫在床上打开微信,瞧见工作群上方的99 消息时,我真是懵逼了。
我点开群,爬完一层又一层叠起的楼,这才知道群里发生了一件奇葩事。
说起来,这事的起因还是因为我。
沐学堂工作群有一个肉麻的名字——“沐宝贝群”。
据妍妍讲,从前群名也中规中矩的。
后来胥校长来了,她说学校的老师都是自己的宝贝,于是群名就改了。
我是知道这事的!
但不巧的是,闺蜜的微信昵称也是“沐宝贝”。
于是,为了避免混淆,我便在入群后将工作群的备注名改为了“沐学堂工作群”。
但问题就在于当时一忙,我竟没注意自己改的不是群备注,而是误把群名“沐宝贝群”给改了。
且巧不巧,“沐学堂工作群”还是前校长任职时的工作群名。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下午的工作群静悄悄的。
我手机调静音了,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失误。
至于其他人,大抵是秉持着事不关己的心思,亦没有改回来。
直到快下班时,憋了一下午的工作群有了声音。
熙副校长:“@所有人,时间truth,改下昵称。”
众人很快就注意到群里提示改群名的就是“时间truth”,但遗憾的是,谁也不知道“时间truth”是谁。
当然,这里面自然除了拉我入群的同事——柳叶青。
那个瘦瘦的女老师。
没错。是中午送水果时,她拉我进的群。
迟迟没有得到回复,炮火自然而然对准了邀请我入群的柳老师。
“@柳叶青,让时间truth改昵称。”
对方没有回复。
于是熙副校长又连续@柳叶青三回。
“收到回复。”
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大概1个半小时候后柳老师终于回复了,只是不仅有文字,还顺道甩了张聊天记录截图和医院急救照片。
熙校:怎么回事儿?群里@你,你也不回。
熙校: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前掂量掂量轻重。不要以为对着干就会放你走。
熙校:你让我下不来台很好玩吗?!
对方无应答。
熙校:干什么呢!电话也不接。
熙校:你这是挑衅,胥校长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1个小时后,柳叶青的朋友圈更新了,赫然是她父亲重病抢救,而她抱着儿子在抢救室外输液的照片。
紧接着,柳叶青就将刚刚熙校私信她的截图发到了沐宝贝群里。
柳叶青:熙校长,不是您说的不能越级交流吗?
柳叶青:不是您说的除了“收到”,不能往大群里发消息吗?
柳叶青:我没资格和您说话。所以,我得向组长汇报,由组长转达给主任,主任转达给您呀!不信,您问问我汇报了没?!
组长保翠翠,我记得是她们中那个矮一点的女教师,赶紧表态:柳老师给我说明后,我已经向王主任汇报了。
顺便@王主任。
王主任也忙着打圆场:我手机刚没电了,才看到保老师的消息,是我工作失职,非常抱歉。@熙校长。
熙校长没再说什么。
或许她去找谁商量了,也或者有谁给她出了主意。
大概30分钟后,群里发布了新公告,要求大家收到回复。
我读了读,和熙校长的急脾气很不一样。
大意有三点:
一是个人家里有事情可以理解,但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里。别人能处理好自己的家事,为什么你自己不能?
二是没有限制沟通,逐级上报是正常的上传下达行政流程,便于大家紧密围绕领导,心往一起想,劲儿往一起使;而微信群不让乱发消息,是保证通知不至于漏过。
顺便明确了三个不发,一是婚丧生育等个人事情有关的消息一律不发,二是招领寻物等他人琐事有关的消息一律不发,三是有事两人能私聊的一律不发。
三是领导的决定都事出有因,不要随意质疑更改。要做到坚定拥护校领导的决定,坚持执行校领导的意志,坚决反对随意更改校领导的行为。顺便还举了个例子,如微信工作群的群名“沐宝贝群”就很好。
不出意外地,群里后面的消息是一连串的“收到”。
99 的消息就是这样如此往复叠加的。
看罢,我自然知道这三条消息的意图是什么?这是在点柳老师和“时间truth”我了。
于是我动作麻利地换了微信头像,改了昵称。
但群名我仔细思索了下,没有改回。
正此时,妍妍添加我为好友,通过后她的私信发了过来。
“我看你进群了,赶紧回复收到。”
“收到”发出时,又看到了她发的又一条消息。
“郝主任在逐个统计呢!”
不会吧?至于吗?还挨个排查?
我不信邪地逐个数了数,当确定所有人都回复完毕。
工作群立时便弹出了一条提醒:
郝主任已将微信群名“沐学堂工作群”改为“沐宝贝群”。
我目光沉了沉,感觉三观受了惊。
老师的言行被监控了?!
以往的工作经验告诉我:
沐学堂不简单。
群公告让人看着很不得劲,因为那三条看起来合情合理、行之有效,但每一条无不透露着权谋的味道。
甚至把人性凉薄和偏见针对都演绎地冠冕堂皇。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学校里见到这样的做派,还是一个成绩不错的好学校,一所本该有温度的学校。
不敢想,被权谋支配的老师,被死规矩束缚着的老师,被冷漠包裹的老师,怎么能培养出思维灵活、热爱生活的孩子?!
对于下半年让女儿上沐学堂的事,我是不是草率了?
5
秉持着再看看的想法,我迎来了自己的代课生涯。
开学第一课、大数的认识、角的度量、三位数乘两位数......
我按部就班地上着班,默默观察着沐学堂的一切。
发现,好像没什么不同。
甚至,我有时候都怀疑我自己多想了。
因为这里的办公氛围竟然出奇地和谐,甚至连八卦都少得可怜。
大家好像都很忙,工作时间忙着上课,放学了,还有很多班级留学生补习,甚至一留一整个班。
但问题是,那时才刚开学呀!
也不知道为啥大家这么拼?!
和我搭班的妍妍淡淡回了句,“因为期中呀!”
我不解,直到期中真的来了!
期中测评,全市统考的成绩下来了。
整个沐学堂的成绩果然非常地好,全市竟然排到了第四。要知道,双富镇的教育条件一般,就算沐学堂出挑,但那也根本没法和市里比。
且不可思议的是,好几个年级的语数英各班成绩平均分几乎持平。
我教的两个班数学考试成绩也不错,不高不低。
但妍妍班的语文成绩在四年级五个班里却垫了底,尽管她们班的平均分和第一名只差了0.5分。
“五个班总有第一名,也会有最后一名。这很正常。”我安慰她。
“不,你不懂,你不懂。”
全体教师会上,胥校长首先将沐学堂的市级成绩排名好生夸了一通。
又颇有些骄傲地说,“这次成绩咱们沐学堂都考得很好嘛!接下来我说说各年级的学科成绩,大家听听就行,也都别卷、别有压力,让学生中午该吃吃,放学该回回。”
然后,乌压压的脑袋闻言却低了一片。
接着,胥校长当着全体教师的面,将每个老师的成绩逐个比对了下。
考得好的,如乌老师,便一通猛夸,多么年轻有为,如何不辞辛苦。
但我也记得,乌老师训学生是如何的极尽侮辱、狗血淋头。甚至期末测评前,还逼着学生发毒誓“考不好,死父母”。
而那些垫底的,不管分数差了多少,也不管是新入职的,还是教了多少年的老教师,是半分情面也无,甚至极尽语言之“恶毒”。
当然,这恶毒的话,似乎有且仅有我一个人能听见。
“周妍妍这个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肯和小乌一起参与实验便罢了,还和温雅她们交好,不肯让主科老师占课。害的我此次的研究数据都得......哼!这次我还非让你当3.0的实验对象不可了!”
胥校长的心声再次响起时,我心中猛地一哆嗦。
然后一抬头,不知何时,胥校长已走到了妍妍身边。
“周老师,你也执教十来年了,得加把劲儿了!中午就别回去了,明天开始去学校食堂吃饭吧!”
我和妍妍紧挨着坐,肉眼可见地看见她脸色刷地白了。
与此同时,我瞧见前排不远处的温雅、柳叶青、保翠翠和钱裳四人飞快地往此处瞟了眼,面露忧色。
“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吃,吃多了坏脑子。”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刚入职时,温雅的话。
难道,餐厅的饭,真的那么难吃?
“温老师,等一下。”
会后,我叫住了行色匆匆的温雅。
最近温老师都在忙,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只知道她一下班,立刻马上就走了。
明明妍妍之前还开玩笑地说,“知道为什么温雅胖吗?都是这些年加班加的!她加班全校最狠。没有她们,沐学堂也不会有现在的名声。”
我当时还不以为意。
沐学堂名声在外,能同一个老师有什么干系?
“有事吗?郑老师。”
“哦,我准备明天去餐厅吃饭。要不然咱们一起?”
温雅急匆匆的步子顿了顿,转头看向我,目光在我脸上一寸寸掠过,忽然抬手抓起了我的右手。
大拇指上,一道泛着金色的疤痕显现了出来。
那天蜜蜂被打死后,我出于好奇,曾把蜜蜂的尸体提起端详了会儿。
但令我不可思议的是,指尖的蜜蜂竟然就那么凭空在我眼前消失了,像白气般。而那里曾有处伤口,刚好被那白气燎到,火辣辣地疼了我好几天。
“好啊!叫上周老师一起。”
6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但沐学堂没有!
沐学堂的餐厅更没有!
大家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扒饭。
连交流的意思都没有。
沐学堂餐厅里,除了妍妍外,
我还见到了温雅四人。
她们四人从前如影随形,与这个学校格格不入。
但此刻竟分开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起了她们办公室这半年来的遭遇。
先是她们被通知,运营了六年的学科自媒体收为公用,不得再发。
接着就是四人被拉到宣传队里,兼任运动会等全校活动的摄录、剪辑、排版工作。
然后,有老师休产假,柳叶青、保翠翠、钱裳征调为语数英老师,不再兼任科任及宣传工作。
之后,温雅被要求承包下余下科任课时,并协助宣传工作事宜,且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全校“跳蚤市场”活动,顺便整理申报学校迎检资料......
结果,五一前一天跳蚤市场活动中,有多名学生吃坏肚子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因为这事儿,温雅被全校批评,甚至部分家长矛头直指温雅。
听说,温雅后来去了医院,花了将近七万块钱才摆平。
而当时温雅的工资是2804。
但我知道温雅是冤枉的。她就算忙,也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批斗会那天,我特意寻了个离校长近的位置,果然听到了她雀跃的心声。
“没想到吧,几包泻药的事就把你拿捏了。小样儿,跟我斗,我玩不死你!”
现在想想,我都唏嘘不已。
因为住院的那五名学生中刚巧就有柳叶青、保翠翠的孩子,还有一个是全校闻名的小霸王李谱,以及两名成绩拖后腿的后进生。
这事儿发生的时间太巧了!
因为期中测评就在那之后,两名后进生因此没能参加本次测评。
而温雅同组的老师,听说也是在这事之后开始疏远她的。
我环顾罢,又开始低头扒饭。
说实话,餐厅的伙食虽然不如何好吃,但也算不得难吃。
可我身边的妍妍吃的食不知味,忧心忡忡。
看那样子,感觉饭里有毒似的。
这个念头起,我自己都笑了,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直到我注意到妍妍用的碗内胆竟然是银的。
OMG!
我的汤勺掉了!
蹲下去捡汤勺的时候,我瞧见了妍妍的腿。
她的腿在发抖!抖得不行。
“我吃饱了!”
妍妍起身,飞快地将一口没吃的饭端起,往隔间的洗漱间行去。
我想想觉得不妥,拿了汤勺也随后跟上。
她那样子,可别摔着了!
然而,她当真摔了!摔坐在地上。
一只金黄色的苍蝇落在了她的右臂上。
没来由的,我心里抽了抽,下意识挥了挥手中紧握的汤勺。
但她手臂上的苍蝇没有飞走,而是在我眼前像雾一般蒸发了!蒸发了!
我趔趄地退后一步,震惊地无以复加。
“还是晚了!”
回头时,钱裳、保翠翠、温雅、柳叶青都站在了我身后。
“走!”她们的目光从妍妍身上离开,示意我跟上。
7
我发现妍妍最近变了一个人。
她怪怪的,谁和她打招呼都是“嗯”,一天天步履匆匆。
从前,她们班放学都不留学生的,但现在也开始留了,而且留的时间还比别的班要晚。
甚至,她还开始劝说我多给学生布置点作业,放学后也留学生补补课,或者占用下科任课。
“咳,不是我不留。我要是留了,你可就没法留了。”
我笑着打趣,看着她有些浑浊、木讷的眼睛回神,心中暗了暗。
不只如此,隔壁科任办公室原先的四人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们变沉默了。
温雅不再每天急着回家了。
熙校长找她说将科任课由一周两节砍为一周一节时,她很平静地说“好”。
但我听说,之前就没几个人敢占温雅的课,因为她会真的和你吵,左手《教育法》,右手《新方案》,吵得人尽皆知。
柳叶青教了主科后,干脆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
拖家带娃,输液挂针都坚持给学生补课。
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保翠翠倒是看起来正常些。但那些她平日里珍而重之的化妆品早就积了尘,从前每日都光鲜亮丽,不重样的服装不知道去了哪儿,现今总是一身工装,刻板死气。
至于钱裳,她住院了,听说是抑郁了。
路过胥校长办公室时,我甚至听见校长在考虑如何不违法地情况下委婉地将她辞退。
我突然就觉得这学期挺难熬的,尽管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这天,我刚下课就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我的快递送到校了门口,偏还是□□,要本人签收。
我以为自己填错了地址,便赶紧下楼。因为大会上说过,不让快递寄到学校。
然而当我走出校门时,我见到的却是一位满面愁容、四十上下的中年男性。他一身西装革履靠在路边的车上,见我出来,掐灭了烟头。
我想起来了,这人我见过,他是妍妍的老公。
我打电话给领导,说家中有急事要请两小时的假。
但实际上,我坐妍妍老公的车出去了。
我们在附近的一个公园停下。
男人率先下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信封给我。
“妍妍说,如果有天她变的不一样了,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原来,发现妍妍变的人,不只我。
还有她老公。
我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封妍妍写的信,还有一个U盘。
我没有带电脑,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那封信中提到了一个人——魏明珠。
文末,妍妍写道:
“我是个胆小的人,所以即便知道这样不对。但为了我家人的安全,也决不能把我知道的说出去。可如果有一天我也遭遇了不测。那么,为了我家人的安全,我愿意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公之于众。”
我拿信的手更重了,将里面的U盘连同信仔细收好。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男人有些烦躁地抽了口烟。
“我怎么知道?里面的U盘你没看吗?”
“有密码。”他显得很颓败,蹲了下来,“我试了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孩子的生日,以及所有我所能想到的密码,但都不对。”
“哦,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本就不是她的。”我提醒道。
“难道......?”他似想到了什么,看向我。
我点点头。
“如果,我说如果,”男人突然拉住我,“那她还有救吗?你不知道,她现在在家里,太可怕了,像个死人,活死人。”
“?”我蹙了蹙眉,“这么严重?不该呀?”
“太可怕了!你不知道,结婚十年,她从来没有贤良淑德过,从来没有下过厨......但昨天她早上五点就爬起来给我和孩子做饭了!她还把饭亲手喂到我和孩子嘴里。你不知道,当时儿子就被吓哭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知道自己这时不该笑,但真的没忍住。
8
胥校长开大会说,六一前,有上面的大领导要来视察慰问。我们沐学堂要负责迎检接待。
所以,科任办公室的人都回来了,并被安排组织部分学生进行节目展示。
因为怕领导查,那一周的科任课,校长发话不让占。
但却搬空了功能室漂亮的桌椅布展,导致科任课其实也没法正常上。
久不发言的温雅提出了质疑,却很快被胥校长当着我们一堆老师的面怼了回来。
“你长不长脑子,学校里什么最重要?”胥校长虎视眈眈地看向温雅。
“教书育人。”温雅回。
“那是个屁,迎接检查最重要,领导满意最重要。除此之外,一切往后放。”胥校长竟然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但周遭安安静静地,竟没人觉得不妥。
我无语。但要同旁人一般表现的无异。
这时,胥校长的心声又响起了。
“怎么回事儿?给温雅植入的东西又失效了?不行,明天我得亲自检查下,不行就试试植入那个!”
“温雅,明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关于迎检,我交代你几件事。”
哈,鱼儿终于咬钩了!
五月三十一日上午十一点,离一二年级放学还有十分钟,离三到六年级放学还有二十分钟,但沐学堂外却早站满了等待接送孩子的家长。
大家都收到了消息,说今天下午放假,要按时来接孩子。
然而,正在所有人翘首盼着里面的路队放学时,学校校门口的大屏幕突然亮了。
接着,令人震惊的画面开始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
起初是一张聊天截图、一张泻药清单以及一段五一跳蚤市场的视频画面。
“那是不是胥校长?我怎么看见她往冰淇淋机里加了什么东西?”一妈妈冲旁边人说道,“那几个孩子是不是送医的那些?啊,天啊!”
然后,医院中呕吐腹泻学生的录像也播放了出来。
校霸李谱说,正如大家所见,是她威胁我们诬冤温老师的。她要让温老师好看!
另两名后进生的家长也纷纷哭诉指证道,她们害怕我们孩子的成绩拉后腿,就让我们自愿放弃测评,但我们不愿意,结果就给我们下药......你说,学校怎么可以这样?!受教育权不是平等的吗?!
正当众人为此唏嘘不已时,大屏幕上又滚动播放了一系列监控片段。
先是学校职工餐厅的监控。
有教职工就餐时发现饭里有金黄的虫子,刚拎起来,那形似蜜蜂的虫子就在那人指尖烫了下,化作一团白气消失不见。
接着,旁边就餐的教职工更是纷纷倒下。
“是食物中毒吗?”
“学校不是不让私自办餐厅吗?这消防、这卫生肯定不过关啊!”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见人提过。”
“那倒下的是不是乌老师?俺孩儿那个班的!”
正在众人不明就里时,职工餐厅洗漱间,周妍妍被苍蝇蛰的画面也播放了出来。
这一次,人们清楚地看到,被蛰后的周老师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像一个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机械地走出了餐厅,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办公室改作业。
有孩子在周老师班的家长立刻就发觉出问题,“不对,那东西有古怪。周老师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变了个人的。”
“是啊,你不说我还想是不是期末快到了才这样的,孩子这些天都快学疯了。”
然后,更多的监控画面跳了出来。
有的是在厕所走廊外,有的在校园围墙,还有的在操场上,甚至在办公室、茶水间......
学校很多老师都被类似蜜蜂或苍蝇的东西蛰了。
且那些场面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金黄色,且会化成白雾消散。
而被蛰的人无一例外都突然晕死了过去。
思及此,现场有更多的家长,也随着视频片段开始回忆起来。
孩子的老师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变得机械、冷漠。
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大部分家长都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觉得事不关己。直到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的家长都愤怒了!
这次的监控是学校的配餐教室,画面显示的时间正是测评前的一天。
孩子们正吃着饭,然后不少人开始抓挠起来,有的是腿,有的是胳膊,还有的是头发。
眼尖的家长瞧见,一抹金黄被孩子抓到手里化作了丝丝白气。
然后,所有配餐教室的学生都晕倒了过去。
直到十分钟后,配餐教室里出现了胥校长的身影,她同配餐看班的乌老师点了点头。
那天来的家长火气都很大,将沐学堂的校门团团围住,叫嚣着让学校给个说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不确定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被那东西给蛰了。而如果被蛰了,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诚然他们不晓得那抹金黄是什么,但也猜得出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这个不好的东西学校竟然私自用到了他们孩子身上,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的!
但此时,胥校长根本顾不上这边。
因为她被抓包了,当着上面领导的面抓包的。
就在她试图拽着给温雅再次植入时,门外突然驾到的领导见证了这一切。
诡计自然没有得逞。
因为温雅娴熟地取了罐子封了那个似苍蝇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一个男领导声色俱厉地问向胥校长。
“苍蝇,是苍蝇。夏天到了,蚊虫多。”胥校长慌忙解释,顺便挖了温雅一眼。
她一定奇怪,奇怪领导来了为什么没人通知?
“是AI控制植入器,简称ACI,简单说,就是能控制人的思想和言行。”
身后的我上前一步,接过了温雅手中的瓶子,突然抓住了胥校长的手臂,解释道,“给大家演示下。”
说着,瓶口被我拔开,扣在了胥校长的手臂上。
“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金苍蝇趴在胥校长手臂上咬了口,肉眼化成了道白气不见了。
而胥校长立时便晕倒了过去。
趁着这个当口,我将胥校长的电脑屏幕转向了众人。
托胥校长之前心声的福,我不费吹灰之力地在“电脑E——CA师范大学合作项目——国家项目人工智能教师培育”中找到了整个项目的研究数据。
但我没有再操作,而是突然开了口。
“胥校,向大家介绍下你的研究吧!”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胥校长把这个持续近三年的研究数据展示给大家看。
“真是太了不起了!这项研究!有了它,我可以控制所有人,所有人......”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通过数据库,沐学堂中九成的教师已经被植入了ACI。有的是第一批次的口入式金虫植入,有的是第二批次的接触式金蜂植入,还有第三批次的叮咬式金蝇植入。
而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另有十个班级512名学生被当作实验品植入了第三批次金蝇,目的竟只是为了期中测评时取得更好的成绩。
此时,之前抑郁住院的钱裳愧疚地站了出来。
“我被拉到项目组后是负责整理阶段研究资料,但后来我无意中发现植入ACI的师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副作用。
有的老师会忘我地沉浸在教学中,不眠不休。
有的会执着于教学成绩,一言不合恶语相向。
有的会占用科任课时、疯狂补课,不顾学生的建康发展。
......
他们不是人,更像是机器,像木偶,对领导的话言听计从。
他们不思考,哪怕书本的答案是错误的,也会想办法辩驳这是对的,证明是你的错。
他们甚至会为了上面的吩咐,不惜一切地执行下去,哪怕......是犯罪!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将资料拷贝了份儿给了教育部的领导,顺便还将胥校长电脑里新校区基建贪污的证据一并拷了在上面。
同时递交的还有一份我从妍妍老师那儿得到的黑色U盘。那里是博士生魏明珠举报CA师范大学易教授违背伦理利用AI技术的罪证。
我和教育部领导一并走时,温雅突然叫住了我。
“你是谁?”她问。
“郑时。”我笑了,“教育部CA特别调查组组员,半年前,教育部接到了一封实名举报信。感谢此次,你们组的配合。”
听到举报信,温雅笑了。
我也笑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看到不平的事,哪怕不关于我,也不畏其行。因为他们知道,沉默与无言,终将让我不能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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