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林近期妖族横生作乱,妖族首领季羽屡屡侵入大翎地界,数名降妖师伤重不治,为此多个门派增派人手前往沐家庄协助驱逐。
任务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才传来好消息。
沐家庄前,苏槿莲率先策马到达,她一个飒爽的动作跳下马,昂着头得意地朝后来的人笑着。
“师兄这次还是输了。”
沐宴姗姗来迟,看着苏槿莲的眼神宠溺温柔,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还不是你抢先选了马,疾风可是我精心养大的,自然没人追得上。”
“我不管,这次就是你输了,我选了疾风,疾风也选了我,我们配合得这么完美,干脆师兄就把疾风送给我吧。”苏槿莲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沐宴看,还故意眨巴几下。
沐宴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突然收了表情,但通红的耳根早已出卖他的内心,一开口竟还结巴了。
“这,这,我……看你表现,谁先到前院疾风就归谁!”说完咧着嘴拔腿就跑。
“你耍赖!”苏槿莲见状气愤跺脚,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去追。
两人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地到了前院,还没争论出谁输谁赢,就看见两个缩着肩膀的身影跪在不远处的树底下。
那个树长得奇怪,树叶偏偏只长了一边,一边绿叶葱葱,另一边——跟一只被拔了鸡毛的公鸡一样,唯有几片叶子在风中飘摇,好不心酸。
苏槿莲立马收起笑容走上前去。
“你们又被罚了?”
沁娘抬头发现来人,委屈地噘着嘴巴,“小姐,方子安又连累我被门主打板子,现在还要陪他在这跪着。”
苏槿莲看了一眼正傻笑的方子安,叹了口气,“沁娘,若是以后你还怂恿子安这么做,我可就不帮你们求情了。”
“小姐你不信我。”
“你看他那样子,你觉得我该信谁?”
“好了好了,小事小事。”沐宴在一旁打圆场,结果被苏槿莲瞪了一眼,立马就噤声了。
苏槿莲:“这都第几回了,再有下次你就回府里去。”
方子安连忙解释:“师姐,是我自己要做的,不管沁儿的事。”
苏槿莲气得冒烟:“我不管了!”
“消消气。”沐宴边劝着,边向沁娘使眼色。
沁娘轻扯苏槿莲的衣摆,“我错了小姐,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你说对不对方子安。”
“对!没有下次。”方子安附和道。
看着两双可怜兮兮望着她的眼睛,苏槿莲要发的火又生生吞了下去,只能背过身去。
方子安:“对了师兄,师父让你回来去堂前,庄上来了贵客,苏氏的长辈也来了,让师姐一同过去。”
“贵客?”
沁娘补充道:“来了两个神气的家伙,说实话,我觉得他们有些傲气,看起来不好相处。”
“沁娘!”苏槿莲喝道,“不可议论他人。”
沁娘见状,默默躲到方子安身后。
沐宴见势不妙,随即牵着苏槿莲赶去堂前。
两人先后进了屋,一眼便看见坐在沐朝身侧的应家父子。
“应兄。”沐宴同应远打了声招呼,又恭敬地向几个长辈行礼问好,“应门主,苏长老。”
随后收了笑容向沐朝行礼,“爹,我回来了。”
应远同沐宴点了头,又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他身后的苏槿莲,收回视线的同时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沐朝一向不苟言笑,面对外客这严肃的场合更加不怒自威,他扫了一眼沐宴,便对应江说道:“应门主,暮林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但妖族屡次来犯,单凭沐家庄依旧困难,圣上已经下旨让各门派派遣弟子前往协助,不知夷山是否有安排?”
应江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茶,才回道:“沐庄主放心,降妖一事夷山自是首当其冲,今日我们到访是为了另一件喜事的。”
沐朝闻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苏长老,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应江:“苏长老,还是由你来告诉沐庄主吧。”
苏长老正了正身子,说道:“苏家已经同应家订了一门亲事,要将槿莲许配给应公子。”
“什么?”沐宴震惊。
就连一向严肃的沐朝都流露讶异。
“我不嫁!”苏槿莲跑到苏长老面前,“叔公,我爹娘还没回来,您不可随意安排我的婚姻大事!”
“胡闹!”苏长老一拍桌子,“苏家长辈的话,何时让你一个毛丫头掺和,我们已经决定了,就算你爹回来也不会改变。”
应江冷哼一声,“苏长老,看来苏姑娘是不愿意啊?”
一旁应远的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方才沐宴的反应最大,实在惹嫌,他打量着沐宴和苏槿莲之间的目光,心中有了猜疑。
苏长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双亲常年不在家中,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自然是要听家中长辈的。”
苏槿莲噙着泪水看向无动于衷的沐朝,又看向斜眼看她的应家父子,再也控制不住伤心转身跑了出去。
应江起身,“苏长老,一个月后,我们希望能顺利到沐家庄接亲。”
苏长老点头,“自然。”
随后几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各自散去,全都忽略了还站在堂中的沐宴。
沐朝还坐在位上,此时他看着濒临失控的沐宴,也是一副无奈的神情。
“爹,师妹不能嫁去夷山。”沐宴直接说道,没了平常对沐朝的敬畏。
“住口!”沐朝喝道,“你以为你方才的失态应家看不出来,我已经告诉过你,你和槿莲不可能。”
“即使我们不可能,苏家也无权决定师妹的婚姻大事!”
“你该摆好你的位置,你可是要和林家结亲的!”
“那也是你们一厢情愿替我决定的,我从未应过,我不会娶林知意!”
“啪”的一声脆响在屋中响起,中断了这场压抑冲动的争执。
“你娘就盼着你和林家女儿早点成亲,这是你在娘胎时她给你求的姻缘。我知道你和槿莲两情相悦,但你明知你有婚约却……沐家的儿郎不能是你这般作派!”沐朝气愤道,“你离家一个多月,你娘时常念叨你,晚点去看看她,近两日她情况不好,你注意言辞别刺激她。”
沐朝离开后,沐宴独自又站了好久,直至天色黑了,他才来到沐夫人门前,他努力调整好心情才推门进去。
“娘,我回来了,这趟去发生了好多事……”
沐府一切如常,每个人怀揣着心事但仍维持面上的冷静,而苏府今夜注定不平静……
苏槿莲一回府便开始大闹,直接挑明自己不嫁应家的决心。
一旁的青初被吓得慌乱不已,终于等到小姐回来的日子,却等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婚约。
沁娘挡在哭泣的苏槿莲面前,人虽是跪着的腰背却挺得直直的,若是那几个想打人的老头靠近自家小姐一步,她就跟他们拼命!
三个女儿家跪在一群长辈中间,哭诉、抗议着、祈求着,换来的是一张张冷漠的脸。
“把大小姐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梅竹院!”苏长老一声令下,就有好几个侍从围了上来。
“别过来!”
沁娘嚷着抓起一旁的凳子挥赶,青初则是将哭得绝望的苏槿莲护在怀里。
侍从最后听从长老的意思,准备强行上前拖人,但下一瞬就被踢倒在地。
方子安从容落地,用剑鞘威胁着其他人不要再上前。
“子安,他们欺负小姐,全都给他们打趴下了!”沁娘气冲冲喊道。
“方子安!”苏长老一下站起,“你竟敢擅闯苏府,就不怕你师父问责!”
方子安毕恭毕敬行了礼,“晚辈不敢,只是苏府欺负三个弱女子,传出去恐遭人闲话。”
苏长老欲要发火,青初突然跑到前头跪下,“苏长老,今日是我们冲动,小姐刚出任务回来身上还负了伤,现在情绪激动已经昏迷了,还请长老看在我家老爷夫人的面上饶了小姐,我们会带小姐回去好生调养,还请长老宽恕。”说完磕了好几个头。
苏长老看向已经倒地不省人事的苏槿莲,挥了挥手,青初见状连忙道谢,随后便同沁娘和方子安将苏槿莲背了回去。
一晃三日过去,苏槿莲期间迷迷糊糊醒来几次,汤水不进,在沁娘准备翻墙出去偷钥匙时终于醒来。
“小姐,你可算醒了,我们还以为你……”青初跪在榻边,眼泪直流。
“呸呸呸,不可说丧气话,小姐吉人天相,青初,你别在小姐面前哭哭啼啼的了。”沁娘提醒道。
苏槿莲抬手抚上青初额上还没褪去的红印,“疼吗?”
青初赶忙摇头:“不疼,奴婢不疼。”
苏槿莲缓缓起身,取了一旁的药散给青初上了药,随后一言不发地看了窗外。
“青初,我想吃点东西。”
过了好久才等来苏槿莲这句话,青初高兴地往厨房跑去,没过多久就端来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等小姐好起来,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做。”
苏槿莲不语,默默吃了好几碗。
院中的仆从奴婢都撤走了,只剩主仆三人和门外的守卫。
苏槿莲醒来后,青初和沁娘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忍不住开始说起婚约一事。
“庄主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和公子两情相悦,偏要用什么乱七八糟的婚约将你们拆散,苏长老更不是东西,竟要强买强卖,想趁老爷夫人不在的时候欺负小姐,现在更是将我们囚禁在这里。”
说完她还不解气,冲着围墙外又是一顿骂。
青初赶忙将她拉了回来,“平日你胡闹就不说了,现在什么时候你还要给小姐添乱。”
“青初,你不用拦着沁娘,我还要让她骂得更大声点。”
青初吃惊地看向苏槿莲,往日沁娘口无遮拦她都要阻止念叨两句,今日却……
苏槿莲一手搭在桌上,面色苍白,眼眶发红,眼底发青,呆滞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光亮,短短三日,从前明媚活泼的她竟成了这副样子。
青初倒吸一口凉气,似乎已经预想到苏槿莲若是真的从了这门婚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沁娘上前,“小姐,要不你逃吧。”
一语落,让苏槿莲抬头看她,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青初也看着她,等她往下说。
沁娘:“你和公子这对苦鸳鸯,看庄主和各长老的态度,你们是绝无可能了,不然你和公子一同逃婚,逃得远远的,你放心,有我和青初给你打掩护,大不了我再叫上方子安!”
“你们在说逃什么?”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声音将投入的三人吓了一跳,转头发现苏云菀站在门边,神情疑惑地看着她们。
“姐姐,我给你送了些汤药来,温性补身子用的,我知道你怕苦,还带了蜜糖。”苏云菀没有再追问,提着篮子便进来。
苏槿莲问她:“你怎么知道我醒了,门口的人有没有为难你,怎么会放你进来?”
“姐姐放心,我说了要送些吃食就放我进来了。”苏云菀靠近压低声音,“我让微月在外边守着,她听见沁娘的声音就赶紧来告诉我。”
苏云菀看着苏槿莲憔悴的模样,犹豫后说道:“听说这门婚事是应家来求的,礼节周到挑不出半点错处,世家子弟联姻是默认的事情,夷山是众门派之首,嫁过去必然不会被亏待,而且……应公子为人豪爽风趣,是位不错的人……”
“二小姐既然觉得应公子不错,干脆就替小姐嫁去夷山吧。”沁娘没等苏云菀说完便打断了。
苏云菀的脸顺时通红,“沁娘慎言,我是因为听家中长辈讨论此事,既是大局已定,不想姐姐再受伤害,我本就为苏家女,身份低微,婚嫁也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苏槿莲正色,抓住她的手腕,“我同你说过多次,休要再贬低自己,你我都是苏家的女儿,你是我的亲妹妹。在这个家没有什么身份高低。如今我不也是没法左右自己的婚事,但你还来得及,云菀,女子嫁人就要嫁自己心仪之人,不能为他人左右。”
苏云菀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再说话。
等苏云菀离开,苏槿莲便起身去拿包袱。
“青初,帮我收拾行装,简单衣物和一些钱财,把厌梅弃竹也带上。”
“小姐,你这是?”
“沁娘说得没错,我得逃,逃得远远的,如若就此妥协我将来一定会后悔。”苏槿莲此时神情激动,眼中也有了亮光,“今晚我就去找师兄。”
“我让方子安去通知师兄,夜里你们就出发!”沁娘说完,高兴地朝外跑去。
青初十分担心,“小姐,你真想好了?”
苏槿莲坚定点头,“我会留信给爹娘,我相信他们不会怪我的,你和沁娘就留在府里,等我安顿好了一定会同你们联系。”
青初看苏槿莲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多说劝告的话。
深夜,在青初和沁娘的掩护下,苏槿莲有惊无险地躲过看守来到约定的地方,发现沐宴已经在那等着。
她十分高兴,“师兄。”
沐宴身子顿了顿,转过身来,神情落寞。
“怎么了?”苏槿莲担心问道,看向他肩上,发现并他未带行李,“是不是出来不方便带行李,没关系,东西我们路上再置办也行,我们快走吧,等会儿被发现就走不了了。”
苏槿莲牵起沐宴的手转身要走,但沐宴无动于衷站在原地。
“怎么了?”苏槿莲试探问道。
“莲儿,我走不了。”
一句走不了,让苏槿莲仿佛坠入潭水,浑身冰凉颤抖,但她仍笑着问他:“为什么,会走不了?是不是你放不下降妖的任务,没关系的,我们虽然走了,但是还是可以一起降妖,就像我爹娘那样,乔装一番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们。”
沐宴侧过头去,不敢看苏槿莲,“我爹自小教导我,为的是让我往后能担起沐家庄的责任,更何况我娘病重,若是我现在走了……所以我不能走。”
“所以,你也打算履行和林姑娘的婚约?”
沐宴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去,蹙眉闭上眼睛。
苏槿莲松开抓住他衣服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低着头,“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没有事先问你的意思,是我……是我不好。”
说完,苏槿莲转身跑走。
“莲儿!”沐宴伸手要去拉她却扑了空,但双脚像是有千斤重抬也抬不起来。
眨眼间半个月过去,梅竹院的门被撞开,守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苏言见状补了几脚。
“找死,竟敢将小姐关起来。”
丹莺先一步冲进院中,青初和沁娘看见她后立马就哭了。
“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就见不到小姐了。”沁娘边说边哭。
丹莺摸了摸她们俩的脸,看向紧闭的房门。
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沉闷的气息,屋子门窗紧闭,只有些许光亮照进来。
“莲儿?”丹莺缓步靠近床榻,看见一个瘦弱蜷缩在一起的身影,“莲儿,我的女儿啊……”
丹莺惊慌地将苏槿莲抱在怀里,发现她瘦得身上的骨头突起,像刀锋一样扎得她的心在滴血。
“我们不嫁,我们不嫁,你放心,有爹娘在绝不会让人欺你,他们怎么忍心将你弄成这样!”
听见丹莺的哭声,苏言立马跑了进来,一眼便看见瘦骨如柴,苍白憔悴的苏槿莲。
明明离家时女儿还是如暖阳一般明媚,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像是泉水干枯,花草枯竭,没了生气和活力。
“既然他们说儿女婚事由父母做主,那我们不答应,你就不用嫁,我看谁敢来逼婚!”苏言一掌打在桌上,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应声被震碎。
丹莺捧着苏槿莲消瘦的脸,“莲儿你看看娘,爹娘回来了,你不用怕了,你不想嫁就不嫁,你想永远待在爹娘身边都可以。”
“我嫁。”苏槿莲目光无神地看向丹莺,又转头对苏言重复了一遍。
“不……”丹莺劝道,“如果你是担心爹娘难做,你大可放心,应家那边爹爹可以应付,家里的长老你也不必忧心,娘都会处理好的。”
“娘,不是的,是我自己愿意嫁。”苏槿莲平静地看着他们,挤出一抹笑。
这笑,比哭还要让人看得心疼。
一晃到了迎亲这日,八抬大轿,大红绸缎,鼓乐齐鸣,风风光光地从苏府将新人接走,一切遵循礼制,热闹非凡。
一来一去,闹声匆匆离去,沐家庄又回到昔日平静的时候。
沁娘和青初随苏槿莲一同去了夷山,方子安也自请前去赴圣上指派的剑术交流。
此时此刻,竟没有一个人想起平日紧跟在苏槿莲身后的小尾巴,更没想到之后她会杀到夷山,痛骂应家是抢强良家妇女的土匪,大闹应府,口不择言,最后竟自请逐出师门。
萧云遥双手提着满满的工具站在大门口盯着上头的贴的喜字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咧着嘴跑了进去,大声嚷嚷着。
“师姐!我回来了!师父终于要让你和师兄成亲了吗!师姐!”
沐宴正在向沐朝讲述暮林的情况,听见这一声音仿佛后背被抽了一鞭,浑身打了冷战。
他看向沐朝的眼神满是惊慌,就连一向严肃的沐朝也有些慌张。
“云遥怎么提前回来了?”沐朝念了一句,其他人忘了,他倒是没忘还有萧云遥,只是没料到她会提前回来。
“岩心门的密道这么快就修建好了?唐门主可是出了名的挑剔。”
沐朝瞪了沐宴一眼,“不可在人后议论,云遥她精通机关密道,大翎各派都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外人去修建,自是提前完成任务才回来的。”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萧云遥就出现在门口。
“师父!你终于同意师兄和师姐了,我就说您不会这么老顽固。”
沐朝沉着脸,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抬手招呼她坐下,萧云遥也没客气,抓起桌上的茶水和糕点狼吞虎咽。
她吃得急,口齿不清地抱怨道:“下次我不接岩心门的活了,唐信石那臭老头脸臭嘴更臭,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的,麻烦死了,到底是我懂机关还是他懂机关,下次师父您叫我去我也不去了。”
“师妹,你一路辛苦,还是赶紧去歇息吧。”
萧云遥嘴巴一抹,“我不累,等会儿直接去梅竹院,我带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要跟她们一起玩儿。”说着还高兴地晃起身子。
沐宴和沐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对了师兄,你和师姐定在哪日成亲,到时候可别挑在我出门的时候,我可是要背着师姐出嫁的。”
沐宴:“师妹,其实,其实……”
萧云遥奇怪他的反应,“有什么事不能直说的?”
沐朝:“还是我来说吧,外头的喜字是槿莲和应家公子的婚礼,三日前槿莲就已经出发去了夷山。”
萧云遥愣住,还抓着糕点的手缓缓落下,瞪大着眼睛来回看两人。
屋中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屋外的风都突然停了,紧接着就是屋中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师妹!”沐宴紧紧拽着萧云遥的手,但不知萧云遥哪来的力气一挥手,十分精准地打了他一巴掌。
沐宴没顾上伤势,不放手,“莲儿已经走了,沁娘和青初陪着,子安也一同前去。”
萧云遥一听撇了嘴,眼眶微红,“你是说,这么大的庄子里,陪我玩儿的人都走了?”
“你整日就知道玩!”沐朝拍桌而起,“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待在庄里修练。”
萧云遥咬着牙,气愤地甩开沐宴的手,指着他怒斥道:“你不是喜欢师姐吗,我是因为师姐喜欢你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你竟然这么容易就将师姐往外推,懦夫!”
沐朝刚要打断她,谁知她手指一转,“还有师父您!枉我以为您是通情达理的老头,没想到竟让苏家把师姐嫁到夷山那种地方,还是嫁给应远那个卑鄙小人!师姐也是您的爱徒,算是您半个女儿啊,我对您太失望了!”
说完她抓起包袱转身就走。
“拦住她!”沐朝命令道。
沐宴不得已还是追了上去,几个弟子跑了进来。
那几个弟子看见怒气冲冲的萧云遥也不敢上前,挡在她前头,又被她一步步逼出门外。
“师妹,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夷山把师姐救回来,我才不会让她待在那个吃人的魔窟里!”
“师妹……”
“我看谁敢拦我!”萧云遥从腰上抽出凤羽鞭甩在沐宴身前,瞬时地上就留了一道深痕。
“夷山守卫重重,你是没法进去的。”沐宴劝道。
萧云遥一下湿了眼眶,“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诸多顾忌,让师姐去这么远的地方,一定使因为你师姐才会妥协的,一定是你伤了她的心,我对你太失望了!”
沐宴怔愣在原地,一下语噎不敢接话,就这么看着萧云遥离开沐家庄。
没过几日,应府门口就出现一个风尘仆仆,发丝和衣裳早已分不清原来颜色,脸也被糊了一层尘土的可疑女子。
不过她手上的长鞭十分干净,此时正被她一下一下甩在围上来的应氏弟子身上。
周克言带人赶来的时候,一眼便认出是萧云遥,他认不得人也认得她手中的凤羽鞭。
“萧云遥,你在沐家庄闹不够竟还闹到夷山来了,我们城门被你所伤的弟兄你要如何算!”
“是你?应远身边的狗腿子!把应远给我叫出来!”
“我是应氏子弟周克言!”周克言下意识证明身份,等回过神来后气得咬牙切齿。
“师兄不在,你请回吧!”
谁知萧云遥看都没看他,直接朝府中闯去,“不在正好!”
“抓住她!”周克言喝道!
一群人在门口闹了许久,终于有人将应远请了出来。
“应远,你个卑鄙小人,趁我不在强抢我师姐!”沐瑶一见应远,脸上露出嫌恶。
应远沉着脸,“萧云遥,你到我夷山这么胡闹,难道沐家庄不管,沐庄主也不管了吗!”
“别给我扯其他的,又想给沐家庄安罪名呢,我萧云遥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看你小人敢不敢认!”
应远气得差点没憋住骂她,“你到夷山来到底要做什么!”
“把师姐还给我!”
“夫人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岂能容你在这胡说八道!”
“那你就是不答应了?”
“滚回沐家庄去!”应远说完便转身抬脚进去。
萧云遥一甩凤羽鞭,在空中挥了两圈将门口围着的弟子打倒后转而打向应远。
仅差分毫,就能将应远打个皮开肉绽,谁知从一旁冒出一人,用折扇将凤羽鞭打了回来。
萧云遥刚要质问来者何人,就撞上一张清秀俊美的脸,一下就哑了声。
“你是谁?”她还是问道。
那位书生打扮的公子还没回应,就见应远挡在前头,“葛先生是我府上的贵客,你不可为难他。”
“从头到尾我要为难的只有你,我为难他干什么?”萧云遥回怼道,“我要见我师姐,今日见不到,你们府上今日起就别想安宁!”
“你!”
应远忍无可忍准备动手,就见里头跑出一个小厮,弯着腰低声同他说了几句,他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
“带她去见少夫人。”
应远话音刚落,萧云遥就抬步快速走了进去,路过葛先生的时候还停下脚步。
“小先生,我带师姐离开的时候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走啊?”
说完她笑得一脸灿烂,也不管人什么反应,蹦蹦跳跳地就走了,留葛先生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红的。
应远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暗骂一句:“疯子。”
苏槿莲很早就听说萧云遥在夷山闹的事情,但一时间她们出不去,方子安也还未回来,只能在屋里干着急。
但不多时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喊声,听那喊“师姐”的调子,除了萧云遥没有其他人。
苏槿莲激动抓住青初的手,“真的是阿遥。”
一连几日,青初难得见她笑,急忙应着:“是,是她来了。”
萧云遥一进屋,旁若无人,包袱一丢,一个滑跪就扑到苏槿莲怀里。
“师姐,阿遥找你找得好苦啊,你怎么舍得阿遥就这么走了。”
这细声细语的撒娇让带路来的小厮汗毛竖起,想起方才她在门口心狠手辣的样子,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点儿毛病。
沁娘将小厮赶走,又将萧云遥提溜起来,“你这浑身脏兮兮的,把小姐的衣裳都弄脏了。”
“师姐才不会嫌弃我,这是我一路过兵斩将的荣耀!”
苏槿莲帮她扫着身上的土灰,问道:“我不是留了封信给你吗?”
“没看着,我刚回去知道你被应小人劫走,我立马就赶来了。”
沁娘凑了过来,“你这话我爱听。”
苏槿莲蹙眉看着两人,面带忧愁地叹气,“你这么一闹,师父不知道要怎么罚你。”
反观萧云遥十分淡定,“我怕什么,大不了就不回去了,师姐,我们一起走吧,离开夷山,也不回沐家庄了。”
苏槿莲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人,眸中不自觉露出笑意,但又立马消失,“我不能走。”
“不,你得走!”萧云遥突然站起,“你就算不嫁师兄也不能嫁小人,你可知他应氏为何一定要娶你回来,是因为应家老头那该死的破卦,什么天象所指,是天命,我去他的天命,我们自己的命我们自己说了算,他们这是图谋。师姐你信我,当时我听得很清楚,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早知道我就不去岩心门了。”
苏槿莲静默不语,也不惊讶。
萧云遥看三人的反应,问道:“你们知道?”
青初回:“这不是什么秘密,应氏一向遵从应门主的卦象,这件事一开始便是挑明的,就因为如此,苏家才……”
“那师姐你为什么同意?”萧云遥跪坐在地上,“师姐,你不能嫁给他,你说过你喜欢我的名字,以后孩子要取‘遥’字的,我不想我的名字和应家扯上关系。”
苏槿莲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右手指轻轻点了萧云遥的脑袋,“你啊,总是胡闹。”
她表情柔和,显得平静,“阿遥,人总是有分别的时候,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你也不能一直守着我,如今我离开夷山,嫁入应家,木已成舟,已经回不去从前,你也不该再由着性子胡闹,为了我那就更不应该。师父疼你,但有些事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没法时刻护着你。”
“我原本就是一个人,我不怕。”萧云遥有些哽咽,但还是嘴硬小声回道。
“你不是一个人,沐家庄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师姐也有家人,所以也会身不由己。”
“他们才不是师姐的家人,是家人的话怎么会逼你做不开心的事情,我的家人只有师姐,只有师姐从小处处维护我,师姐是我自己选的家人,我以后的家人一定也是自己选的!”萧云遥眼含热泪地说着,忍得辛苦,最后还是在苏槿莲的怀里大哭起来。
一直到了傍晚,萧云遥都还是抱着苏槿莲不放,青初已经替她铺好了床榻,却被拒绝。
“睡在这里我瘆得慌,我明日再来,师姐你早些休息。”萧云遥提起包袱,一个飞身出了院墙。
青初心里担心她还会出什么乱子。
苏槿莲在门口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道:“阿瑶不会的,是我突然消失才让她慌了神,她聪明,会明白我的意思。”
夷山城外,萧云遥坐在长满杂草的坡上,撕开手臂的衣裳,露出底下一道可怖的伤痕,血都已经干了。
她取了一只干净的匕首将伤口上的血痂挑开,又往上面倒了些烈酒,十分熟练地上药包扎。
待一切处理完,她擦了擦带血的匕首,忽地将其丢出,正中不远处的一棵树。
只见树后缓缓走出一人,晃着手中的折扇。
“是你?”萧云遥扯了扯嘴角,但马上转过头躺了下来。
葛先生慢慢走进,忍不住问道:“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要你管。”萧云遥闭着眼睛。
“……”
“你来这干嘛?”
旁边站了一个人,就算萧云遥再无所谓也睡不着。
“我觉得你很奇怪,所以再来看看。”葛先生面无表情回道。
“有病,你走吧。”
“……”
“难不成是因为我走的时候没带上你?”
“你,你,你休得胡言!我是好奇竟有人敢在夷山闹事,想看看到底是多无知无礼的人!”
葛先生的反应将萧云遥逗得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笑着的样子让葛先生更加恼羞成怒。
“你放心,我还没要走呢,明日,再明日,我会准时光顾应府,真要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小先生你的。”
葛先生的脸倏地涨红,暗道一句不知所谓就转身离开。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萧云遥看他也觉得奇怪,不过没多大在意,又躺下看着夜晚星光陷入沉思……
次日,萧云遥又大摇大摆地从应府进去,这次没人敢拦她。
应远和葛先生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拿着凤羽鞭一路吓唬着小厮奴婢,每个人见着她都躲得远远的。
“她倒是开心了,把府里都搞成什么样子了。”
葛先生用折扇挡了不自觉扯起的嘴角,“公子不必在意,门主允许她出入自是有他的道理,我瞧她今日还算安分,不会闹事的。”
“葛先生有所不知,这萧云遥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对,就是一匹野马,仗着自己善修机关密道,在各个门派随意进出惯了,真当没人管得了她。”
“既是有求于人,也不好约束人家。”
“葛先生这话是何意?”应远转头疑惑道。
葛先生收了折扇,“公子不是要问我关于术法的修练吗?”
应远一听拍了拍额头,“瞧我把正事忘了,听下人说,葛先生这次打算提前回去?”
“是,再过三日。”
两人谈话着,就往文香斋走去。
一连两日,萧云遥都准时进府,但没人知道她何时走、如何走的。
应远找过应江不少次,但应江只摆手让他不用管,随她去。
直到第三日过了时辰,门口的守卫因为没见到萧云遥而去向应远通报。
葛先生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听着。
“她不会又要闹事吧?”应远有些担心,“少夫人那什么情况?”
“少夫人一直在院里,没离开过。”
应远想了想,“把人守好,再派些人在府里巡察,一有情况马上来报!”
苏槿莲院里,沁娘和青初也纳闷今日怎么还没见到萧云遥。
苏槿莲:“别看了,她不会来了。”
“小姐,难道阿遥她又要去闹,要带你走?”
“不,她自己走了,只不过她应该也不回沐家庄了,至于要去哪我也不知道,她点子奇,我猜不着。”苏槿莲微微笑着。
青初忙道:“小姐难道不着急,万一庄主追究,万一阿遥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她悄悄同我说,她想去找个家,能够自己完全主意的家,我觉得挺好的。”
无论青初和沁娘如何着急,苏槿莲都平静地绣着手中的绢子,一梅一竹。
“不知爹娘如何了。”她轻道。
自苏槿莲出嫁,苏言和丹莺也离开沐家庄,虽然正常执行任务,但再无其他消息传来,苏槿莲到夷山后也没收到任何书信。
一晃一年过去,萧云遥大闹应府的事情似乎已经过去好久,应远每日都带着新奇的吃食或新打的首饰来找苏槿莲。
两人相敬如宾,倒没有出过什么矛盾,但就是苏槿莲毫无起伏的态度让应远每每都失望而归。
也是在这一年里,沐家庄传来沐宴同林知意成亲的消息。
又过了半年,应远告诉她,沐宴和林知意诞下一子,宴请各门派届时前去参加百日宴,言语之外还有暗示苏槿莲的意思。
可能是苏槿莲态度平淡,应远这次没像之前一样神情失落,离开的时候倒是显得轻松。
“少主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沁娘揪着脸,看得出有些害怕。
青初回道:“每日来说的话我都不爱听,话里话外都在打探小姐和公子从前的事情。”
“不必在意。”苏槿莲打断她们的话。
青初:“小姐……”
“青初,帮我回说,百日宴我就不去了,你帮忙备些礼,届时让少主一同送去。”
“若是有人追问起呢?”
“少主会替我回的,快去吧。”
如苏槿莲所料,应远没有追问原因,高高兴兴地备下礼后便独自去了沐家庄。
接下去的日子,苏槿莲总感觉一日重复一日,唯一的盼头,就是萧云遥送来的书信,每次都会附上不同的树叶和花瓣。
另一件趣事,便是葛先生破天荒地找来,面色沉重地向他们打听萧云遥的去向。
三人当然不会透露,但毫无交集的两人之间的故事让她们十分好奇。
但萧云遥没有留收信的地方,苏槿莲想问也无处问。
沁娘因为时常跟着方子安前去训练,偶然一次让应江瞧见她的身手,说是十分投缘,就收了沁娘为徒,往后就同其他应氏弟子一起训练。
苏槿莲没有反对,反倒替她高兴,原本沁娘的天赋就十分出色,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担心拜师之后就不能伴随在苏槿莲身边。
这次,还是苏槿莲劝说好久,她才愿意的。
往后的日子,院中就又少了一人。
接下去的五年里,苏槿莲先后诞下应子默和应洛羽,原是高兴的事情,青初却几乎每日都在药壶前偷偷抹眼泪。
小姐的身体每况愈下,李大夫每次来都是皱着眉头走的,药是一碗接一碗地喝,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都默契地不曾提起。
李大夫偷偷跟她说过,小姐这是心病,他没法医,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就能好了。
此话一出,青初愈加崩溃,靠小姐自己,还会有好的一天吗……
应远对苏槿莲也不再这么殷勤,他似乎也习惯了她这副冷淡的性子,所以在苏槿莲提出要搬去偏院休养的时候,他没有多加犹豫就答应了。
“青初,这里就叫梅竹院吧,我们也过过以前在沐家庄的日子。”
搬来的第一天,苏槿莲的心情好了不少,青初连连应下,将院里布置得同以前的住处大差不差。
没过两年,应江逝世,应远当上应氏门主,他事务繁忙,来见苏槿莲的次数就更少了。
再加上苏槿莲总卧病在床,同他也不能说上几句,有时一个月都不见来过一次。
一日,青初急匆匆进来将苏槿莲叫醒。
“小姐,门主寻了个人,说要来给你治病。”
“来便来,你怎么这么慌张?”
青初压低声音,“听说是从暮晓山来的,叫夕颜。”
“夕颜?”苏槿莲不禁提高声音,坐了起来,“暮晓山的妖王,怎么会到大翎来?”
“说是来求见门主几次,我也不清楚,改日问问沁娘和子安。”
“她什么时候过来?咳,咳……”
青初扶她起来,轻拍她的背,“小姐莫急,方才来报,明日就来。”
“那你今晚赶紧让人收拾一间房,要紧的物品都得备好。”
“好。”青初显得有些为难,“小姐,可,可她是妖啊……”
“暮晓山一向与世无争,从未无故伤人,身为妖王她敢独自进到夷山来,怕是有求于人,至少,不会伤害我们。”
“小姐怎么这么笃定她不会害人。”
苏槿莲笑笑,“直觉,我竟有些期待见到这位传言中的妖王。”
次日夕颜到的时候,是青初去门口迎的,对于面前这位与自己想象的模样大相径庭的姑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起来同人族并无二异,长得温婉大气,笑容中还透着伶俐。
“你就是青初吧?”夕颜十分自然地打招呼。
青初结结巴巴应着,将她带去见苏槿莲。
但夕颜却停下,看向院中的银杏树,随后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白绒绒的东西。
等青初看清楚后,吓得尖叫一声后退——竟是一只雪白的狮崽子。
夕颜将小狮崽放在地上,“去玩吧九生。”
屋里的苏槿莲听见外边的动静后,不禁朝窗外探去,刚巧与进门的夕颜对上视线。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夕颜没有说其他,坐下便开始替苏槿莲把脉,随后在屋中看了看,同青初说道:“将那躺椅搬到树下去。”
“啊?”青初没懂她的意思。
“按夕颜姑娘说的做。”苏槿莲吩咐道。
夕颜突然转身将苏槿莲连人带被从榻上抱起来,直接朝院中跑去,小心地放在躺椅上。
青初惊叹:“想不到夕颜姑娘有这等力气。”
“你家小姐都瘦成这样了,能有多重。”
不时一阵风吹来,青初赶紧命人去取屏风,夕颜出口阻止。
“让她出来就是晒太阳吹风的,整天待在那屋里,低头是床抬头是梁的,心情能好到哪去?”
苏槿莲认真听着,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屋子了,因为发冷总裹着被子,竟忘了阳光是这般暖和。
“可李大夫说小姐得了风寒,不可吹风的。”
“一切病从心起,当然得先医心了。”
青初震惊夕颜只号了脉就能断出苏槿莲得了心病,一下便觉得她靠谱起来。
夕颜转头又对苏槿莲说道:“再说心病哪有这么容易痊愈的,既然如此就得想办法转移,整天闷在屋子里,这病就只在小小的地方转悠,越转越晕,现在换了大地方,入眼这么多新鲜物,哪还有心情去想些有的没的,你说对不对?”
苏槿莲捂嘴笑了出来,又咳了几声,“夕颜姑娘让我想起一个人。”
“看来是能让你开心的人。”
“是我的一位妹妹,只不过许多年没见她了,她也像姑娘这样伶俐可爱,让人瞧着就高兴。”
“那你就当我也是妹妹,这样你以后看见我就高兴啦。”
苏槿莲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轻声回道:“好啊。”
这时院门被推开,一个少女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喊着:“暮晓山的妖王来了吗,我特地赶回来瞧瞧她长什么样子!”
沁娘来回看苏槿莲和青初,直到顺着两人的目光才发现一旁的夕颜。
“你是谁?”
“夕颜。”
“我是沁娘,你是……不对,你就是妖王!怎么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槿莲:“沁娘,不可无礼。”
沁娘缩了缩脖子,心虚笑了,突然她发现脚边有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团白绒绒,她弯腰抱起,随之尖叫。
“天啊,好可爱的小狗!”
“嗯……九生他其实是一只小狮子。”夕颜拨开九生脸上的长毛……勉强看得出狮子的模样。
“他叫九生?好特别的名字。”沁娘将九生抱在怀里,也不顾其他人,自说自话地到一旁玩耍。
“原来她喜欢动物。”夕颜若有所思地看着沁娘,转而问苏槿莲,“那你喜欢什么?”
苏槿莲被问得一下愣住,还是青初替她回答:“小姐在沐家庄时喜欢舞剑,还喜欢弹古琴。”
“舞剑就算了,你现在剑都抬不起来,古琴不错,院中可有?”
青初摇头:“来夷山后,小姐就再没碰过琴了。”
“这不简单,造一把琴就好了。”
“造琴?”三人皆震惊,还有些犹豫。
夕颜倒是信心满满:“放心,我有一位好友精通乐器打造,我也学上几手,简单的古琴还是没问题的。”
其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按夕颜吩咐的把材料都准备齐全了,又马不停蹄地开始造琴。
一开始还是夕颜在指挥,到了后面反倒是苏槿莲主导,好多细节活都是她来负责。
“知琴莫过于弹琴者啊。”夕颜看着古琴逐渐成型,感叹道。
“姑娘不也会弹琴吗?”青初笑着打趣,“怎么还没我家小姐一半手巧呢。”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青初也同夕颜熟络起来,说话也不生分了。
“我哪能和她比,心细的活就不适合我,一开始劈劈木头我倒是在行。”说着还比划起动作,把苏槿莲逗得哈哈大笑。
青初这时突然靠近夕颜,悄声问道:“姑娘,其实古琴去外头买一个就好了,为何要自己做呢?”
夕颜看了眼苏槿莲,“买的和自己做的能比吗,一来她付出心血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二来世间多了一件她的心爱之物,这不比那药壶里的药管用?”
青初豁然开朗,看向夕颜的眸子都开始放光了。
很快一把古琴就做好了,多了笑声的院里又多了琴声,不知不觉原先死气沉沉的院子竟活了过来。
沁娘时常回来,一回来就给九生带各种玩物和零嘴,不知不觉九生都圆润了不少。
因为有了生气,苏槿莲的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红润,好几次与夕颜谈笑间,青初有过恍惚,仿佛是她们还在沐家庄的时候。
夕颜这段日子用自身妖力的疗愈能力替苏槿莲治疗了因为心病带来的身体创伤,但正如她所说,心病难医,往后还得靠苏槿莲自己。
“其实我来,是一场交易。”
四下无人时,夕颜突然对苏槿莲说道。
“应远答应我,只要我医好你,他就愿意帮助暮晓山同大翎签订和平协议。”
“所以我得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能拖累你。”
夕颜讶异抬头,露出难见的伤感,“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几句,毕竟我是利用了你。”
“被利用而捡回一命,我不亏。”
夕颜反笑,“不错,学会看得开了。”
“谢谢你,苏姑娘。”夕颜表情真诚,珍重地说着每一个字。
“我希望你叫我的名字,夕颜,我们是朋友。”苏槿莲拍了拍她的肩膀。
“槿莲,阿莲,朋友。”夕颜念着念着,竟捂脸哭了起来,“我不喜欢分别。”
“我们还会再见吗?”苏槿莲掐算着日子,知道快到夕颜离开的时候。
“我想我们会再见,但又不想再见,我希望你永远平安康健,好友之间应该只有思念,没有交易。”
“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两人相互安慰着,说着话,看着银杏叶从枝上挣脱又缓缓落地。
等到那树上再没一片叶子,树下也只剩一人。
“小姐,天色晚了,我扶你进去吧。”青初拿着斗篷出来,劝道。
苏槿莲只静静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枝,“你说那叶子何时会长出来?”
青初替她整了整发丝,道:“夕颜姑娘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小姐如若想她,我们回屋弹首曲子吧,姑娘说了,那首曲子小姐还弹得不熟练,得多练练。”
“说的也是。”苏槿莲勾着嘴角应着。
两人起身准备回去时,院门被撞开,沁娘从外头匆匆跑来,神色慌张还带着些许愤怒。
而她带来的消息,让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苏槿莲又再次病倒了……
应氏门主应远,择日迎娶苏家二小姐苏云菀,为应府的二夫人。
“罢了,罢了。”苏槿莲躺在床上,安慰青初,“当初是我同她说一定要嫁心仪之人,却忘了问她的心仪之人是谁,一切都是因为我。”
她脸上带着苦笑,眼泪从眼尾话落,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吓得跪在榻边的青初一直喊着小姐。
那年的冬季,苏槿莲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骨,在门窗紧闭、烧着炭火的屋内,她都觉得寒气从她的每个手指钻入,剐蹭着她的骨头,直至插进心脏。
她想,自己大抵又得了心病。
夕颜说过,人一有了心病,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会找上来。
她也不知自己在榻上躺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做了好多梦,梦见爹娘,梦见师兄,梦见阿瑶,还梦见了夕颜……
每每睁眼她都看见青初强装镇定和开心的脸,还有屋内没来得及打扫的狼藉。
她知道,自己又得病了,得了一种自己不知道又奇怪又可怕的病。
突然有一天,一个稚嫩的孩童声出来,他喊着唤着。
“娘。”
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好久没喊过娘了,也很久没听孩子喊过自己。
孩子,对,她好像有两个孩子……
苏槿莲缓缓睁眼,一个流着鼻涕眼泪的孩童正趴在自己身上,大声喊着“娘”。
“你是谁?”
这是苏槿莲对应洛羽说的第一句话。
冬去春来,苏槿莲也慢慢习惯应洛羽在身边,只是留给她的记忆并不多,经常醒来的时候,看见应洛羽躲在青初身后怯怯地看着她。
直到她喊了一声“羽儿”,他才会转而欣喜地跑出来,提着他在厨房做的吃食过来,粘着她,缠着她,求她吃一点儿。
其实自从卧病在床后,食物对她来说只是续命的东西,甚至于会厌恶。
果然放进嘴里的食物让她一阵反胃,但她看着应洛羽期待的眼神,勉强吞下。
“好吃。”
“太好了,那以后我每日都做给娘吃,最近我学会好多道菜,芙蓉糕我也快学会了!”
望着应洛羽离开时雀跃的背影,苏槿莲默默将剩余的食物放下。
“我是不是不该骗他?”她问青初。
“小姐不是说,二公子到这来开心就行吗,就随他去吧。”
“也好。”
青初也是有私心的,她想着,这样小姐还愿意吃上几口。
日子就在苏槿莲昏昏沉沉中过了一年冬又一年春,一年夏又一年秋,在应洛羽和青初的陪伴下,她终于有了好转,可以自己走到院里的树下,躺下歇息。
但老天似是要与她作对,不想她真正好起来,在她一日午后小憩醒来后,她心情愉悦地同青初讲,她梦见夕颜了,还梦见那年她们一起造琴的日子。
应洛羽在一旁捧着脸听着,看苏槿莲说得开心,他也傻乎乎地乐。
然而才刚说完,院里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沁娘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红着眼眶,远远地望着苏槿莲。
“怎么了?”苏槿莲向她招手,以为她是练剑时又受伤了。
但两人就这么望着,苏槿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在沁娘说出“夕颜”二字时,她气血翻涌吐了一口鲜血后便晕了过去。
沁娘在她身边大声哭着,怪自己不该说。
是应远散播苏槿莲病危的消息,引夕颜到夷山救治,谁知夕颜一到夷山,便被应远以恶妖的名头抓入地牢。
沁娘说,她在被抓的时候,还在问:
“阿莲身体还好吗?”
后来,苏槿莲得知,夕颜原来是可以跑的,她一早便知道应远的目的,早早的就开始逃亡,但她无意间得知苏槿莲病危垂死,无药可医。
她想着,她应该能医好她,就像当年一样,于是便悄悄来了,谁曾想竟不小心落了圈套……
方子安送苏槿莲到伏妖殿时,被守地牢的降妖师拦住去路。
苏槿莲:“我自己去就好,你在外头等我。”
“师姐慢些走,有事喊我,我就在门口候着。”
苏槿莲抱着古琴,扶着潮湿的墙一步步朝地牢走去。
方子安看她步履蹒跚的样子,瞥了守卫一眼,又看了看院墙外,计上心头,扭头朝殿外走去。
地牢内潮湿又呛人的气味让苏槿莲咳嗽不止,她捂着眼睛,许久才适应里头昏暗的视线。
她挪着步子向前,等到看见有微弱光亮的地方时,就看见夕颜被锁在刑架上,身上血迹斑斑,明显受了极重的外伤,此刻的她抬着头看向从缝隙中挤入的阳光,面色十分平静。
苏槿莲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顺声看来,眼里没有惊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仿若格格不入的暖阳。
“我知道你会来。”夕颜哑着声音说道,“你一定会来看看我的。”
“对不起。”
“这么多年不见,就只同我说这个吗?”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苏槿莲一问出口,便已经哽咽。
夕颜依旧笑得灿烂,“我过得很好,我成了婚,还有了两个孩子,每日都过得很开心,只是……”
夕颜又转头看向那一抹阳光,“只是我们很早就分别了,为了让坏人找不到他们,最后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我真的好想再见见他们……”
“你不该来的。”苏槿莲流着泪。
“你说得对,但我不赞同。”夕颜打趣道,“古琴带来了,不弹一首给我听听吗?”
苏槿莲将古琴放好,手指轻轻按着琴弦。
“我想听《清月》,让我听听你的琴艺是否长进了,这些年我可是有勤加练习的。”
手指拨动琴弦,琴音悠扬回荡,环绕在两人周身,好似又回到梅竹院的银杏树下,一起造琴,一同作曲。
这琴音将夕颜的思绪牵得好远,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越溪和南舟,就能看见往日温馨种种,还有好多难舍的时刻。
但再睁眼后,地牢阴冷,还伴着刺鼻的血腥味,这些她本是不在意的,但这一刻她竟愤恨非常。
“你走吧。”夕颜打断琴声,“你身子虚弱,别再来了。”
苏槿莲抬眼看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悲凉,她没再说话,抱起古琴转身离开。
出了地牢,方子安已在门口等她,她抬手遮住阳光,她心里纳闷,怎么此时的太阳会如此刺眼。
“子安,帮我送封信,要快。”
七日后,梅竹院的门被敲响,青初赶去开门,发现是在外踌躇踱步的沁娘。
“青初,老爷和夫人来了,我看他们神色不大好,我害怕。”
青初往里头看了一眼,“小姐在信里将事情都写明了,老爷夫人兴许是打算同门主再商量夕颜姑娘的事情。”
“这次不一样,不一样……”沁娘急哭了,“门主对夕颜的态度很奇怪,我总觉得他跟周克言瞒着什么,好像要发生不好的事情,我一直很心慌,青初,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是小姐的爹娘,门主不会多加为难的,我们且等消息,兴许今晚老爷夫人就能来看望小姐了,你若是害怕,就一起在这里等着,可好?”
当晚,主仆三人一起守着,可直到深夜,梅竹院的门都没再敲响过。
一直到了隔日清晨,伏妖殿方向噪声震耳欲聋,其中不乏有降妖师指挥的作战声。
这个声音苏槿莲再熟悉不过,她匆忙叫醒青初和沁娘去打听情况。
结果回来的只有青初一人。
青初明显惊魂未定,苏槿莲拖着身体出来时,看见她独自一人十分反常地坐在院中,等她转过身来时才发现她脸上尽是未干的泪痕。
她抱着苏槿莲一遍一遍哭着喊着小姐,却什么话也不说。
苏槿莲呆呆站着,已经在这哭声中猜到了一切。
子安死了,爹娘也死了,夕颜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子默筋脉受损内力尽失……
此刻她仿佛也死了。
伏妖殿事件两日后,沁娘跪在苏槿莲榻边,恳求应府放她离开。
“你真的确定要走?”苏槿莲问她。
“小姐,我真的没法再继续待下去了,对不起……”
苏槿莲替她擦去眼泪,“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早点离开也好,离开这里去寻自己要的生活。”
那晚,沁娘给苏槿莲磕了一个头便离开了,而牺牲的降妖师名册上多了她的名字。
自那日之后,苏槿莲就再也没踏出房门一步。
应洛羽每日都提着他做的食物敲响房门,有时候有回应,有时候没有回应,但不变的是食物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不知何时,梅竹院就剩下他们三个人,很安静,静得可怕。
外头的仆从奴婢都不敢靠近,因为里头时不时会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喊叫声。
喊着:“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死了他们,错的是我……”
直到一日清晨,女人凄厉的喊声消失了,代替的,是女子伤心的挽回声,和孩童窒息的哭声。
……
那日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苏槿莲,喝了一整碗应洛羽熬的绿豆粥,青初为此开心不已,应洛羽更是一头栽进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吃食。
“青初,羽儿呢?”
“二公子在厨房忙着给小姐准备午膳。”
“他和弘遇相处得如何?”
“小姐放心,二公子嘴硬心软,弘遇乖巧,打打闹闹的往后感情更好。”
“那子默……伤势如何了?”
“大公子医治及时,性命无碍,虽然内力受损,但他年纪还小,往后多练练不成问题的。”
“那便好,弘枢昨日是否来过?”
“来过,他来过,原来小姐知道,”青初听见苏槿莲在昏迷中识得弘枢的声音,高兴不已,“他来看望小姐,说有他在,会照顾好大公子,让小姐不必忧心。”
“那便好,他虽年纪稍长些,但懂事很多,懂事的孩子总是压力大些,你以后多多照顾。”
“会的,小姐要不躺下歇会儿?”青初见苏槿莲一下说了这么多,神情有些疲倦了。
“我不累。”苏槿莲垂着眼沉默一会儿,“沐家庄,有何消息?”
青初闻言直接僵住,抿着嘴眼神飘忽。
苏槿莲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不说了,我想睡会儿,让羽儿别忙活了,我吃不下。”
“好。”青初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后准备离开。
“青初。”苏槿莲叫住她,“明日一早让羽儿多睡儿一会儿,你自己进来帮我洗漱吧。”
“是,小姐。”
“青初,”苏槿莲又唤了一声,“辛苦你了。”
夜深人静时,苏槿莲缓缓睁开眼睛,往日混沌的眼睛在夜里更显清明些。
她望着不变的房梁,听着寒风敲打门窗的声音,屋里很暗,冬日的月亮总躲着,夜里一点月光都没有。
她摸索着解下腰带,伸手绑在床头后,面色平静地将另一头缠住自己纤细的脖颈,稍稍用力,苍白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一抹红痕。
迷糊间,她望着房梁的眼神逐渐涣散,眼泪湿了眼眶,十分委屈地喃喃一句:
“娘,我好痛啊……”
那晚的寒风格外凌冽,吹打的声音完全盖住了屋内的动静,直到清晨才回到平静。
应洛羽依旧早起,今日他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整洁的衣裳,准备去给娘亲请早,青姨昨日说娘亲有了好转,今日能和娘亲说说话了。
他边走边跳着去往苏槿莲屋的方向,却在屋外听见铜盆掉落的声音,接着便传来青初嘶哑喊着小姐……
他迟疑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颤着手推门进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往日睡着的娘亲,也不是失控打翻食物的娘亲,更不是抓着他强行喂他吃东西的娘亲,而是安静至毫无生气的……
那年冬日很冷,冷到侵入许多人的骨髓里,将他们浸湿在寒冰中许多许多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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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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