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中餐，老人已经有些犯困。
师净涵扶奶奶去卧室休息，出来便看见洛樱桃歪倒在躺椅上。
她总是这样，常常显得自来熟，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困了？”
她摇头。
师净涵不去管她，径自走到厨房。因为身高，是以洗碗的时候总要微微躬身。
侧过身，洛樱桃看向他的剪影。
他的身子随着手上的动作，轻微起伏，不过是简单的动作，却让洛樱桃没由来的觉得舒适。
忽然觉察有风吹来，于是心尖也跟着凉爽。
她走到他身后，抱臂靠在门边，右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老话说的真不假！”
他仍是弯腰，却偏头看他。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他回身，背对着她：“你也值得拥有！”
“我才不要，世道变了，现在厨房也是男人的战场。”
师净涵轻笑一声：“你要出门？”
他看到了躺椅里的手提包。
“嗯。”
“一个人可以吗？”
“小意思。你们这里地方不大，总不至于弄丢吧。”
师净涵一边把水槽里的垃圾清理出去，一边道：“那倒不至于。”
“不过，就算是弄丢了，我也不怕，不是还有你吗？你一定会找我的，对不对？”
他卖了个关子，略有迟疑：“那可不一定。”
洛樱桃十分可惜：“啊？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转身要走，拿过提包之后，忽然又站到师净涵身边，满脸愁容。
“怎么了？”
“我会不会真的被卖掉？”
师净涵皱眉。
她继续说：“你没有看过电影吗，就是那谁演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或者新闻报道总该看过吧，好多妙龄女子被拐到了山区，几十年都回不来。”
师净涵把餐具放好，擦干净手，郑重道：“你别担心，我们这里虽然偏，倒也不至于那般野蛮。再说了，从这里到镇子也不算远，一路上都是开阔的地方，派出所也不算远，路上你也应该看到了，没事的。如果实在不放心，我......”
说到这里，师净涵停下来。
洛樱桃的神情从一开始担忧，到此刻的默默含笑，哪里还有半点恐惧？
师净涵明白，他又被她耍了。
他转过身，不搭理。
她便问：“怎么不说了？”
“卖了你正好，还给我省几顿饭。”
“你也太狠了。”
“比不上你！”
洛樱桃双手拄着膝盖，低头往上看他的脸：“我发现一件事！”
师净涵知道她没好话：“赶紧滚吧，我要休息了。”
“听我说完啊，”她拉过他的胳膊，“我发现，你人不仅长得好看，还怪可爱嘞！”
师净涵受得住各种刀来剑往，偏偏对这样绵软甜柔的软话，束手无策。
他顿在原地，洛樱桃已经走远了：“好好干活，晚上我要吃好吃的。”
整个路上，洛樱桃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虽然紫龙镇之行，开局算不得多么顺利，又是大雨，又是破落的宾馆，可是后来的际遇让她觉得划算。
但她不是青春期的少女，看到男生就昏头，到底还是没忘记正事。
照着周坤她的地址，洛樱桃很快就找到那家隐在大棚底下的店面，叫“阿紫服装店”。
服装店的隔壁是个五金店，生意寥寥，门口的小马扎上坐着四、五十岁的男男女女，磕着瓜子，手上摆弄零件，嘴里却在说着不着调的事。
“有人吗？”洛樱桃探头喊了一嗓子。
窸窣动静响起，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拿着蒲扇走出来。
“随便看看，随便挑。”
这里店面倒是挺大，足有大好几十平方，要是在城里，一年得花去不少租金。
洛樱桃四下看了一圈，这里大多卖一些再居家不过的衣服，恍惚让她觉得自己来到了睡衣店。
转了一圈，这才在角落里看见一排新式旗袍。
女人走上前来：“喜欢？”
洛樱桃却问：“老板，你们这里可以批发吗？”
女人笑了。
洛樱桃继续说：“这些货还有吗？我想看看。”
女人笑意淡去，盯着她的眼睛，而后回到里屋，一阵叮咚后，抱着大箱子走了出来。
“你先看看这些，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拿。”
洛樱桃伸手往她的头上拂去，扯下一片蛛网。
女子笑笑：“不瞒你说，这些我都打算扔给叫花子了。”
“给叫花子不如给我，至少还有钱拿！”
洛樱桃把包往边上一放，女人说：“等等，我给你擦擦灰！”
“不用，不碍事！”
女人想，这人看上去一副骄矜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还挺大方。
洛樱桃仔仔细细地把箱子里的衣服都看完。
里面大多都是旗袍，一半是很经典的款式，另一半似乎被人刻意做了些改动，有些不得章法，比如开叉的设计，比如胸前盘扣的纹样，并没有形成统一的风格。
它们虽然落了灰，可是质量确实极好。
不管是针法，还是配色的选择，都恰到好处。
洛樱桃有些不解，这样好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里落灰。
女人解释道：“你也觉得好看吧？其实我一开始不过是想多帮帮镇上的人，有些人拿这些衣服来，问我收不收，我全部要了。我早些年也在广东、上海呆过，虽说不上见过多大的世面、有多么好的品味，但我总感觉这些东西一定很有价值，会很受欢迎。”
她拿起一件衣服，抚摸上面的牡丹盘扣，继续道：“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镇上就这么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我回来这几年，本还想着能不能把这些卖出去，后来发现根本没人愿意买，甚至转让都来不及。渐渐地，我也懒得管了，反正留一点空，给它摆上，有人买最好。不过逢年过节倒也不错，城里人务工回来，临走总会带上几件。前些日子，有个年轻人来过，说是这些衣服不错，我还以为他会买。”
洛樱桃一边听，一边打量。
整间店面都是灰蒙蒙的，好像经久没有擦拭的窗户，望过去，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洛樱桃点点头：“还有吗？”
“有有有，我带你去看！”
女人领着她去楼上。
“这是自家的店面？”
“是，婆家的——东西都在楼上堆着。”
二人把角落里的衣服翻找出来，洛樱桃仔细看过后，觉得差不多了。
女人道：“现在人们都喜欢网购，我也没有那脑子，做不来。不过实话说，这些衣服都是很好的，我相信你也能看得出来，这都是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比机器做的还好。”
“嗯，这样吧，这些我全要了。”
“好，我帮你——什么？全...全要了？”
洛樱桃笑说：“舍不得了？”
“不是，其实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也是有些自夸了。你要是都买走，卖不出去怎么办？”
“你放心，卖不出去算我的，反正你钱挣到手就是了。”
女人激动下楼，掰着计算器好一通按：“我给按批发价，最后再给你打八折！”
“多谢了！”
“该是我谢谢你！”
洛樱桃候在一旁，今天的任务算是差不多完成了。
她拿出手机，发现有师净涵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
洛樱桃故意不回，心说，哼，从头到尾也不知道问我一句干嘛去了！
手机的锁屏声，和五金店门口女人的谈话声一同响起。
“你们看到没？师家的大孙子回来了。”
“看到了，这孩子，从小就长得俊，长大更俊了，又高又帅。”
“那可不，人家有本事呢，听说在大城市一年挣老多钱了。”
有人嘁了一声。
“怎么了？”
那人阴阳怪气：“挣钱多算什么？就怕是来路不正的钱。这前头，男人女人都差不多，男人也可以像女人一样。”
此言一出，一阵唏嘘。
洛樱桃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便听人说：“也难怪！你们记不得了？那小子从小被人欺负过，从那以后，好像就变了。”
“怎么不记得？当时闹得挺大，他奶奶拿着菜刀直接杀到娘舅家，扬言要砍了那老东西。那场面，最后警察都过来了。”
“对对，我想起来，他们家本来还在镇上有房子，后来才搬到下面去的。”
“啧啧啧，那个死老东西真是造孽。孩子才那么小，就做出那样的事。我那会刚嫁到这里，正端着碗在门口吃稀饭，那孩子嗖的一声，比火箭还快，直接跑过去，把我的碗都掀翻了。我顶着满头满脸的稀糊糊，跑过去拽他，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那你人是真好，多亏你了。”
女人摆摆手，嘴角却是趾高气昂的：“都是乡里乡亲，说这些干吗——唉，你干什么？”
后面一句自然是对偷听的洛樱桃说的。
洛樱桃抬手：“你们继续。”
女人们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转头开始说晚上吃什么菜了。
这时服装店老板招呼她进去，说是价钱都算好了，不过今天的快递走不了，只能明天发。
洛樱桃说“好”，打开手机给她转钱。
“你都听到了？”
“啊？”
女人拿下巴指了指五金店门口的碎嘴：“那些臭娘们，嘴上没个把门的，别听她们胡说的，那家老少，人都可好了！”
洛樱桃点头。
最后她们达成合作，二人随时保持联系。以后要是再有这些好东西，及时跟她联系，她负责帮忙找销路。
女人没想到今天走了这么大的运，连说谢谢，还要留她吃晚饭。
洛樱桃回绝后，去超市转了一圈，往师净涵家里走。
师净涵发来消息：“不等你，我们要吃饭了！”
洛樱桃有些后悔，她觉得刚才不应该晾着他。
她停下来，赶快回复两条消息。
“不好意思，刚才一直在忙，没注意看手机。”
“行，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吧！”
发完后，她才重重舒口气——心里头堵堵的，也不知道在郁闷什么。
一抬眼，正对上前方出来迎她的师净涵。
他挥手：“快点，就等你了！”
洛樱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馅，只好赶紧咧嘴，小跑着朝他冲过去。
“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我都要饿死了，快点快点，我今晚要吃两碗饭！”
“活该！”师净涵笑说，“小心撑坏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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