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段锦儒与窦言洵之间,还因上次韶景园一事而暗存芥蒂。
尽管时隔已久,段锦儒至今并未找到关键证据,但她不能不有所防范。
她如今尚不知窦言洵实力深浅,也不知他所谓的“帮助”又是否真心,更不能直接让窦言洵知道,她在暗中求助段锦儒。
他们本就是两派势如水火之力。
而两相较力,稍有不慎,便会将别人牵扯进来。
所以此事她能借之力,不过她自己罢了。
稍作休整,林栩便片刻不得闲,即刻写了数封书信。
两封书信分别寄给两位同样在沐京一带任职的二表哥和三表哥,寥寥几语,未多寒暄,只直接写明如今梁徵元的境遇。
又一封书信,写给赵岐。
他身为校武场侍卫,每日都需在校场附近值守,或许会多出一些她并不知晓的线索。她命赵岐尽快回信,将平日校场见闻摘取而尽数告知于她。
而第三封书信,她几番犹豫,还是纠结片刻后落下最后一个字,任由墨迹干透,方才忧心忡忡地将那素色纸笺装进信封中去。
竹苓小心翼翼的接过三个信封,掀起帘子便出门交给周齐和周全。
忙完这一切,已是日暮西山,她终于得以静坐窗前而喝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窗外依稀泛着层层薄雾,之后是被遮掩半截的红日,美的壮阔而摄人心弦。她正怔怔出神间,忽然便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门口处传来。
伴随着一抹淡淡的清香之气自空气中蔓延。
来人已然慢慢行至她的身后,手掌覆在她的肩头,片刻便有不绝的温热从她瘦削的肩颈处传来。
“夫人可还是在忧心?”
她浮上一抹笑,淡淡应道:“夫君。”
窦言洵走到她身旁,撩起衣袍一角而坐在她的身侧。
他今日并未轮值,一身深绿色缂丝常服,上绣松龄芝寿纹,又穿了一件浅青色八团花短褂,一支玉簪子将一半的头发高高束起,另外半数则随意垂在肩后。
随意在那里一坐,便是一副足以撩拨无数女子的好姿容。
见她眉间藏着愁绪,窦言洵面露担忧,伸手向上,从肩颈处去探她的脸颊。
“我知你连日担忧梁兄安危,甚至食不知味,夜不能寝,着实辛苦。可再如何,你也要担心自己身体才是。”
见她抬起头来,他接着道:
“栩栩这幅样子,让为夫很是忧心。”
她闻言,唇边笑意深了些许,柔柔看向他的双眼,只觉深不见底,却又多了几丝分外柔和的关切。
瞧得久了,竟像真的一样。
他实在很会做戏。
......那样好看的眉眼,满满藏着几欲让人心醉的深情,足以以假乱真,几乎让人挑不出半点破绽。
无非是继续假意与她周旋罢了。她自然什么都知道,所以什么也不会当真的。
她在心底悠悠长叹一口气,随即勾唇而笑,笑意却夹带着些许苦涩,轻声道:
“多谢夫君关怀。只是......”
她的声音低下去几分,混杂着几不可闻的哭腔。
“那样多的表亲中,平日里便属郢之表兄与我最为亲近,栩栩只是想,不管怎样都要将他救出来。那大牢,毕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表兄还生着病......”
.
懋亲王旧部凯旋回朝之事近日沸沸扬扬,沐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此行不仅一举平定了困扰惠东百姓许久的流寇祸患,还为来日彻底扫平南境一带暴乱,促进涯、惠两地交流而带来不少推动。
圣心甚悦,甚至近日还有不少传言甚嚣尘上,直说贺其绛很有可能不日便会晋升,成为手握重权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一切只等圣旨拟好,礼部择一吉日了。
而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十四师中出了梁徵元这般疑似叛逃行凶之事。起先不过只有极少的同僚知晓,到如今,竟然已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知一向善战的十四师精兵中此次出了个叛徒。
就连方才他被窦言舟叫出去和几位礼部交好的知事叙旧,马知事也不免趁茶楼人少安静之时,轻声叹道:
“这筹备贺将军......之事,也不知该不该做,何时做......让我等近日委实为难啊。”
窦言舟抿了口茶,抬起半边眉毛,“马大人一向识明智审,还有您也揣度不了的局势?”
几人官职相仿,平日里也算亲近,马知事刚一开口便忍不住大吐苦水,愁眉拱了拱手道,“随齐兄莫要折煞我呀。”
马知事与随行来的方知事不过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方知事低声道,“......虽说已是板上钉钉,但十四师一向骁勇,从来未曾出过这样的事,这几日莫要说我们几位,便是白侍郎,都有些一筹莫展呐。”
窦言洵握着茶杯,看着杯沿淡淡的水雾氤氲而上,垂眸静默不语。
再隔几日,便是刑部正式提审此案之日。这件案子拖了这样久,背后又牵扯到懋亲王和坤柔郡主,众目睽睽之下,想必那位在大牢中必不好过。
而她自事发那日便一直牵挂此事,食欲不振,一向光洁的额头都冒出几个痘痘。
前夜晚风寒凉,他自书房中写完公文,才踏入寝殿便听见细不可闻的低声啜泣声。
直至听见了他的脚步,她才慌忙低下头去。烛光映衬之下,双眸间泛着点点泪意,晶莹闪烁。
鼻尖也是红红的,即便她谎称被蜡迷熏了眼睛,那抹眉间的愁思却是怎么都掩盖不去的。
那位但凡在牢中多受一日折磨,她便会多伤心一日。
他当时不知为何,站在那里许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竟有种颇为异样的感觉。
如团絮一般自腹腔中缓缓升起,逐渐一点点堆积在胸口处,再也挥之不去。
而当眼下,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埋在他的肩头低声啜泣时,他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便再度浮现,甚至更为强烈。
他向来最烦女人哭。
潸然泪下的娇软模样一向最是引人垂怜,可他总是没来由的感到厌烦,甚至想要赶紧避开。
多年来一直如此。
即便很久之前,孙碧滢倒在血泊之时,他站在阴影处,静静地听着奄奄一息的女声混杂着呜咽,一字一句吐露着对他的真心时,他突然便停住了本欲上前搭就的手。
眼睁睁地看着她垂手倒下,再无声音。
可如今当身边人那带着热气的哭腔淹没在他肩膀上时,他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她倚靠,任由她抱住自己低声抽噎,最终缓缓地抚上她单薄的肩。
他透过她如云的发丝望向自己的指尖,只觉得阵阵发痛。
像是有一根极细的线,一下一下被人操纵拉扯,牵扯着他心中的某一处。
那里分明已经荒芜太久,久到连痛是什么都忘记了。
窦言洵任由怀中的人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他垂下眼眸,感受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在胸前萦绕,于一片黑暗中缓缓勾起唇角。
终究还是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也不过如此。
走投无路之时,除了安静沦陷之外似乎再无他法,或许唯有缴械投降。
——任凭自己一点一点地陷入,那一片漆暗无涯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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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淋淋漓漓落了两日,待终于到了刑部提审这日,积云重重丝毫未散,连续不断的雨更是早已将土路冲洗得格外泥泞,饶是如此,依旧没能阻挡围在衙门之外的人群。
眼见门外团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衙门守卫不得不开始出声呵斥维持秩序。
负责旁审此案的则是两位自大理寺来的寺正,身着浅绯色官服,板板正正地在厅内旁坐。
刑部牛侍郎正值壮年,身形高大而不苟言笑,背着手自旁侧帘后走出,目不斜视地扫了一眼团簇的人潮,朝领队的衙役悠悠使了一个眼色,方坐定在堂前。
衙役当即领会,不过一个拍手,不一会便见身穿囚服,形容萧瑟的案犯被几名持刀侍卫带了上来。
牛侍郎捻了捻胡须,目光灼灼,沉声道:
“堂下案犯,何许人也,速速报上名来。”
被沉重铁链束缚住手脚的梁徵元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堂上身着深绯色官服,腰佩金带,神情格外肃穆冷峻的牛闻远,半晌方开口道:
“启禀大人,小人粱徵元,字郢之,家住荷城人士,为此次南下剿匪的十四师一员。”
牛闻远看一眼案上早已摆好的卷宗,沉吟道:
“嗯......你自来京之后,曾在沐京校武场值练?”
梁徵元咳嗽几声,艰难开口:
“回大人,正是,小人去沐京校武场已经近一年光景,为武场一年生。”
一旁值守的书吏亦点头道:
“牛大人,此言不虚。我等查过他的卷宗,此番南下亦是自武场被选为随军南下的一员,十四师骁勇善战,一向只择优而录,此番除去原有的十四师旧部,各地校场只征召不过数十人。”
牛闻远眯起双眼,忽然猛的一拍惊堂木,厉声道:
“校场一向为培养我大昱武学栋梁而设,在中央武学中而不思进取,反而做下这杀人叛逃之行径,堂下嫌犯,你可知罪?”
那一声惊堂木拍声巨响,连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都被吓得抖了三抖。
牛侍郎断案一向恶言栗色,为人又嫉恶如仇,断案神速,往往在其厉声责问下罪犯皆颤抖着招供。沐京街坊常有传言,能经得起牛侍郎三拍惊堂木之人,下辈子投胎定是富贵满怀,再不惧风雨。
满堂目光齐聚于梁徵元之上,却见其神色未变,抬头直视着牛闻远,一字一句道:
“启禀大人,小人未做杀人叛逃等事,小人实在冤枉。”
牛闻远眼眸愈发深邃几分,当即便来了精神:
“哦,那你当如何解释,为何会好端端的出现在千里之外,身边还躺着一具尸体?”
不待梁正元开口,牛闻远便接着道:
“况且那人身份,本官亦已查明,那名尸身不是别人,正是你此行去往驻扎之地,惠东知守的小儿子,家住惠东宁远的安壮仁!你便和本官好好解释解释,缘何你奉召出京,南下保卫百姓安宁,却亲手杀了一名当地无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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