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回来不过片刻,转身便又出去应酬,虽是行程繁忙,好歹也该回别院歇歇脚,或是传句话也行啊。别的不说,便是大爷有空去请大房一同出门的功夫,都足足有半柱香之久吧。
更何况,说是宴请,这班露脸的时候,大房那边即便是有孕,都不曾落下。可唯独,二爷却连知会一声都不肯......
竹苓忍不住一边想一边气愤不已。
芳杏来殿前伺候不过几日,却因自以为得了林栩赏识而格外机灵,正是想冒尖的时候。
眼见竹苓脸色灰了半分,芳杏却上前一步,俏声道:
“其实夫人应当宽慰才是。”
话音未落,林栩便朝她望过来。
芳杏愈发扬起脸颊,欠了欠身,方接着道:
“奴婢说话直,还望夫人莫过多在意。二爷从前虽一样是府里的主子,但恕奴婢直言,有大爷在眼前打样,既是嫡子,又品行皆优,自然二爷的好便难落在老爷和夫人的心里去。从前便罢了,二爷不过是在衙门担个散职,为窦家分担一丝职责罢了。但今日,却不可谓不是一次极好的转机——”
“换句话说,若是二爷和夫人能抓住这个契机,不愁以后再过着屈居人下、看人脸色的日子。”
即便知道林栩派芳杏在身边是另有用意,以便更好的让她露出马脚。可如今眼睁睁看着她,即便在林栩面前依旧口不遮掩,竹苓的一颗心当即便狂跳不已。
这......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
林栩却闻言面不改色,看向芳杏那张娇俏的圆脸,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
她饶有深意地向前踱了几步,一点点向芳杏走近,声音压得很低,却有好闻的、极淡的馨香顺着她的迫近传来。
芳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处变不惊地看向林栩,只听她轻声道:
“你既如此笃定而胸有成竹。想必早有定论。那便但说无妨。”
芳杏张了张口,却不动声色地向旁侧瞥了一眼。
竹苓只觉得怒从中来。芳杏果然不是善茬,竟是在向夫人示意,令所有人退避。竟是连她也要防着了。
可当着林栩的面,她终究不好发作,只得忍下这口恶气。
又见林栩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竹苓只得低头颔首,随即带着两个守门的丫头一同退了出去。
挂在门前的珠帘缓缓而落,殿内安静下来,唯余芳杏细微的呼吸声。
她目光炯炯,迎上林栩探究的神色,随即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方扬起脸颊道:
“回夫人,芳杏以为,二爷虽是庶子,但在这府中,并非处境全然居于下风。今日老爷肯带二爷出去应酬,便是其中一个信号。”
林栩看向站在眼前的芳杏,姿态不卑不亢,绝非庸俗之辈。
她但笑不语,只轻扬眉尾,静静等待芳杏开口。
“其一,今日所见官员,想必身居要职,手握朝中重权。不然绝非请不动如今身为吏部侍郎、掌管朝中人事的老爷。二则,老爷对这位同僚的宴请,想必亦是颇下功夫,为的是谋求亲近,以图来日共事之道。不然,不会大费周章地特意要怀有身孕、行动不便的大房一同赴宴。带着朗哥儿,想必亦是此理。”
“接着说。”
“而今日之宴,二爷便得了老爷首肯,一同前去,足以见得在老爷心中,二爷并非一事无成、游手好闲的纨绔,反而,自可在重要场合帮衬老爷政途一二。”
林栩笑容玩味,愈发来了精神。“那依你之见,可能推测出宴请之人的身份?”
芳杏却低了头,“奴婢终究久居后宅,并不知晓朝中政事,比不得夫人聪慧善谋。无法推测出具体是谁。”
话音甫落,林栩却不知何时漫步到她的身侧。
一双温柔有力的手将芳杏埋下的脸庞抬了起来,林栩笑容和婉,却双眸泛着潋滟微光:
“甄姨娘好生厉害,竟能调教出如此敏锐机敏的丫头。芳杏,你跟着我,倒是可惜了。”
这话原本便是试探。
不过是为了刺探芳杏的反应,随即诈出她的幕后主使。
可对面之人却并未如她料想一般反应,既没有慌忙解释自己所为并非甄姨娘授意,亦或是解释自己并未得了旁人的指点。反而只是面色格外平静地扬起头,看向林栩,温声解释道:
“奴婢全无害夫人之心。前些日子奴婢的确对夫人养的两只鹦哥儿动了手脚,却也不过是为了保护夫人——躲过更大的灾祸。”
不过寥寥一语,便让林栩心头一怔。
她原本摸着芳杏脸庞的手有了片刻失神,随即不由得加重几分力度,只迫向她的双眸:
“笑话。好一个巧言令色的丫头。你为何如此说,你是谁的人,又究竟在为谁做事?”
芳杏却柔柔福了福身,面色恭谨,没有一丝闪躲:
“夫人莫怕。奴婢未敢不尊主子,只是心系夫人安危,护得您周全罢了。奴婢听命之人,亦是如此所想。”
林栩忆起她曾派竹苓暗中打听芳杏的过往。
只说芳杏入府并不算长,早前分配在甄姨娘房中伺候,却也不过做些杂活而已,并不算得上得脸的大丫头。甄姨娘平日里在窦府十分低调,深居浅出,连带着身边的仆从旁人都少有熟脸。
还是年关前白氏与家中管事商量着调整各院人事,稍加变动。只说从前别院伺候的人少,如今二房既已成家,合该多拨些人伺候,这才从各处都添了几位人手过来。
林栩对白氏早有疑心,那些新来的人自然也不会给他们过多分配近身伺候的活儿。一干人等除了芳杏的行迹格外可疑些,其余都经秦嬷嬷简单调教后,便安置在别院各处了。
现在想想,或许芳杏自一开始分派至别院后,便是故意在露出马脚,从而引起她的注意。
林栩便又回头打量起芳杏的神色,却见她不慌不忙,自胸口衣襟处摸出一件东西,交由她的手心。
却是一方绣工齐整的荷包,针脚绵密,上绣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除此,却再无异常之处。
林栩不明所以地接过那个荷包,却在指尖触及到柔软面料之后,面色一滞。
那是满沐京绝无仅有的丝织面料,触手温软,轻盈软糯。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了起来。
那分明是她上辈子朝夕相处之物,分明是从前她不过随口一句娇嗔,便会被送来的如云般堆积之物,价值连城,世人千金难求之物。
亦是只要穿过一次,便再也瞧不上其他布料,最受皇城亲贵们追捧喜爱之物。
可那样珍贵的东西,却早就被她弄丢在记忆中,很久了。
心神恍惚间,却听见芳杏在一旁柔声轻道:
“家主关心夫人安危,特派芳杏潜伏在窦家,暗中保护您。”
林栩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几乎要连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会?怎么会——
如此精良的织绣满沐京城向来唯有一家,也只有保负盛誉皇商之名的周家丝织,才能有如此精湛的工艺。
是他......
芳杏竟是周惟衎派来的人手!居然就这样一直暗藏在窦府中。
可为何,偏偏又是他?
原本尘封已久的记忆渐渐鲜活了起来,在她胸腔内翻涌而来。明明许久都不曾想起了。
她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全都遗忘了。
可如今不过骤然再度忆及那些过去,她便心跳如鼓,一时紧张无比,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竟然是他。
在心里埋藏了太久,连乍一想起便会觉得心脏钝痛的回忆。
她永远都忘不掉——前世里,周家便是自林家出事后家门骤落,更因为两家已名义上结为姻亲,连带着皇商的资格都惨遭废黜。
她成为一缕魂魄,四处飘荡之时,亦曾不止一次听到幸灾乐祸的路人口口相传,只说周家少掌柜因思慕逝去的未婚娘子,无法接受噩耗,一夜之间便疯了,更是状如痴傻,再无昔日琼芝玉树的风采。
那时她怔怔听着所有流言,一边流着泪,一颗心揪得又疼又酸。
她不敢相信周惟衎竟会为了她疯了,可她什么都做不了,魂魄只能被禁锢在林家的上空,无缘求证。
可即便她当时当真行动自如,恐怕她依旧无法做到狠下心去周家察看。
他曾经那样爱着她。
满门富贵荣华、体面人生,他曾一夜间尽失所有,那样顶顶好、恰如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都不过是因爱她而起。
所以重生以来,她步步退避,哪怕自此与他的人生再无纠葛,哪怕两人山海相隔、形同陌路,都不重要——
只要他今生平平安安就好。
至于他的生命中是否有她,并不重要。
可......为何,哪怕她一逃再逃,即便见面也无动于衷,不愿与他言谈,不愿与他亲近,为何终究......
他还是对她动了心思?为什么?!
即便她一直未曾回应。即便她早已嫁为人妇。
竟然,他还一直记着她。
林栩满腹心绪烦乱,只觉得胸痛不已,再回过神来,却眼前猛然一阵眩晕,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去。
还是芳杏立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林栩低头向下看去,只觉得唇边漫出一丝温凉。
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地面,厚铺深褚色团花杂宝纹绒毯之上,满目素色之间,一点猩红的血迹落于其上,格外触目惊心。
“奴婢之所以向鹦哥下无足轻重的莽草粉末,并非暗中使坏,只是苦于难以接近您,所以才想寻个由头间接提醒,以及震慑那蛰伏在暗中之人——窦家如斯深宅中,人人手段高明。夫人并未察觉,可早有人蛰伏在暗处,对您起了龌龊的心思。”
又是下毒......
林栩看着地毯上那抹血迹很快晕染开来,几乎要严丝合缝地漫进那繁复的花纹中。
与地毯本身的颜色融成一处,再难以分辨。
这段时间她感染风寒,一病不起,本以为不过是一场寻常因体力不支而引起的高烧。如今看来,这伤,竟浸入肺腑。
林栩不禁冷汗丛生,霎那间,种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是芳杏,不是弄玉,从前她最怀疑的两个人如今看来都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可是,这一次,究竟又会是谁呢——
她猛然抬起头,看向芳杏忧虑关切的双眸。
从前在林府,齐霜儿曾利用她贪食甜食而暗中指使晴芜在食物中下毒,可前世自己一无所知,才逐渐因毒素已深而愈发行事蠢笨。
可如今,她早已识破了齐霜儿的手段,始作俑者分明眼下应该躺在林府中形容枯槁,绝对无法接近自己,这分明是她上次才亲眼所见的。
至于晴芜......曾经她身边除母亲之外最亲最近之人,那样早便猝不及防地逝去了,昔日鲜活的身影化成了一捧黄土,自此长眠于地下。
而在这窦府,她嫁进来尚不满一年,谁会视她为眼中钉呢?
芳杏似知晓她心中疑惑,满脸泛着愁意,却目光笃定:
“奴婢听从家主吩咐,誓死要保护夫人周全。因此才对夫人在府里的处境格外上心。自打前些日子夫人处理完您表兄之事后,您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起初奴婢并未起疑心,可您每日喝着药膳,一连几日,总该痊愈了。反而是您不见好转的身子、愈发加重的病情让奴婢起了思量——从而推断出有人在暗中对您做了龌龊之事。”
见林栩眸光轻颤,芳杏又自袖口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小截似是干枯药材模样的东西。
定睛看去,那黄褐色的枯锅瘦瘦小小一个,已近干瘪,泛着淡淡的中药气味。
“这便是奴婢在夫人喝药剩下的药渣中发现的。莽草果实,本就极易与其他药材混淆。其枝叶磨成粉末,虽有毒性,却不及这果实毒性万一——一若服用,便会令人精神恍惚,胡言乱语,内腑出血。严重者,惊厥难平,月半即死。”
林栩闻言,只是缄默不言。
惊厥难平,月半即死。
究竟是谁......恨她如此之深?
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近日身体抱恙的种种,她面见过的众人,下毒之人或许就藏在那些关切的面孔之中。
那人始终蛰伏在暗处,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补药,看着她寝食难安,惊惧未平。
会是谁呢?
更新喽~宝宝们多多互动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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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惊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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