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的爱人能够随您的想法任意改变……
李啼站在写字楼下,抬头往巨大的广告牌上看。
阳光还很温和,不刺眼,刚好够看到广告牌顶端,上面是12楼的户外草坪露台,有人在上面抽烟。
她举起手机,拍下这句话。
李啼记得,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广告牌只有铁架的雏形,很不起眼。
进入大楼,地面很光洁。
前台居然换人了?
李啼为了确认这一点,把脚步提快。
直到目光里能装进一旁的电梯门框,右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啼摸了摸脸,确认自己戴了口罩,又把宽大的卫衣帽拎起来遮住顶光视线。
李啼不敢肯定,她根本没法再抬头看。
我有预约。高级客服,工牌号是0006。
嗯?嗯……好的。您可以上到14楼,左手边的办公室就是。
李啼迅速地转身进了电梯,在那个熟悉身影到达前台之前。
尽管只是略过匆匆一眼,李啼有过那个想法,去确认,好让自己稍稍安心一点,哪怕一眼,一回头就可以看到的事实。但最终没有。
电梯里响节奏欢快的电子铃声,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界面,跳动着宣传A世界的各类项目。李啼把头压得很低,电梯里只有李啼和一个清洁工,清洁工驱着一辆小推车。四周的镜面把清洁剂的青绿色包装带进李啼的卫帽下,一股刺激的消毒水味。
李啼出了电梯,清洁工继续上升。
她回头一望,电梯门已经关闭。
闷闷的,隔着一层自动门,电子铃声再次响起,它上升。
李啼敲门,无人应答。再敲,也没声儿。
李啼直接推开门了,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只看到了精灵,灯光又开始起舞,窗外风光好像变灰了。房间里红红的,光好像在转,在动,在往下坠,她在往下追。
身后穿来高级客服的声音。
跟我来。
李啼一下子回神。她收手合上办公室的门,严丝合缝的前一刻,灯好像就不亮了,精灵消失了,走廊上原有的光明又回转来,亮了。
转身。高级客服立在紧急逃生门前。
李啼向他走去。
这有点诡异吗?
什么。
这些房门根本没有门把手,却偏偏留出一块玻璃让人看见里面有多美好。
美好?
这些都是最平凡不过的生活场景,虽然有些乏味,但胜在真实。而且最简单的不就是最美好的吗?
这些场景布置得的确很真实,可是一个人也没有,还爬满了蜘蛛丝。光是想想就吓人,暗地里得有多少蜘蛛在织这些网。
你要知道,所有房间都是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来建造的,里面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封闭的,连一只蚂蚁也进不去。
那……岂不是。
这些蜘蛛网是关门之前就存在的,里面一只蜘蛛也没有。
为什么?
这就是最真实的。温馨美满着,同时也在各种方面肮脏腐烂着。
已经到了那扇猫咪门前。
李啼心里突然一阵冒泡。想起自己戴口罩的原因,现在又能多起一个抵御猫毛的用处。
诶,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有人想见你。
那个人就是小露。
李啼大概可以猜出来。毕竟已经到了这儿。
一旁的高级客服拉开大衣口袋,取出一块名牌,上面写着,吴双。
原来你叫吴双。
嗯,是的,我的名字叫吴双。
吴双把名牌在猫咪门上轻轻一划,门开了。
两人踏进去的那一刻,面前喷泉的水花开始涌出,喷泉后的巨门缓缓展出缝隙,直至完全打开。
你来过这儿对吗?
对啊,你让我来还枕头。
那么好的。
吴双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开口道:你得自己进去了,她只想见你。
等等,可我不认识路啊。
吴双笑了。
可你认得我的脸?
当然认得。
进去之后一直走,你会见到我。
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去吗?
总之,小露在那里等你。
莫名其妙。
李啼按吴双说的那样。走了进去,通过许多窄小的走道。
进去一个房间。没办法,他说的一直走。没想到房间里面还有路。
经过几个这样的流程,进去房间,通过走道,有时会是钻进衣柜,或者爬进窗户。但后面依旧有路可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供洋娃娃一般的人寻欢玩乐。
李啼一直在想,小露是谁,为什么要见自己。
突然,一只肥胖的猫出现在李啼的视线中。它试图跳上一个梳妆台,可失败了,它滚了下来,随后飞快的跑进旁边半开着的衣柜门中,衣柜门重重地嵌合上了。
李啼跟了进去。
她看见了一个冒着暗暗青光的甬道。猫已经跑得没影了。
李啼走近。那里摆着几个休眠仓。
0000,0001,0002,0003,0004,0005。一共六个休眠仓。除0000号以外,其余五个休眠仓里的人,都是吴双。
他们是吴双,但不完全是吴双。他们是各个不同版本的吴双。有的比吴双,不,是0006号。有的比0006号多一副眼镜,有的比他多一颗两颗痣,有的嘴巴或是眼睛跟他长得不一样。
在李啼看来,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他们所带着的一种特殊的神韵,他们微皱眉头的不安。
与0006号不同,这些吴双都死了。眼睛里空洞得像被钻子钻出了孔洞,山泉一般地下一刻要涌出生动的泉水,但就在此刻暂停了,他们如出一辙地看上去心如死灰。
0000号休眠仓是空的。没有人在里面。没有机器人在里面。
李啼现在觉得,0006号肯定是机器人。
而他的主人,就是小露。
角落里传来一声猫叫声。
李啼回头去看,结果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小露。
你好,李啼。
小露?
吴双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你把他们都叫作吴双吗?
李啼指了指一旁的六个休眠仓。
是的,不过0000号叫吴忧。
看上去他很特殊。
是的,他自杀了。
什么?他不是机器人吗?
那么该叫自毁。吴双没来是因为不想见我吗?
他说你只想见我。
小露浅浅地笑了笑。
好吧,他也不想见我了。
什么意思?
我该做个简单的介绍。吴忧是最完美的一个,可他自毁了,在我面前,我不敢去了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吴忧,他是第一个吗?
他是第一万个吴忧。
李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它的吴忧都被我销毁了,他们不够完美。而再往后的,吴双,他们无一例外地最终会想要自毁,无一例外地会漏出那样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些是不是……和李树使用的芯片有关?
没错。
芯片具体有什么作用?
李树有的问题,芯片都解决了。
可是,李树变得不像李树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改变吗?
我不能习惯。
你可以试着习惯。李树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他是爱你的。
小露的轮椅慢慢转弯,她说,无论如何,他都是爱你的。
李啼听见了一声猫叫。后面的衣柜门已经合上,她去开门,怎么也打不开。
小露已经走了,不知道她去了哪边。
猫出现了。它翘着尾巴,端坐在一片黑洞洞的青光下。它又叫了一声。
李啼直眼望去,那个地方出现了更多的猫。和上次一样。
那些暧昧的青色光芒猝地阵亡。只剩下灰蒙蒙的金属反光在暗地里行进漂移。
那些休眠仓里,黯淡的脸庞出奇地安详起来,有着复活的生机一般。但这不过是又一个模糊的幻念,让人感到确切死亡的亲切。
李啼预感到,那些猫迟早会没电。没电了就会找地方充电,机器人向来就是那样的。
猫咪们终于露出疲惫的样子,它们行动起来了。
李啼起身,跟上它们。它们全部都往一个方向去。
有点黑,但没关系。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了。
来到猫咪们充电的地方,猫咪们轻车熟路,按部就班,它们聚在一块,化为一个,充电。
这里有两扇门,一扇半掩着的木门,一扇完全敞开着的铁门。
铁门外是不大的露台,风鼓鼓地吹进来,外面的风光使李啼轻易记起来,这里是14楼。
木门后传来声音,李啼贴近。
是小露和吴双。
从门缝中窥见,吴双在为轮椅上的小露梳理垂地的白色长发。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0006号。
小露毫无征兆地开口说话,0006号沉默不语。
0006号走到小露面前。这时看出,他脖颈上带一枚皮制项圈。他半跪在小露的轮椅前,身体略微前倾,一手捧着小露的脸,一手握着小露的双手。
0006号脸上滑落泪滴,小露伸手为他擦去。
小露背对李啼,所以看不到小露的脸,但李啼觉得,她一定是面无表情。
李啼慢慢退后,走出铁门,露台上,铁门的左边是电梯门。
电梯下落,李啼仿佛还站在14楼偷窥,心里着火,火势从14楼向下漫延,随着躯体降落,火焰被拉长成一枝枯木,平白的贪婪的火苗在狂风中拾柴。
忽而漫天小雨倾泻。电梯玻璃被雨点瞄准攻击,李啼抬手抚上玻璃。
电梯里还是闷闷的,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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