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辛馨转身之后的这一刻,封柬的目光彻底失了焦,仿佛怔忡地望着游离在半空之中、那些永远不能为他人所见的蜉蝣。
连封长漳也凑了过去,弯下了腰急切地关注着清醒之后的封挞。
没人再去看封柬,只有阮清河的一双眸子自始至终注视在封柬身上,指尖在封柬的掌心里微微用力,“柬哥……”
封柬蓦然地仰起头,闭上了他的双眼,静默地聆听着病房里兵荒马乱的脚步声、温柔的呼唤声,当听见医生宣布封挞的血压已经稳住,并且能上手术台了之后,封柬才呼出了那口噎在胸腔里的空气,睁开双眼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神情,对阮清河道:“没事了。”
“符合手术指征,赶紧送手术台了。”主治医生挥了挥手,吩咐护士赶紧把人送过去。
但辛馨一味地追在他身后问东问西,医生不胜其烦:“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他现在脑子里有积水,我们必须开颅给他的脑子减压,手术风险肯定是有的,但他很幸运,车祸时额骨骨折吸收了一定的动能,避免了对大脑产生更大的伤害,但是我们也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有后遗症,还得看手术之后的恢复情况!”
“那、那能不能不做手术啊?”辛馨脸色苍白得厉害,揪着医生的袖口,“开颅,是不是就是要在哒哒的头上开一个口子啊?”
封长漳赶紧阻止了辛馨冒犯医生的举动:“哎呀,你别挡着医生啊。难道这手术还能不做了?!刚才医生都跟我们解释过了,你就是听不进去!现在哒哒脑子里的积水越来越多,根本没办法自愈,必须得给他引流才能缓解啊!”
辛馨两腿一软,抓住胸口躺在地上撒泼道:“不行,不行啊,我的心口好疼啊!医生啊求你了,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阮清河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他刚想开口解释现在在头上打个孔引个流根本不算什么大手术,风险相当于没有,可是又觉得说出来也是废话,眼前无理取闹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
他转头看向封柬,只见封柬倚靠在墙上,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道:“我劝你不要耽误医生的时间了,脑子长时间受压可就没法恢复原状了,甚至连现在这种智力程度也达不到,想想你十八年来的努力,难道你想让哒哒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吗?”
辛馨的哭嚎瞬间停止了,她怔怔地维持着滑稽的动作,视线想要往封柬的方向瞥,却转而抬头望向了医生,医生一脸无奈地说道:“他说得对,现在不做手术,将来只能是亡羊补牢,您还是赶紧签字吧。”
“好、好……”辛馨终于松了口,这才在手术单上签了名。
封柬远远地瞧着这一幕,唇角不由地露出一丝哂笑,“再固执的人也会有软肋啊。”只不过他早就认清了,她的软肋永远不会是自己。
他托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淡淡的目光落在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手术推车上。
“哥哥……”目光涣散的封挞扭头转向封柬的方向,走在推车一侧的护士的身体隔绝了两人即将对视的一刻,因此封柬没能看见封挞眼中忽然聚起的那一丝清明,更没能看见离开病房之后他朝他的方向伸出的那只手,眼泪从封挞的眼角一颗颗滚落下来,“对不起,哥哥……”
趁着站在手术室外等待封挞手术的功夫,阮清河才从封柬口中得知了车祸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方格举办了一场画展,邀请封挞一起看,于是恰好返回家中的封柬就开车带着他去看了,但是回来的路上经过隧道,一辆车从后方突然变道,对面来车来不及躲闪,便把封柬的车怼到了隧道的侧壁上,要不是车子结实,恐怕现在两个人都被压扁了。
阮清河听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九死一生,差点儿他柬哥就没了啊!
他赶紧上下摩挲封柬,查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要不让医生再检查检查吧?万一还有其他内伤呢!”
封柬失笑,好不容易才把他安抚下来:“真的没事了,这次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阮清河瞪他一眼:“这种吃力不到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做啊,既然是那个叫方格邀请的,就让他把人送回来好了!”
“虽然我不太喜欢他,但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封柬看了一眼手术室上面红灯,回想起画展上哒哒松开自己的手,跑向方格时的样子,道:“大概以后……也不会需要我接送了。”
阮清河两手托起封柬的手,刚才输液反流让封柬的手背变得青紫起来,他轻轻地替他揉了揉,攥住一旁的输液架上,“这是最后一袋了吧?”
封柬点点头,揪揪阮清河的脸颊:“还生气呢?”
“没有!”阮清河插着双臂,朝趴在手术室大门上的辛馨那边瞅了一眼,“我看她心理问题挺严重的啊,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治不了吗?”
封柬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心理医生,只能算是心理咨询师,我可以对她的心理状态做出诊断,可是却无法对她进行治疗。因为在她的眼里,我们之间的母子关系是大于诊疗师与患者之间的关系的,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可能把我当做一个完全陌生的诊疗师来看待。”
阮清河呶了呶嘴:“原来如此。”
“就像诊疗师也要尽量避免给亲人做诊断一样,因为亲情会影响我们的判断。如果完完全全地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我是很理解她的,毕竟要要照顾哒哒这样的一个孩子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我可以体谅她的苦楚,但从主观上来讲,我却没办法无视自身愤懑的情绪,更不甘心去牺牲自己的人生来补偿她,因为我知道这是不正确的。我曾经尝试过对她表露内心,但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只得到了负向反馈,这就是造成我与他人产生感情隔离的主要原因。我相信在她的心里对我也是有爱的,只不过这份爱根本没办法跟对哒哒的愧疚抗衡罢了,离开家的这一年,其实我每天都在努力地治愈自己,要学会跟自己和解,不要因为他人的过错而让自己踏入了偏执的误区,有时候,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心理医生。”
我柬哥受委屈了啊,他只能自我疗伤。
阮清河红着眼望向他。
封柬微笑着哄他,“不过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陪伴才是最好的良药。”
阮清河绕过封柬手上的手臂,抱着他:“以后我都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孤单了。”
坐在长椅上的封长漳见两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脸色难堪,蹙紧了眉头,只说了一声“你们……”就被阮清河瞪了回去。至于自己的儿子,连看他一眼都未曾,同样的,也没有看一眼守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妻子一眼。
这个儿子曾经有多么让自己骄傲,怎么现在竟会变成这种样子!
封长漳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方面恐惧着哒哒要是手术失败,那辛馨恐怕就真的崩溃了,另一方面不住地思索着刚才那青年对自己的指控,难道自己真的是个老古董吗?
所谓的面子,真的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吗?
比得上一家人和谐热闹地生活在一起吗?
回想起来,大儿子的转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本笑起来像个小太阳的一样的孩子,忽然就变得安静了,眼里始终含着一股温凉,漠视着家里添置各种各样为哒哒准备的东西。
就连他也不断地说着,你要让着弟弟,让着弟弟……
尤其是自从封挞被诊断出自闭症以后,封柬就再也没得到过一个温馨的拥抱。
这些真的该是封柬承受的吗?
为了让妻子过得更顺心,不为琐事操心,而选择忽视大儿子的感受,对他提出更加严苛的要求,一旦超出自己心中规定的界限,就把他当成家庭教育的失败品抛弃在外,是否自己在父亲的这个角色上真的失职了?
封长漳把视线投向一味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妻子,再看看倚靠在另一边墙壁下的大儿子,这两者之间仿佛存在着一道看不见却又泾渭分明的界限,而自己也被划分在了远离封柬的这一边。
再看那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毫不顾忌地把手搭在封柬的肩膀上,然后紧紧地攥住儿子的手。而封柬也只有在抬起头来面对年轻人的时候目光里才出现了那么一丝丝暖意。
封长漳简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难受,所幸眼不见为净,冷冷地哼了一声,把视线转回手术室的大门上。
时间不会因为人们焦虑的等待而改变流速,封挞的手术足足持续了七个小时,直到后来辛馨已经站不住脚,被封长漳搂着坐在长椅上等着。
手术室外的红灯陡然熄灭。
主治医生率先走了出来,泪眼婆娑的辛馨仿佛被惊醒一般扑向医生,只听医生道:“手术刚开始很顺利,淤血本来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术中出现了其他出血点,造成急性硬膜下血肿,情况比较严重,出现了血压降低、瞳孔散大的情况,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
“救、救过来了?”
但医生的话还没说完,“患者先进ICU做特级陪护,如果24小时以内能顺利醒过来的话就没问题了,不过可能会出现意识不清、记忆丧失的现象,但是如果醒不过来的话,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患者很有可能陷入长期的昏迷状态,也就是植物人状态。”
医生的话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让封长漳和辛馨脸上刚松懈下来的一口气顿时再次提了起来。
辛馨道:“你说什么?!你不是刚才还说只要做了手术就没问题的吗?!”
“这只是万一的情况。”说罢,早有经验的医生就赶在辛馨发疯之前快步离开了现场。
紧接着,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封挞就把辛馨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只见躺在床上的封挞失去了平时的活力,头部被纱布包裹起来,一脸苍白,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胸膛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
辛馨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就好像支撑不住了一般,径直往后倒了下去。
封长漳被辛馨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接住自己的妻子,“辛馨!”
一边是手术床上的小儿子,一边是自己的老婆,封长漳浑身冷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顾及哪一个。
一旁的护士掀了掀辛馨的眼皮,冷静地吆喝道:“晕了!家属赶紧把她抱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事。”
手术床已经继续向前推去,封长漳的视线不由地跟着封挞往前走。
封柬蹙紧眉头,对封长漳道:“哒哒要被送进ICU,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先照顾好妈。那边我去守着就行了。”
封长漳的目光这才落到自己大儿子身上,看着他被吊起来的左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不你也去休息吧。你现在……还受着伤呢,医院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封柬道:“没关系的,爸。”
说罢,他就跟着封挞的手术床大步走了。
这一守就是一整夜。直到方格左等右等等了一整晚也没等来封挞到家的消息,打电话给封柬才知道哒哒出车祸的消息,匆匆地赶来医院。
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哒哒,方格如遭雷击一般伫立在ICU的窗口,封柬抬起眼帘来说道:“手术已经做完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今天了。”
方格挪动步子,趴在重症病房的窗玻璃上,手指颤抖地隔空从哒哒手背的管子上摩挲着,呢喃道:“哒哒,不痛啊,方老师在呢。”
封柬抬眼看着方格激动落泪的模样,不由地想:大概他真的是冷血无情的人吧,哪怕跟病房里的人流着相同的血,可在这种时候,他的心情居然如此平静,比不过一个外人起伏得厉害。
太阳露头的时候,辛馨在封长漳的搀扶下走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方格跟她打了声招呼,主动让出窗边的位置,辛馨仿佛一瞬间就老了,走路的姿势蹒跚不已。走向窗边的几米,辛馨没有分出一丝视线给封柬,却向着面容憔悴的方格点了点头。
“抱歉,如果不是我举办这个画展并且邀请哒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方格愧疚道。
辛馨无力地摆摆手,“不赖你……”
不意外地听到辛馨的这种回答,封柬垂首笑笑,抬起手示意道:“我还得去换药,那我先走了。”
阮清河陪着封柬换了个病房,盯着他把所有的液都输完,已经到了晚上,封柬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24小时马上就到了,但ICU里的人还没醒过来。
“走吧,去看看。”
封柬带着留置针走到ICU门口,只见守在那里的几人早已坐不住了,在门口来回地徘徊着,好不容易等到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辛馨赶紧上前询问情况。
护士说道:“现在病人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一直没有清醒的迹象。”
辛馨哭得眼睛都红肿了:“那可怎么办呐!”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护士道,“这种情况可能是缺少刺激,你们还是去问问医生让不让你们进去吧,没准儿在他耳朵边上说会儿话就能刺激他醒过来呢。呐,那不是么,医生来了。”
辛馨回光返照似的站起来,但主治医生流星飒沓的,根本不搭理她,直接走进病房先查看了封挞的情况后,出来才道:“你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每次只能进一人,不准触碰病人,否则后果自负。”
“好,好!”几人按照医生的吩咐,赶紧穿上防护服,做好消毒措施。
最先进去的是封长漳,隔着窗口,众人见他弯着腰站在儿子的床前不断地絮语着什么,可心电监护上一片平静,没有丝毫起伏。
没多久,封长漳背着众人摸了一把脸,面色灰白地出来了。
不过在送辛馨进去之前,他还记得叮嘱她一定要冷静下来。
辛馨的眼泡是肿的,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总之进去后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例如扑在哒哒身上,或者一把抱住他。坐在哒哒床边的辛馨仿佛是怕惊扰到哒哒的休息,只是睁着一双眼不停地看着封挞,然后不断地抹着眼泪,一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一半过去,站在窗外的封长漳盯着手表上的秒针一秒秒过去,急得坐立不安。好在辛馨最后还是清醒过来,不停地对着封挞唤他的名字,紧接着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在讲故事,是因为大家都看得见她上下飞舞的手,在做着身为教师站在讲台上时的惯用动作。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封挞还是一丝反应也没有。
出来以后,辛馨鬓角肉眼可见地灰白了一小部分。
短短的半个小时,她仿佛已经把身体里所有的精力都耗尽了。辛馨抬起眼,并不看向封柬,而是把视线转向了方格:“方老师,平日里哒哒受你照顾很多,他那么喜欢你,说不定你进去能唤醒他。”
方格听了,愕然地望向封柬。
在这种时候,辛馨竟然不让身为哥哥的封柬进去,而是让自己一个外人进去,说直白些,简直就是不拿封柬当一家人,这实在让他不能理解。
封柬不在意地朝他点头示意。
面对如此异样气氛,方格虽然有些迟疑,但对哒哒的担忧还是促使他抓紧时间走进了ICU。
其实当方格看见就连哒哒的父亲和母亲都不能唤醒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存在着一丝隐隐的优越感的,那自信来源于他与哒哒在精神层面上的互通,虽然哒哒是个特殊的孩子,但他知道封挞对自己抱有着多么与众不同的崇拜与依赖,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封挞的人就是自己了,方格想。
可是他同样失败了。
无论他怎么呼唤,封挞还是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没能挣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
当最后一丝希望落在封柬身上的这一刻,辛馨不得不正视起了自己的大儿子。
可是封柬身上还挂着石膏,要抬起手臂穿上防护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受伤的地方,阮清河正小心翼翼地帮他套着袖子,辛馨开口道:“封柬啊,能不能,快一点?”
阮清河顿时动作一滞,开口就想骂街。
“不用管她了。”封柬说这话时没避讳她,强忍着疼穿好防护服,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朝软软笑了笑,一个人走了进去。
病房的隔音效果不错,至少他方才没有听见另外三人说话时的声音。
封柬伫立在病床前,看着从来在自己面前乖乖巧巧的弟弟安静地躺在床上。
当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自闭症,不在乎他会不会说话,不在乎他会不会走路,只知道他是陪在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就算无法交流也没关系,他还是愿意跟他一起玩。可是渐渐地,他长大了,不断地被父母灌输着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
「你要照顾好他啊,不能离开他身边。」
「哒哒去哪儿了?!你怎么又不看好他!」
「他是你弟弟,照顾他就是你的义务!」
「要不是你疏忽大意,弟弟怎么会受伤?!都是因为你!」
长年累月的照顾让封柬无数次生出疲惫,他知道,这疲惫跟母亲相比,只是九牛一毛,所以他理解辛馨偶然做出的歇斯底里的举动以及对自己的忽视,那是年幼的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与让步。
可是,真的有人能毫无怨言地接受父母的不平等对待吗?
也许,一天可以。
两天可以。
但是一个月,两个月呢?
一年,两年……
是不是会一直持续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
那些对哒哒的细密叮嘱像从天而降的冰锥,砸在封柬的心头,又想一把把利刃,将封柬年轻的臂膀磨砺出成百上千道伤痕。
更像是不断涌向封柬的巨浪,一步步地试探着海岸的底线究竟可以退到哪一步。
试探性的叮嘱逐渐变成理所当然的命令,亲情的关怀逐渐变成封柬的分内之事,再善良的人也有忍无可忍的一天。
但十八岁的他还对这个家抱有一丝垂死挣扎般的奢望,他不愿意用冰冷的言语伤害自己的母亲,所以只想远远地逃离这令他无法喘息的地方。
他很早就对犯罪心理感兴趣,所以高考成绩一下来,他就向辛馨提出自己想报考犯罪心理学。这是一门独立学科,主要研究“是什么导致人犯罪”的问题,也包含研究人犯罪后的种种反应,与研究精神类疾病的心理学并无相干。但辛馨听了却脸色骤变,拒绝他时的语气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不行!你该去报考特教、康复医疗、心理学,或者跟脑科学、神经学有关的医学专业!你看,妈研究得都已经很透彻了,你从这些专业里随便选一个,以后既能照顾弟弟,你自己也会轻松些!]
[要不就选心理学吧,都带着心理两个字儿呢,差不了多少!你要是对犯罪心理感兴趣,等到了大学里还可以再去选修嘛!]
说着,她就拿起笔,在属于“封柬”的志愿书上填下了“心理学”三个字。
原来她早就已经为他决定了人生,哪怕他解释得再明白不过,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专业,属于不同的分类,根本不可能跨专业同时选修,仍然被执拗的辛馨毫不留情地拒绝,桌前的封柬只剩下缄默。
她为哒哒的未来考虑得如此周全,说什么以后就会轻松的,可那是哒哒的轻松,那他呢?难道属于他的就只剩下一部可以被随便篡改的人生吗?。
那是封柬第一次生出反抗之心。
志愿书不允许删改,他就向班主任要来了空白的另一份,重新填写后交了上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反抗成功,并且已经做好了迎接来自辛馨的怒火的时候,寄来的通知书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只见通知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恭喜封柬同学,您已经被北州大学心理学专业录取。
封柬瞳孔震颤,在一片晕眩中拿着通知书去质问辛馨,坐在沙发上的辛馨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哦,你别忘了妈就是在你高中里任教啊,你私下里更改志愿这么任性的事情,周老师怎么可能不跟我说?填报志愿的最后一晚,我帮你改过来了。没关系的,妈妈不会怪你,但以后可不准这么任性了,你是哥哥,以后可是要给哒哒做榜样的。”
强烈的恨意在这一刻生根发芽。
那一片对辛馨的恨,甚至在无形中蔓延向了正用无辜的目光望向对话着的两人的封挞。
身后的玻璃上传来拳头砸响的震动,那是ICU外的辛馨见他无动于衷,催他快点跟弟弟对话的意思。
封柬漠然地注视着病床上被宠成天使一样长大的少年:“我以为作为哥哥,我保护你一辈子,但你就像个不知餍足的无底洞,不断吞噬着周围人的爱意,明明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却从来没人想要为我体谅,我真的累了,你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人生,为什么却要我为你改变我的人生呢?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许久,我以为离开家就可以做个旁观者,但生活却仍然让我窒息,只要一天不能割舍下这个家,亲情的天平就还在倾斜,无论如何也不能纠正。有很多次我都曾经想过,如果你没出生就好了,那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这样偏执,我就能够得到全部的爱。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明明你才是晚到的那一个,却把父母的爱从我这里榨取得一干二净。你知道我今天有过怎样的想法吗?我想,要是你撑不过来就好了,那么站在门外的她一定会承受很大很大的痛苦,她最爱的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倚靠谁呢?她这么对待我,为什么就不能得到报应呢?”
说到这里,封柬抿了抿唇角,无奈地笑了,“想不到吧?我竟然会有这种恶毒的想法,就连我自己回过神来也吓了一跳。明明学的就是心理,可是到最后自己的心理却扭曲了。虽然被人为地改变了人生,但我却不得不承认,是心理学救赎了我,它让我知道了人性不是轻易就可以改变的东西,也让我看清了自己真实的样子,慢慢地走上了自我救赎的道路。我不得不承认,当初会选择留在心理学专业,也许真的相信会有那么一丝可能,能把你治好吧。不过现在想想,真的是我异想天开了。弟弟,对不起啊,我没那么神通广大、去解决自闭症这个困扰整个医学界的难题,但我至少已经努力过了,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就像昨天发生的那场车祸,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顾一切地挡在你面前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这世上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就像我会救你,就像妈妈更爱你。不是被PUA惯了,只是突然就释然了,原来血缘这种东西割舍起来真的没那么容易,所以我希望你能醒过来,至少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她那么对我,但我还是不舍得看她伤心难过。”
“因为陪伴你们到最后的,再也没有我了。”
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完了,封柬转身就从ICU里走了出来。
“医生!医生!我刚才看见哒哒的眼皮动了!你快去看看哪,他是不是就要醒过来了?”
身后的辛馨尖叫着,可是封柬却只看向了守在门外一直等待自己的阮清河。他不关心身后的封挞是否即将醒来,只是走到阮清河的面前站定,微微笑着说了一句,“久等了,”然后便牵起软软的手离开了现场。
然而那眼皮下的眼球只是转动了几下,24小时过后,封挞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医生摇摇头,在众人的瞩目中宣布把人转入普通病房。
辛馨扒着病床无声的流着泪,向来精致高傲的特级教师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斤斤计较的态度让医院里的护士们都感到头疼。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人还是没醒。
医生表示,这种病拖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醒。听到这个消息,辛馨如遭雷劈,人也变得越来越魔怔。
一个家里总不能两个人精神都不稳定,封长漳只能逐渐接受了这一现实,向学校申请了事假,一边照顾哒哒,一边还要照顾妻子的情绪。
封柬时常来探望哒哒,不过只要被辛馨看见,就会被咒骂着赶出去,“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每当此时,封长漳的目光里就掺杂一丝愧疚,偶尔还会生疏地叫住封柬,聊一些日常,询问他关于日后的学习和打算。
封柬一一回答,但是态度疏离,不似对待一位父亲。
话题往往很快结束,封长漳只好讪讪地干笑。
又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封长漳偶尔会提起他跟软软的事情,询问他那孩子多大年纪,是干什么的?在听说阮清河是玩乐队的时候,封长漳忍不住咳嗽两声,“啊,玩乐队的啊,听说这种人都挺有个性的啊,脾气也不大稳定。”
封柬直接怼了回去,“那是您的偏见。他的性格很包容,也很阳光,很活泼开朗,我们两个在一起正好互补。”
“哦哦,是这样吗?”封长漳似乎是丢掉了他写满“面子”的那条长衫,依然维持着和蔼的笑意,紧接着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最近看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书,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性情匹配就好,别吵架,平时……注意做好安全措施。‘’
封柬沉默片刻,似是没想到一向古板的封长漳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最近要开学了,下次带他到学校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想到阮清河最近的日程安排,封柬道:“他最近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封长漳下意识地就要皱眉,随即又舒展开眉头,耐心问道:“你不是说他休学了吗?”
“对,不过他要发新专辑了,最近可能要到各个城市宣传。”
“?”这跟封长漳理解的玩乐队那种小打小闹不太一样,发专辑那不是名气很大的歌手才做的事情吗?他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他们的乐队最近跟柏逸公司签了约,就是国内最大的那一家娱乐公司。”
封长漳倒吸一口气,“照这意思,他以后是要当明星?我听说娱乐圈都很乱,万一等他成了名……”
封柬立刻蹙紧了眉头:“这不是能混为一谈的事情。乱的不是娱乐圈,而是人。就像您之前以为同性恋的圈子很乱一样,实际上这只是偏差效应作祟所产生的逻辑谬误,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忠贞的情侣都比始乱终弃的情侣要多得多。”
现在封长漳一见儿子变脸就心里发怵,对于封柬,他已经认识到自己彻底失去了父亲说教的资格。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多回家看看。”封长漳认输般地低下声音,似恳求一般,“你妈她……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我会慢慢劝她,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你不要怪她。”
封柬道:“我不会怪她的。”
说罢,他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认识的一名著名的心理医生,如果可以的话,让妈定期去看看,有助于开导心结,哪怕只是舒缓一下心情也好。”
封长漳的指尖颤了颤,停顿片刻,接过名片,“好。”
“那,爸,我走了。”封柬微笑起来。
听到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封长漳不可思议地抬起眼帘,却见封柬已经转身离开了。
走廊的尽头,一道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靠墙等待着,见封柬转身后立刻直起身,抬起手欢快地对封柬打了个招呼。
封长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儿子的背影已经变得宽阔挺拔,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被自己轻轻松松就被搁在肩膀上笑得大声的孩子了。
他向前迈着的脚步是那么轻快,仿佛扔下了背了许多年的沉重包袱,一切都是那么畅快自由。
意识到自己不再被需要的这一刻,封长漳的背一瞬间佝偻了下去。
“软软,我们回家。”从走廊上的阴影里迈出到阳光之下,封柬望向把这片温暖带给自己的人,微笑着说道。
这大概就是人生。
总有个人等在某处治愈你,然后一起携手走下去。
——END——
【大事历】
一年后,尾鱼乐队新专辑《幻梦》横扫当年音乐排行榜各大榜单,主唱阮清河的名字响彻全国,与此同时,封柬结束了为期一年的线上读博生涯,在导师的强烈要求下飞往英国带领研究团队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心理画像。
三年后,尾鱼乐队连续霸榜音乐榜单第一位,一举拿下音乐圈最高荣誉金玫瑰组合奖,颁奖礼上主唱阮清河当众对同性恋人当众示爱。与此同时,因协助导师破解了许多著名案例中罪犯的犯罪心理,封柬逐渐在犯罪心理学界展露头角,被华国特案组聘请为犯罪心理顾问。
五年后,尾鱼乐队首张专辑中《答案》旋律中隐藏的摩斯密码“我爱你”被粉丝意外破解,主唱阮清河的同性恋人身份被曝光:正是不久前通过侧写协助华国警方找出了二十年前轰动全国的悬案凶手而名声大噪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一位非圈内人,华国犯罪心理学界冉冉升起的耀眼明星。
七年后,华国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法案》,在全华国人民的见证下,知名乐手阮清河与爱人封柬在海边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婚礼,两人的婚礼受到了来自全社会各界的热烈祝福。与此同时,北州市市立医院里,一名植物人睁开了双眼,目光清明,稚气全无。
十年后,阮清河成为圈内名望与才气并存的大佬,地位崇高,深情专一,没有任何绯闻,赢得一众粉丝好评。封柬则成为了警方重点保护专家,原因无他,任何疑难案件,只要请出封柬出马,就没有找不到的犯罪嫌疑人。
从此,两人在彼此的人生道路上相携相伴,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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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感谢阅读到这里的同学们,感谢在我写作过程中唯一留言的65393867同学,虽然文很冷,但写这篇文的时候我写得很开心,剧情也有点放飞自我,请各位同学不要计较文中出现的医学奇迹啊,我瞎编的,因为我不舍得彻底毁掉软软的声音,虽然我刚开文时是那样规划的,但到最后还是希望软软可以过得开心,他不能失去他的歌唱事业啊。
封柬和软软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会把《复燃》(单柏和余烬的故事)填完,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chapter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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