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晓醒来,发现自己在车上。
车子以正常速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开着,两旁路灯幽幽,天尚未亮。
她摸了摸后脑勺,鼓着一个包,没流血。
驾驶座上的男人不是骆夜洲。
樊晓怅然若失了一阵,干涩的脸颊流下泪水。
“阿晓?”吴沨紧张地唤道,“你醒了?好,醒了就好,我马上带你离开,今天就离开香海市。”
“舅舅……”樊晓鼻音浓重,“你怎么来的……?”
吴沨神色严峻:“宋羽书叫我来的。”
樊晓愕然。
“对不起,阿晓,”吴沨握紧方向盘,“我其实知道……我一直知道是谁杀了天星,我跟宋羽书合作,瞒了你们……不过现在没事了,只要你平安就好……”
樊晓痛苦地摇头,沙哑出声:“骆夜洲,在哪?”
“不知道,我趁宋羽书没注意,只带你走了。”
“快送我回去。”
“这怎么行。”
“送我回去!”樊晓大哭,“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宋羽书会杀、杀了他的!我要去找他,让我回去——”
“警察会去的!”吴沨拔高声量,“我联系了卫荣,骆夜洲不会有事。”
“我也要去!让我去!!”
“听话!阿晓!”
樊晓急得跺脚,想去开车门,吴沨喊道:“你要真为骆夜洲好,就离开香海!”
窗外的风吹进来,樊晓喃喃:“离开香海……?”
“林队在找你,”吴沨说,“他不想放过你,要给你安个帮凶的罪名。”
樊晓抖着嘴唇。
“我跟林队不合,但这是我们队里的事,你不需要知道,我送你走,你跟着舅妈去她老家避一阵子,等金港案风波过去就可以回来了。”
吴沨难掩落寞:“至于骆夜洲……他不可能藏你一辈子,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你躲在他身边也是害了他。”
樊晓心如死灰:“那你怎么办?”
“我必须留下来承担一切,”吴沨声音凄苦,“我包庇了宋羽书,我必须给金港案一个交代。”
樊晓泪眼婆娑:“不……”
“阿晓,你要记住,一味做好人没用,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人活得自私些没有错,能规避很多灾难,可这次我犯了大错,我自私过了头,实在没办法了……”
樊晓绝望地闭上眼。
“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吴沨说,“只要你们平安,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去火车站要穿过郊区。这一片的路年久失修,沿街没灯,荒凉的风里布满灰尘,吴沨拐入一条捷径,两边多是些空厂废楼。
樊晓关上车窗:“舅妈已经在火、火车站了?”
路窄,吴沨减慢车速:“我让她买了最早一班。”
樊晓点点头,一摸自己口袋,说:“我的手机……被宋羽书砸坏了……舅舅,我想给舅妈打电话,你手机能借,我吗?”
“马上到了,不打也没事。”
“好吧。”樊晓无所事事浏览着窗外枯燥的景色,脚一伸,踢到只包,吴沨说里面是些换季衣物,高绣老家会冷些,让她拿上。
樊晓抱着鼓鼓的包,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吴沨的手机来了短信,樊晓说:“是卫警官发来的吗,我帮你看。”
“不要紧,我来。”吴沨掏出手机看了短信,又塞回裤兜。
樊晓追问:“是卫警官吗,他有说骆夜洲……怎么样吗?”
吴沨叹气:“他已经被送往医院,宋羽书也控制住了。”
“人还好吗?”
“还好。”
“在哪家医院啊?”
“这没说,”吴沨侧头,“别自己吓自己了,人没事,阿荣他们都在。”
“天还没亮……”樊晓迟豫不决,“我要不,去医院看了人,再走吧。”
“来不及了,阿晓。”
“舅舅,求你,我想见他。”
“你不要去见你舅妈了?”
“以后天天能和舅妈见面,可骆夜洲……只有今天这一天了,”樊晓急切恳求,“舅舅你就带、带我去吧,你靠边停一下,问问卫警官,医院在哪……”
“反正……金港案凶手也落网了,林警官就算怀疑我,也没证据抓我,我没杀人,我又不怕,还有舅舅你保、保护我……”
见吴沨不回答,车速也没慢下来,樊晓心急如焚:“我一定要见骆夜洲。”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必须见他一面。”
“舅舅!”
吴沨开口:“你非要找骆夜洲做什么?”
“他救了我,我担心他。”
“你觉得他救了你?他在你出事后非法拘禁你,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害我和你舅妈到处找不到你,害你被网上通缉东躲西藏,这在你眼里也是救吗?”
“那舅舅又是怎么知道的?我被通缉,难道是骆夜洲的问题吗?”
前面的路有些难走,吴沨没说话,点了下刹车。
樊晓一口气道:“舅舅是从哪、哪里听来的?又是说他藏我,又是说他拘禁我,案发到现在我和你们没有碰过面,可舅舅今天接到我,不问我一句我这段时间去哪了,却清楚我被骆夜洲关着,显然……你是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来医院看过我两回,我难道会不知道?”
“骆夜洲都和你说了?”
“……”
“他不会告诉你的,舅舅,这都是你猜的吧,那就更奇怪了,你不仅能猜到我住在骆夜洲家,还能猜到我离开他家后,在外躲躲藏藏,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呢?”
“我何时说过你离开他家?”
“你没有吗,你刚刚说了,”樊晓一字一句,笃定道,“你说了!”
“……”
路面不平,车底盘剐到了什么,连同车里的挂件也跟着蹦跳了一下。
樊晓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像要揉皱它。
“为什么不反驳?”樊晓看着他,“你在怀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漏了,对吗?”
吴沨捏紧方向盘。
樊晓垂眼:“我曾经问过骆夜洲,你不让我出去,是为了保护我吗,他笑了。”
前面有间废弃工厂,吴沨突然急刹,樊晓没有感到一丝意外,继续说:“我更奇怪,舅舅你为何一门心思要帮宋羽书。”
吴沨摘下眼镜,放回眼镜盒。
“是宋羽书抓到了你的把柄,还是……你只是为了自己?”
吴沨降下车窗,凌晨的风吹动角落里的杂草,窣窣作响。
“舅舅,你是一名警察,你应该救人,而不是……”
“警察?”吴沨冷笑,“警察也是人。”
樊晓眼含泪光。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只能做些违心的事,”吴沨靠向椅背,“阿晓,听我的话,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坐车离开香海,远离这里的是非纷争。”
“然后呢,让我在火车站被林、林警官当场逮捕吗?”
吴沨抿唇不言,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幽暗的前路。
“火车站,早就有警方布控了吧,”樊晓沙哑道来,“你和林警官说,我是凶手,骗我去火车站,想嫁祸于我?还是说、还是说其实都没有!你就是要在这里——”
“你是我外甥女!”吴沨打断她,“我为了个宋羽书嫁祸你?我何必?”
“不是为了宋羽书,你是为了,你自己。”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保护你们!阿晓,我知道有些事我错了,谁都可以不信我,但你不可以!”
“才不是保护!”樊晓盛怒一般反抗,“我不要这样的保护,我不要!”
吴沨咬牙。
“舅舅,其实我不觉得,你有特别的理由要帮宋羽书,”樊晓手心攥出了汗,“除非杀死天星的人,是你。”
“你是想帮自己,逃脱罪责。”
一股寒风从阴森森的空楼里吹出来。
“是你杀了天星,对吗?”
“是你……”樊晓眼眶通红,“你以为,我不知道?”
吴沨一点声息也没有,慢慢把头转过来,凝视车里唯一的活人。
樊晓心一怔,偷偷按住车门把手。
“那个沙发,”樊晓想起别墅里的狐皮床尾凳,说,“天星家的沙发是带收纳的,置物空间很、很大,放什么都可以,当然也可以……藏下一个人。”
“天星死后,你准备处理尸体,被藏匿在天星家里的宋羽书发现……你用、用警察的身份威胁宋羽书,如果不协助你处理尸体、替你隐瞒,那么金港案的凶手,就会是他。”
“你们决定让我做替罪羔羊,把我搬到天星身旁,又把水果刀塞、塞我手里,真正的凶器埋进盆栽,布置好一切,宋羽书藏回床下,而你……则躲进了沙发里。”
“等我离开,你再从沙发里出来,躺在原先倒、倒下的位置,装作受害者等待救援……”
吴沨:“这都是你的妄想。”
“我不信沙发里没有沾染你的血迹。”
“这根本不成立,”吴沨冷静道,“如果那天你没走,你选择留下来等救援,我就算藏在沙发里,也迟早被人发现。”
“那就更好理解了,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一个受重伤被藏起来的警察,和一个喝醉后神志不清满身血迹的我,任谁都会,把你代入受害者的位置,等我被捕,你和宋羽书就可以什么脏水都往……往我身上泼了!”
“舅舅,你受伤得恰到好处,天星刺向你的那一刀,帮了你太多。”
“只可惜天星她,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
吴沨面色发白。
樊晓问:“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杀害她…… ”
“舅舅,你和天星,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沨面沉如水,忽然对着夜色微微一笑:“阿晓,你都想起来了。”
樊晓不动声色地点头。
“什么时候?”
“很早很早的时候,一瞬间的事,就想起来了,只是不太连贯,我试图整、整理我零碎的记忆,谁先砸了红酒和水晶,谁先情绪失控扇了耳光,谁先拿刀冲上去,我吓得抓住你和天星的手臂,来回,来回拉扯,想让你们分开,血顺着我的手,滴下去……”
“然后,你推开了我,而我……撞倒了一尊蕾丝瓷偶……”
那尊大号瓷偶摆放在沙发边,非常古典梦幻,她扫过一眼,瓷偶右手拎着花篮,左手撑着一把蕾丝阳伞。
“瓷偶重重摔在地上,摔碎了,你捡起了那根……那根长长的……”
樊晓压抑着呼吸,打开背包,里面是一堆衣服,樊晓手伸进去,从衣物里取出一根细长的东西。
吴沨没制止,不堪地笑了。
月色下,二十多厘米长的金属细棒反射出黯淡颓败的光泽,削尖一端已被人血浸黑,它的长短和粗细刚好可以撑起不算轻盈的重工陶瓷伞面。
天星说这瓷偶哪哪都好,就是伞柄有点出戏。
因为伞柄不是陶瓷做的,是金属,容易生锈,不光滑。
“那一天,我把瓷偶撞落,害它碎了,今天,我找到了伞面,唯独没有伞柄,”樊晓自责不已,哽咽地说,“原来在这……”
“原来是我,制造了第二件凶器。”
他挥舞着尖利的金属伞柄,捅穿了她的胸腹,划烂了她的脸,刺破了她的脖子,最后血淋淋地埋进散尾葵盆栽阴冷的泥土里——
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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