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好像很难过！”
洛樱桃的手紧了紧：“被你看出来了。”
“事情还顺利吗？”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想说。”
师净涵没有丝毫不悦：“好。”
手上的温度逐渐下降，洛樱桃蹲了许久，腿脚都麻了。
她用**的双手拄着膝盖，试图站起。
师净涵抬起手臂，并未扶她，只是虚虚隔了些距离，打算在她快要摔倒时捞上一把。
她的视线便落到他的手臂上。
师净涵的肤色是属于偏白的那一种。他的脸型也不显老，如果换上一套青春活泼的装扮，远远看上去，就像大学生一样。
但他并不羸弱，手臂上的线条流畅，即便不是刻意紧绷，也能看出肌肉的轮廓。比如，哪怕是刚才的匆匆一瞥，也能扫见背肌的鲜明。
只是他的眼神中藏着许多故事，但凡和它对视过，便可以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绝对有着超出容貌的经历。
洛樱桃走到门口，刚搭上门把，便背对着师净涵出声。
“你哭过吗？”
“......没有。”他生惑。
“和你认识也有段时间了，你好像是一个圣人，除了笑和静默，好像没有多余的表情。”
“多笑笑不好吗？”
“当然好，笑一笑，十年少！不过，你的笑容总让我觉得牵强附会！”
“是吗？”师净涵如她所言，笑出声，“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说牵强附会的！”
“实话实说！”
“嗯，”他点头，“会所里的客人都说我很诚良，并没有觉得这笑有什么不同——或许，我应该再练习一下！”
“练习？”
她有些好奇，转过身，看着宽大的后背朝向她的师净涵：“笑是人的天性，婴儿从脱离母体开始，很快就知道哭和笑。”
“我记性不好，忘记要怎么笑了！”
“不过，我倒是更希望看到你哭！
师净涵怀疑自己听错了，回头看她，带着些许疑惑。
“很恶趣味是不是？”
“有点！”
“人们大都不喜欢别人哭，就是自己哭，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其实，哭是显现一个人本性的渠道，当然，它还能够凸显更多，比如美！我觉得，你哭起来一定好看极了！”
“是吗？”
“你得信我，要不然你哭一个看看？”
师净涵转回身，好像真的开始思考“哭让人好看”这个很奇怪的话题。
“在你眼里，只有好看，没有别的吗？”
“还应该有什么？”
“比如，懦弱，或者胆小和没出息？”
“不会，你想的太复杂！”
师净涵沉默一会，然后开始重新换水：“你先去外面坐会吧，我很快就好！”
洛樱桃出来后，杯中的热水已经变凉，她一咕噜把凉水喝完。
没多久师净涵已经换上衣服出来，等到浴室内的水汽散去，洛樱桃也进去收拾自己。
贴着身子的皮囊被剥下，整个人像是从泥淖中解放出来。
头顶硕大的花洒喷出热水，洛樱桃扬起头，闭上眼睛。脸颊，下巴，细长的脖颈，齐齐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她好像沉醉在热水营造出的温暖环境之中，很久之后才回神，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等她从浴室中出来，坐在沙发上的师净涵睁眼。
“你再不出来，我都要担心你在里面晕倒了。”
“贪热，多洗了一会！”
“刚泡的红糖姜茶，驱驱寒气！”
“自己熬得？”她凑近闻闻。
“你高看我了，”他自己也端起一杯，“外面卖的冲剂。”
“味道还不错，不至于难以下咽。”
“我买了两盒，等会你带走一盒，我平常也不大爱喝，可能这些更适合女孩子。”
“为什么？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和红糖姜茶？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多喝热水？”
话有些急，师净涵不太明白自己踩到哪颗雷了。
“抱歉！”
“你们都太自以为是了。我不知道别的女孩怎么样，反正对于我来说，我就喜欢喝冰水，就喜欢痛经的时候还去吃火锅和冰激凌，就喜欢大字躺在床上开着空调哪怕是冻了肚子也没所谓，就喜欢看见心仪的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
她一口气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喝口水，慢慢说！”
樱桃喝了几口，所有的气都泄完了，只好到此为止。
窗外还在下雨，暴雨已经过去，雨势渐小，从窗缝中还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屋内，不远不近地坐着两个人。在他们身后，是空调机子低弱的簌簌声。
顷刻，静的出奇！
“你困了吗？”
“没有。刚才是手机看多了，闭眼休息一会！”他解释。
洛樱桃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她起身：“我先走了，身上这件衬衫我先穿走了，等我洗......”
“再坐一会吧！”后面的话被他打断，眼睛看向她，头微微仰着，“头发还是湿的，至少等头发干了、雨停了再回去！”
“要是一直干不了，一直停不了呢？”
师净涵望着她，似乎是在想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此时，洛樱桃的电话忽然响了。
“我先接个电话！”
她走到卫生间，关上门，刚一接通，咆哮便钻了出来。
“怎么现在才接？”
她压低声音：“什么事？”
“你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声音？”
洛樱桃也不管了，直接放开说：“什么事！”
洛红玉愣怔片刻：“钱是你放的？”
“不然呢？”
“你赶紧拿走，我不要你的钱！”
“装什么？我下午放的，现在才打电话我？”
“你少阴阳怪气！”洛红玉奓毛。
“我不想吵架，你赶紧找你的男人去吧。至于钱，你爱要不要，不要就扔垃圾桶里！”
未等洛红玉说话，洛樱桃已经挂断，顺手开了飞行模式。
直到此刻，世界才安静下来。
洛樱桃在里面平复情绪，出来时，师净涵还像方才那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一定听到了！
洛樱桃找出皮筋，浅浅把头发束起来，又把擦头发的干毛巾叠好，放到一边。
她声音轻轻的：“我先走了。”
师净涵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跟你妈妈闹别扭了？”
洛樱桃苦笑摇头，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
“走了！”
刚迈一步，乍然停下。
师净涵就势上前一步——像是预料到什么。
洛樱桃一个转身，扑在师净涵怀里。
在她扑来的刹那，他也跟着张开双臂。
洛樱桃整张脸贴靠在他的胸膛，在那生命生发的源泉之地，洛樱桃嗅到一股柔和的香味，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热量。
师净涵伸出摸摸她的头。
呜呜的哭泣声传来，随着师净涵的触碰，哭声逐渐增大，似有盖过外面的雨声之势。
师净涵把她抱到沙发上。
两个人的重量落在一处，很快沙发便深深陷下去一角。洛樱桃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往师净涵的怀中躲藏。
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那声音渐小，师净涵抽出纸巾。
洛樱桃缓缓露出半边脸，等着他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又露出另外一边，再次让他擦干净。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耍赖的、闹脾气的猫咪！
“你说对了！”刚哭过，声音也是嗡嗡的。
“说对了？”
“我就是有点难过！”
“因为和你妈妈吵架？”
“嗯，”洛樱桃转念一想，又抬起脸，“也不是，她根本吵不过我！”
“你这么厉害？”他很是惊讶。
“当然了，女人街的女人都干不过我！如果有吵架比赛，我一定是第一名！”
“真牛！”他竖起大拇指。
洛樱桃看她，忽然笑出来：“服了，你连敷衍人都这么敷衍！”
“你的话太拗口，我可听不懂！”
“我看你是不想懂！”
师净涵跟着她一起舒心：“所以，现在有没有开心一些？”
“嗯！”
她垂头，刚一呼气，紧跟着一个婴儿拳头般的泡泡从鼻子里冒出来。
“啊——”她惊呼。
“怎么了？”
“没什么，”她赶忙用手去擦，“你不许看！”
“躲什么？我都看到了！”他递过来一张纸，“用这个。”
“真抠门，我就要蹭在你衣服上！”
话虽是这样说，樱桃还是乖乖拿纸擦干净：“我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又哭又笑，鼻子冒大泡！”
“果然写实。”
“还不是都怪你！”
师净涵轻轻推开她，见她鼻尖微红，两只眼睛也是红润一片。
心中泛起心疼的涟漪，很快又止住：“你别诬赖我！”
“我诬赖你什么？要不是你跟我说的那句话，我也不会哭！”
师净涵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动人肺腑的话。
“你说，跟你妈妈闹别扭了！”她提醒。
“嗯......然后呢？”
“没了——这句话很好哭啊，至少在刚刚！”她一脸恨铁不成钢。
“哭点在哪里？”
“你想，当时我本来就酝酿着情绪，你这么一说，我肯定就会觉得是自己委屈，所以......”说着她便叹了口气，“算了，你真是个大直男，跟你说不通的。”
“说不定呢——你和你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鬼知道，反正从小就这样！”
师净涵点点头。
“你很好奇吗？”
“也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你好像和你妈妈关系不好，和你外婆应该也不好，但是看你和我奶奶又相处的不错，我很糊涂！”
“万一我在你家的表现都是装的呢？”她故作凶狠。
“你装不出来！”师净涵摇头！
“你眼睛可真毒！”
她从师净涵怀里挣脱开，只一瞬间，师净涵拥在怀里的温暖，消失落空。
在他失神的间隙，那个人已经把杯子的红糖水喝了，顺带把他那一杯也喝光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我说了吗？”
“说了。”
“哦，说了就说了吧，你要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如果你跟她纠结这个问题，那么最终都会变成你的问题。”
师净涵往后靠，单手支着脑袋：“你要干嘛？”
“不干嘛，你别害怕嘛，”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和他相对，“我想跟你说一个故事。”
“主题是......”
“我想想啊......这是一个关于女人的故事，或者直接一点，这是一个关于妓女的故事。”
她十分坦然，师净涵每次都会被她这样的磊落吸引。
洛樱桃眼神游移，并未注意到他的细微反应，嘴巴跟着思绪，一齐动起来。
这是一个漂亮的妓女。
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妓女的原因有很多。从古时候的卖身葬父、被人拐卖，到今天贪图享乐等等，理由形形色色。
这个妓女好像跟别人都不一样，最开始让她打破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是和一个她喜欢的男人交往。
恋爱，生活，发生男女朋友之间愉悦的快乐之事。
直到有一天，这个男人带她去到一个五光十色的喧嚣之地。
她见到很多男人和女人，有的丑陋，有的帅气；有的好看，有的平凡。她不明白，只当是男朋友带她出来玩。后来才知道他们在进行一场危险的、刺激的游戏，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直到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好看、帅气，可是他刚才明明是带着自己的女朋友过来的。
再一转身，自己的男朋友也不见了，最后的身影消失在一个房间的背后。
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但她还是接受了男人。
她感受到了快乐。
结束恋爱关系后，凭着自己的美貌，男人自是如雨后春笋，让她应接不暇。
她是在意识到自己怀孕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坏女人。
这个孩子是一个老板的，一开始他对她宣称爱意，数月之后，她知道自己是第三者。
心却在这个时候，沉沦了。
她好像没了痛觉，心甘情愿。
孩子生下后，东窗事发，老板除了打钱给她，连面也不给见一面。
她找到自己的父母，却被父母出言羞辱，扫地出门。
生下孩子后，她以为自己会老实一点，可还是挡不住诱惑。
这个孩子被她寄养在各种地方，棋牌室的老头子那里，街上的看护所，甚至她一度想把这个孩子扔到福利院。
好在她还有人性。
孩子长大后，和这个母亲的争斗便从未消停过。
她们打的嘴仗超过二十年......
一鼓作气，洛樱桃说到这里才停下来，身子委顿下去。
师净涵轻轻呼气。
“可是，这个女人要结婚了。”他低声说话，近乎在自言自语。
“总不会是那个老板！”
“当然——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可靠男人，长得一般，钱不多，勉强算个好人。她觉得那是他的好归宿，可笑的是，连她女儿都这么觉得。”
“这是好事！”
“是吗？所以我......那个女儿，应该高兴？”
“至少不必难过。”
洛樱桃扬起下巴，眼睛看着天花板，空调的凉风吹在她的脸上，又咸又涩。
“她好像要准备变成一个好人了，她要‘从良’了。”
“你是那个被抛在身后的女儿吗？”
“被你听出来了！”
她深吸气：“没错，这个人就是我妈，洛红玉！”
师净涵实在没有想到洛樱桃的背后是这样的故事，只当是她生性顽劣。
许久之后，他说：“你应该为此感到开心！同时，你要相信，你会比她更好！”
“可是我觉得我和她都沉溺在水中，现在她上船了，茫茫大海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师净涵挺直上身，郑重地说：“你会等来你的那条船！”
“我不奢求大船，迷航之海上，一叶扁舟就能拯救我！”
洛樱桃抱着自己的膝盖，在自己的回答声里，陷入沉思。
冷气从空调下方的排气口持续不断释放出来，寂静的氛围中，“叮”，发出清脆响声。
“师净涵！”
“嗯。”
“你愿意吗？”她侧过身，很温柔地看他，“做我扁舟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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