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朗光景。
身侧的床榻照例已经空了,干净的没有一丝褶皱,让她恍惚以为夜半自身后环抱着她的那份温暧不过是幻觉。
听见她坐起的动静,片刻竹苓和青茉便迈着碎步上来,青茉笑道:“二爷一早便出门了,走前还不忘吩咐奴婢们不要唤醒您,没想到这会您便醒来了。”
竹苓扶着她站起身来,关切地看了一眼林栩,才笑道:“夫人今日气色倒是好些,可是歇息好了的缘故。”
昨夜她和窦言洵解开心结后双双都已困倦,于是简单洗漱后便沉沉睡去。她连着几日未曾安眠,早已疲惫不堪,身边却不断传来枕边人安稳的呼吸声——窦言洵似乎刚挨着枕头,便睡熟了。
他安然躺在外侧,留给床榻的里侧给她,若非她夜半翻身醒来一次,也不会意识到他几乎侵占了大半个她的领地,窦言洵整个人紧紧地挨着她,他睡得极沉,让她推也推不开,最后只得作罢。
竹苓笑道,“夫人还说呢,二爷昨日回来得晚,带了好些东西回来给您,却都先安置在书房了,夫人可要去瞧瞧?”
窦言洵此次因公远行去的是沐京郊外一座小镇,名叫东崃镇,紧挨着崃山脚,依山而建。她幼时亦曾经过此地,却不过是坐着马车一路北上前往荷城的外祖家,并未停留一二。沐京郊外两座镇子东帏与东崃两相毗邻,父亲留给她的数座庄子、铺面和田地也都在东帏小镇。
果然,书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竟都是他此行带回来的东西。
东崃镇盛产瓜果,一筐又大又圆的甜瓜,还未打开便冒着淡淡果香,两箱包装整齐的黄杏,各个圆润饱满,还有紫红色的新鲜甜薯,多如繁星的桂圆,满满地堆了几大篮子。
沐京地处江南,虽亦有瓜果时蔬,却自然比不上小镇的田园风土肥沃,作物远没有如此繁盛之象。
她试图在脑海中努力勾勒出窦言洵带回这些瓜果的模样,却始终觉得难以置信......慵懒散漫如他,何时在吃食上如此用心了?
竹苓掩嘴而笑,“夫人有所不知,起初奴婢也觉得诧异,二爷怎会带这好些特产回来?可听随行的小厮说,二爷临走前特意吩咐他们在当地多去寻些香甜的瓜果,多多益善。二爷特意交代他们,您平日里贪爱甜食,但吃多了总会甜腻,不如这新鲜的瓜果健康养胃......二爷这都是一心系挂着您呢。”
林栩看着满地摆放着的特产,书房本便不大,如今更是充斥着扑鼻的果香气,她不禁勾唇而笑。
一片安静间,却忽然听到书房的内室里,似乎传出一阵极轻的呜咽。
是谁?林栩当即便转过身去,警惕地看向内室。
竹苓和青茉显然也听到了声响,二人却笑得别有深意,林栩满头雾水,便快步向前,才推开内室的门,便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内室一方四脚圆桌下,赫然有一团雪白色的绒毛之物,伴随着她推开门的响动,那绒团亦随之动了动,却是一双圆滚滚的黑色瞳仁,亮晶晶地望着她。那绒团见到生人,却丝毫不惧,张着嘴喘着热气,不停地向她吐着粉红色的舌头,还努力摇着尾巴兴奋地向前扑来,却奈何被脖颈上的链绳牵制住了脚步。
这......林栩整个人不免怔在原地。
青茉轻笑着说,“夫人,这也是二爷一同给您带回来解闷的,昨日天色已晚,便先养在这儿了,夫人,您可喜欢?”
林栩又看了看面前那不断冲她摇着尾巴的小小一团雪白绒球,只觉得心底有一处隐秘的角落,微微动了动。
大昱养宠乃是时兴之事,下至富贵人家,上至宫廷侯爵,皆有各色宠物被人爱怜圈养,尤其是小巧玲珑、十分名贵的拂菻狗。
然而拂菻狗自西域传来,样貌憨态可掬,性格温顺重量,最是惹人欢心,却多为褐色、黄色等几种花色互相混杂,纯色的毛发却极不常见。
而面前那绒团通体雪白,蓬松的像极了一团棉花。
最初失去娘亲的那几年,林栩郁郁寡欢,除去在荷城呆了段时日外,再难展露笑颜。那时她只想破罐破摔,于是上房揭瓦,无所不能,溜出府玩闹更是常事。
那时的晴芜小小的身板,却总在身后跑着小碎步追着她,担心她磕着绊着,担心她又在摊贩处和人吵架闯了祸。
有一次,她看不惯算命的人故弄玄虚,便捉了好几只蛐蛐藏在那坑蒙拐骗之人的签筒中,算命先生不疑有他,给老太太算命时捻着假胡须振振有词片刻,便奋力掏出签筒,谁知掉出来满地爬的蛐蛐。算命先生果然被吓得面色发白,老太太年纪大了,险些口吐白沫。
那时她看得开心,躲在房檐上鼓掌,晴芜却担惊受怕,急得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林栩为了哄她,又为了让晴芜不要告诉爹爹,于是满街寻了一只最漂亮的哈巴狗,花了重金买给晴芜,逗她开心。
那只小小的哈巴狗,亦是雪白色。
林栩闭上眼睛,不愿再陷入回忆,再度睁开眼时,脚边便多了一团绕着她转圈的棉花团儿。不知何时,小家伙已然挣开绳索,向她展示着友好。
“夫人,可要给这小狗起个名字?”
“......便叫它雪团儿吧。”
因她尚未真正痊愈,给白氏的晨昏定省还未恢复,林栩简单用过早膳,又任由秦嬷嬷给自己梳了发髻,便命周齐在别院的偏门备好轿子。
昨日栀芫骤然送来了音信,又是颇为罕见的花色,想必定是有事发生。她放下轿帘,只带着竹苓一人,便准备去沐京北街一探究竟。
白梅团簇,上缀颗颗晶莹露珠,伴着风起悄然滚落,消失在嫩绿的枝叶中。迎春花开得正好,个个油黄金亮,将其后古朴的花架也衬得明媚起来。店内还有红紫交错的各色姝色,羽扇和风信子都开得繁茂,芬芳香气混杂着泥土特有的气息迎面袭来。
竹苓将门扇推开,便有丁零风铃声悦耳响起——
芫草居店面临街,虽算不上多大的店面,但如今内里已经摆满了各色花草,幽香袭人。
姹紫嫣红的团簇中,一身浅白底上绣醉蝶长裙的女子正在店内忙碌,听见风铃乍起便笑吟吟地回过头来,却在看清来人后,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
许久不见,栀芫竟出落的愈发标志了。
从前小女孩气质浑然不见,明明只隔着数月,个头却窜了一大截儿,原先就干净利落的性子配上几分少女特有的妙丽,自成了独一份的娇俏灵动。
栀芫将手里的花枝尽数放到一旁的榉木高脚边几上,忙不迭地走上前来,正欲欠身,却是林栩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拦下,笑容和婉:
“栀娘子生意兴盛,万勿多礼。”
栀娘子如今已是沐京北街颇有名气的掌柜,但被林栩如此称呼,还是不免面露羞赧。
她一边吩咐店里一位十分面善的小丫头看顾好生意,一边连忙将林栩二人往更为清幽的后院里请。
“今时不同往日,眼见咱们栀娘子的生意愈发热闹了,我们今日一路从大街南边走来,就数这芫草居的人烟兴旺呢!”
竹苓和栀芫本就相熟,见到她后也笑意盈盈,止不住打趣。
栀芫端来几只干净的杯盏,倒满了冒着热气的嫩叶茶,一边笑着道:
“快别打趣我了,明明一切都多亏了小姐,我不过是得幸能得小姐信任赏识罢了。”
几人笑着寒暄几句,栀芫却面露担忧,细细瞧一眼林栩,止不住道:
“但瞧着小姐面色,却很是虚弱,更是消减不少。可是病尚未痊愈?”
林栩以帕掩口,轻咳几声,“不要紧的,总是春寒料峭,没注意才染了风寒,多些时日便好了。”
她瞥见后院的花架顶层摆放着数盆姹紫嫣红的红叶碧桃和寒绯樱,自是娇艳夺目,但其后几抹清淡内敛的纯白,却有着不输任何花色的典雅。
那几株唐棣悠然绽放,花穗下垂,便有几滴水珠自花瓣滑落,正是栀芫昨日送到别院上的品种。
“你还在府中时,便极善培育别样的花苗,如今唐棣世面上极为稀少,在这儿却格外芬芳。”
栀芫闻言面色一动,随即压低了几分声音。
“多谢小姐美言。唐棣淡雅清新,但若得了贵人赏识,才算不负春色。”
说罢,栀芫身子向前微倾,面色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喜色:
“还未曾恭喜小姐,这次是家中的大好消息,奴婢不敢耽搁,才连夜送了花去府上。”
林栩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听栀芫柔声接着道:
“唐棣历来有着极好的寓意,寄托着人们心底的希冀与复兴之情,亦有手足情深的隐喻,是以奴婢才特意挑选了这花向您送信——夫人,已经有孕三月有余了。”
林栩捧着茶盏的指尖止不住轻颤起来,却丝毫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
“当真?”
栀芫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有掩盖不去的喜色。
“......前些日子表少爷出了事,夫人总是夜难安寝,日夜担忧表少爷的安危,那日宣布官司再审之时,夫人更是当即便晕了过去,府内便慌作一团,还是张府医连忙给夫人诊脉,没想到这一诊,竟诊出了破天荒的大好消息,夫人竟是喜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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