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顺着绳索进入了洞穴。里面的空气偏湿润,温度也称得上凉爽,但考虑到殖种血液的挥发物质,他并没有取下面罩。通过面罩内的微型设备说明了安全,阮泠和康米很快也跟着下来。
他们足够谨慎,在松岛蹲下观察一滩黏液时,阮泠开口,“理论上说,它应该已经闻得到我们了。”
松岛敏直把黏液采集起来,分析仪分析出来了一些数值,“它应该刚到这里没多久,这些黏液还很湿润。黏液成分很特别,初步判定至少是一只领主级别以上的殖种。”
这时,一只闪着荧光的飞虫飞了出来,停在三人的面前。
“它要指引我们。”
松岛站起来,向前走去,“小心点,注意我们的位置。”
康米和阮泠一直在关注终端上显示的他们的位置。跟随着飞虫,三个红点长驱直入,很快就到了“猪笼草”的颈部——狭窄而明显的下坡。这里的空气明显更加湿润,飘散着一种淡淡的醛味香水味,四处的黏液也更多。
阮泠抓住岩石,有些难受地皱起眉,“我能感觉到它了。”每次靠近殖种,她都有一种兴奋紧张、头晕脑胀的不适感,这只曾让她“着魔”的殖种更是危险,“如果我待会做出什么异常行为,阻止我。”
松岛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康米也担忧地抓住她的肩膀。
飞虫消失在了颈部底端。他们已经能看见巨大洞穴散发出来的微光。进入洞穴后,尽管三人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一幕依然让他们呆在了原地。
康米反应最快,他眨眼间就给枪上膛,对准那庞大的怪物。然后是松岛和阮泠。
实际上,除了一样骇人以外,他们看到的和两个追缴员的略有不同。这只至少有六米高的类人形怪物没有再被卵包裹,在四周飞虫荧光的照耀下,他惨白的外骨骼泛着美丽的玉质光泽,人类审美看来也十分健美修长的身躯端坐在被白色黏液覆盖的巨石上,散发着荧光的殖种飞虫停在他的角、头冠和指尖。
阮泠看着他头颅上的那张不伦不类的男性人脸,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样的生物完全超出了她的认识……转头看向松岛,后者显然也震惊到了一个地步。
面对康米的枪口,这只怪物似乎无动于衷,人脸上的眼睛用一种诡异且无机质的目光盯着阮泠——目前发现的高级殖种除了布满獠牙的嘴以外,都是没有也不需要五官的。它是模仿人类长了一张,但还没完全去掉本来的嘴?
她避开和他对视,在面罩里低声说:“热兵器能伤到它吗?”
“不确定。”松岛看清楚了他的身体,“以殖种的肌肉密度来说,它可能有很强的力量,但是不确定它是否足够敏捷。它的头冠很大,比我见过的所有殖种都要大,这可能意味着它有很高的地位。外骨骼和一般的殖种也不同……而且它似乎并不害怕我们的武器。总之,不要先攻击。”
举着枪的两人也很认同他的话。汗水从额头上流下,让眼球变得酸痛。但是他们完全不敢放下枪,甚至不敢转身。阮泠试着往入口后退了一步,她立刻就感觉到了某种不悦的情绪。
僵持了好一会儿,阮泠说:“我们不能这样耗时间。我想尝试和它交流。”
如果面前的殖种就是当时在荒原里救了她的那只,那么她有必要尝试一下能否和它沟通。
康米想都没想就说,“不!”
松岛无奈地说:“康米,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庞大的殖种忽然发出了一段奇异的声音——并不是从那张人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他真正的发声器官。
“它说什么?”阮泠侧头问。
“它说……”松岛模仿那种疏离又宽容的语调,“‘你想触碰我吗?’”
一根雪白的触肢抬起,缓缓地向阮泠伸去。
在康米和松岛的高度警戒下,她脱掉左手的战术手套,手掌中心的鲜红肉孔接触到了触肢的顶端。
——如果要形容的话,她会说,强烈的电流风驰电擎地传遍身躯,冲刷过她的脑神经,使她身处于广袤绚丽的宇宙,就像那个初遇后所做的异星的梦,忘记了自己是谁。那是某种联系和交流吗?她感觉到对方井喷的思绪和无穷的记忆,但她看不清它们,最后所有的这些感受变成一个幻觉中宽广温暖的向上的怀抱,给予了她一种……归属和安定。
“No!!”
然而在康米和松岛眼中,触肢和手掌只接触了一瞬,阮泠就露出了一种混杂着失神与疯狂的神情,又迅速恢复,狠狠地拍开了触须,“别想控制我,我没变成你们这些基因决定头脑的白痴!”
她几步就退后到了康米和松岛身后,端起枪,“小心,它……他具有很高的智慧!”
殖种缓缓站起,六米的高度将恐惧感拉到极点。他刚迈出一步,康米就扣动了扳机,足以把掠夺者轰成蜂窝的特制子弹在殖种身上炸开无数大洞,但眨眼就恢复了原状。
人脸的部分被轰得血肉模糊,恢复之后是惨白的皮肤,然后缓缓扭曲蠕动出一张更自然的人脸。人嘴有些生硬地动起来,声音却还是从真正的发声器官中发出的嘶鸣——
康米冷汗直流,停下了毫无意义的射击。松岛一字一句地翻译,“……你的光辉使一切黯然失色。你值得让我延续,但你还远未成熟,我为协助你而在此。”
“你为什么评级是B而不是A ,特派员。”阮泠冷不丁吐槽了一句,“你能不能把我的话转述给他。”
“不行。这就是为什么我是B级。”松岛苦中作乐地回应。
似乎看出来阮泠没法给出反馈,那些触须又涌上来试图触碰她的手。阮泠和康米毫不犹豫地用枪身打开它们。殖种并不执着,于是松岛继续翻译。
“地球已腐朽,人类已衰微。”
“他们将以欺骗、窥视、囚禁与杀戮来伤害,以异化、能力、言行与伪证来攻讦,又以权力、财物、安定与区别来压榨。你应当明白,我的……”
松岛皱眉,“我听不懂最后的词,好像是特定的名词。”
但也没有人在意那个词是什么了。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他们知道这只殖种指的是最高联盟。很直白的策反手段,但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变得很有鼓动性。
松岛感觉到光线都被扭曲,继续补充,“还有,‘随我来,我将使你远离一切痛苦。’”
一只触肢伸到阮泠面前,等待她的决策。
她看见触肢的顶端,皮层很薄,暗藏着无数可以抓住肉孔内壁的细小分叉,上面分布着无数神经末梢。她冷笑出声,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恨神情,“我或许会离开,但不是和殖种!我憎恨六十年前带回你们的无知人类,但毁掉我的是你们!”
然而,还未等她开枪,那些触肢就按捺不住用残影般的速度蜂拥而上,把她拽近殖种,外骨骼和触肢遮住了她的全身,比洞穴内浓郁了几倍的奇异的香气从惨白的皮肤上散发出来。
他太快了。暂且不论松岛,康米都深深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无力。他多年以来对殖种的认知在一个多小时内崩塌——无法伤害、无法阻挡、甚至拥有极高的智慧。阮泠在殖种的身边,他绝无可能再直接射击。
阮泠在那香气之中,感觉到身体逐渐绵软无力,而且升腾起奇异的灼热与冲动。他承受住她的挣扎踢打,又发出了嘶鸣,触肢撕扯开军用制服,迫切地抚过她的每一寸裸露皮肤。
迷乱之中,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砰!砰!砰!”
她先是对着殖种的躯干射击,然后又去射罩在她身上的外骨骼和触须。用尽全力从飞速合拢的破口处挤出来,她浑身黏液地滚在地上,一阵眩晕,“快跑!他已经开始被我控制,不敢真的伤害我们!”
没错,如果她受这只殖种的影响,他没理由不被“母体”奴役,而那些试图不顾周围风险,疯狂地想与她结合的触肢证明了这一点。
松岛立刻扛起她往外冲,康米看了一眼剩余子弹量,一边后退一边全力开火,轰击追上来的触肢。在快要退出去时,他又补了一枚手榴弹,三人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终于回到了地面。
康米扛着阮泠,三人一口气跑出几公里远。途中,阮泠在半昏厥中撑开眼皮。
沙尘漫天飞扬,像一阵阵无尽的潮水。殖种站在悬崖边缘,遥遥地看着他们,惨白的身影逐渐掩埋在沙尘之中。他没有追来。
只是看到他消失在视线里,她的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不舍和悲伤。这只殖种一定和殖种母体有基因维系的亲密关系,而她也被影响。但这不是很奇怪吗,她在彻底昏迷前想,他一定见过并忠于真正的母体,而她分明只是仿品……
阮泠昏过去之后,迟迟没有醒来。因为没有陆地运输车,又要扛一个人,康米和松岛只能再露营一晚,准备清晨赶回。
松岛扫了一眼简易的血液分析仪,把手从阮泠高热的额头收回,“她现在的体温是38.6℃,应该还是排异反应。两次引起她排异的都是同一只殖种。”说罢,他把阮泠的上衣褪到肩头,露出脖颈两侧的狭长开口,开口内可以看到腺体已经红肿。
康米默默给她喂了点水,一边照看她一边值夜。大约凌晨两点,阮泠被噩梦惊醒,脸庞因发热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康米的怀里,繁星点点的浩瀚夜空映入眼帘。
康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忍不住低声问:“阮泠,你……想过离开最高联盟吗?”
她仍看着天空,“……我不知道。”
“为什么?”
“最高联盟养育了我,而且离开它……又能去哪里呢?”
康米沉默了,手虚虚地揽着她的肩膀,“那如果某天我被二次感染,完全变成了殖种,你可以控制我吗?”
阮泠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康米不由自主回避她的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害怕。像我们今天见到的殖种,没有你,我不可能不被吃掉或者变成殖种。”
阮泠露出虚弱的笑,“如果你真的变成殖种……作为朋友,我肯定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真的吗?”康米惊喜地抱住她,也看向夜空,它的浩渺让他一瞬间放下了忧愁烦恼,“那我也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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