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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旧友

窦贞亦有才女之名,即便是轻声赞扬,亦被远处几位衣着鲜亮的世家贵女听了去。

坐于廖珚身后不远处的一位紫衣华裳的少女指尖轻点眉心花钿,曼声道:

“贞儿素来擅长吟诗作对,今日我等倒当真是有福了。”

林栩曾见过她两次,如今才隔了数月,却见苗意蕴容颜愈发光鲜,焕着艳艳神采。

她身侧坐着一位形容雍华的妇人,想必便是今日与苗意蕴一同前来的母亲。那妇人闻言点了点头,看向窦贞道:

“正是,还曾听闻昔日窦家小姐一曲离人歌展尽风采,当真是才艺双绝,不知今日可否一饱眼福呢?”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如何都推脱不得了。

苗意蕴从前与窦贞都算郡主身边的亲近之人,那日一同在长春殿时得了皇后口谕,听闻如今已封为寿安县主,也算是一众贵女中难得的殊荣。

林栩担心地看了眼窦贞,却见其神情虽显得有几分紧张,但眼中却闪露几分跃跃欲试的光芒。

只见其眉目清秀,轻勾唇角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羽瑟也不好再退却,幸而今日得以赏如此雪景,便作诗一首,向诸位献丑了。”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齐转向窦贞。

窦家与驸马爷间的私交早已不算什么隐秘之事,窦家这位嫡出的小女儿更是声名在外,想必沐京城许多世家公子们早有耳闻,见她应允,如今众人更是满眼期冀地望向她。

窦贞微微一笑,神色也逐渐镇定下来,她盈盈向坐于高位的长公主与驸马行礼,语气温婉道:

“羽瑟才疏学浅,若有疏漏,还请长公主及驸马大人指点。”

言毕,她方站定身子,清了清喉咙,随即轻吟道:

“夜雪纷飞乱,琼枝玉叶寒。素裳掩新月,银光映碧天。且看风舞起,凭栏抚琴弦。若得同心意,长伴此宵欢。”

诗成殿内一片静寂,片刻后,便有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响起。寥寥几句清雅脱俗,既写雪景之美,又暗藏几分少女希冀,含蓄而如潺潺流水,竟是一切都恰到好处。

长公主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笑道:“窦家女儿果然才情不俗,有你伴读在郡主身侧,本宫自然放心。”

廖千也含笑颔首道:“此番诗意高远,清新雅致,实乃雅作,不愧为京中才女。”

众人见状便纷纷附和起来,席间的几位文士更是低声交谈,言语间不乏赞美之辞。

窦贞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愈发沉稳起来,在一众赞美声中落座。

又有几位青年才俊及世家男儿跟风吟诗起来,林栩神色淡然地喝茶尝着点心,窦贞方才表现不俗,足以在今日席间为窦家挣得颜面,想必白氏得知也能放下心来。

众人又稍坐片刻,便有人提议出殿外庭院中赏雪。今日雪势一直未曾消减,如今已没过膝头,自是难得之景。

眼见众人兴致高涨,纷纷叫嚷着相携而去,林栩便裹紧了身上斗篷,跟在人群末尾,向外走去。

雪落声簌簌不绝,几名娇俏少女伴在苗意蕴左右,自是招摇得意。

其中一位梳着高髻的女子回头冲林栩及窦贞一笑,便继续向前走去。那是上次在长公主府亦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贺妙仪。

林栩冲她还以一笑,窦贞在她耳边轻声道:“谁能想到这些贵女间看似和睦,如今却都在为嫁给三皇子而争得头破血流。”

她低着头将胸前的披风又掩得紧了些,随即挑眉向窦贞看去。

窦贞轻轻一笑,眉眼间满是淡然,“嫂嫂如今嫁给二哥,两情相悦,自是远离这片纷争了。”

“那如今可是苗意蕴占得先机?”

走在队伍前列的寿安县主格外娇艳明媚,正是一派得势模样。

窦贞轻声道:

“苗翎从前不过是个落寞郡王,意蕴却因自小与郡主一同长大而颇得长公主照拂,前不久又得了恩典获封县主,如今自是头一份的风光,我瞧着多半是......**不离十的。”

林栩不由得便想起从前在芝琼堂那些岁月。明艳骄纵的姚素然,柔若无骨的姚素安,几位皇子的目光皆曾被其吸引而停留,如今势头却早已渐渐熄灭了,不禁有些今夕何夕的怅然。

“——从前的姚氏姐妹,亦是无比风光。”

窦贞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冷意:

“可惜骄纵无度,如今已是人人喊打之流了。”

沐京谁人不知林右丞之女及笄大礼时,姚氏姐弟闹出的那桩丑闻,想必是为了安抚她,窦贞挽着她的手更加紧了些。

她语气软了几分,接着道:

“自打我入学堂之后,便鲜少见到她姐妹二人,姚素安曾来过两次,但随着国公府的失势,到底不如从前了。想是被这些丑闻缠身觉得丢脸,姚素然更是一次都未曾出现,博士都对她二人十分不满,想必不日便会彻底将其逐出学堂去了。”

林栩点了点头。

如今胥国公遭肃帝厌弃一事人尽皆知,整个国公府唯独剩了一副空壳子。尽管国公爷的长子姚綦江仍手握兵权,镇守刺州,更是官拜忠武将军。但刺州到底偏远,他常年镇守外地而不得归京,也对全家的失势而鞭长莫及。

从前姚素然心高气傲,一心只想嫁给三皇子,如今怕是连普通的世家子弟都难以被瞧上眼了。想必以她一贯的性子,日子只会愈发难捱。

两人继续稳步慢行,不多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子朗声,打破了雪景中的沉静:

“窦小姐,当心脚下。”

回身望过去,却是一位相貌翩翩的男子身披暗色浮光锦斗篷,单手立在六角亭下。

她二人方才只顾说话而行得慢了些,如今不知不觉竟走到飘着浮冰的溪边,水边蒲草尽数被白雪遮掩。

若非他及时出声提醒,二人或许早已踩在蒲草上而因脚滑而落入冰冷溪流中去了。

窦贞恍然拍了拍心口,不免后怕道:

“多谢公子好心提醒,救下我二人性命。只是......不知公子何许人也?”

亭中男子笑容愈发灿然,却是温和一笑:

“窦小姐唤在下梧桥便是。”

眼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二人相望又是一派温情,林栩心下了然,遥遥一拜便借故离去了。

她踏着勉强可见的石子路,又行了数十步,才看见远处许多人早已聚在花廊处,吟诗奏乐十分热闹。苗意蕴挽着廖珚,神情十分热切地说着话。

廖珚一抬眸,便看见独自站在雪中的林栩,她侧身与苗意蕴说了几句,便大步向她走来。

林栩冲着廖珚柔柔一笑,“郡主万安。”

廖珚先她一步按下林栩欲行礼的身子,嗔道:

“早说了不必在我面前做这些虚礼,往后再这般客气,我便才要罚你。”

她二人许久未久,不免觉得格外亲切。廖珚仔细打量着林栩的眉眼,“到底是嫁给心爱之人了,这面容,怎么看都变样了。”

林栩笑道:“郡主莫要取笑我了,可是臣妇如今貌若无盐,在一片花丛中失了颜色?”

廖珚神情认真道:“非也,只是觉得你如今看上去倒是比从前沉稳许多,性子好似也更为柔和。和从前,不大相同了。”

见她神情认真,林栩也不禁往细想了想。

然而今日毕竟前来皆为着一桩要事,是以待她与廖珚并肩向着远处无人的空旷雪地了走远些后,这才将袖口中一直揣着的信件拿了出来,小声道:

“这是梁徵元不日前曾寄来的家书,只道军中一切安稳无虞,想必还多亏了郡主平日里的暗中照拂,是以特向您回禀。”

廖珚接过信件,匆匆便读完。梁徵元信里并未过问提及她一二,即便如此,有了自远方而来的音讯到底令人欢欣,廖珚又仔细看了看梁徵元的字迹,这才几分不舍的将书信归还给她。

“一切无虞便好,贺其绛领兵南下,一路虽说艰难,但已于前几日在惠东安扎好了营地,十四师骁勇善战,是早年懋亲王亲自培养出的亲兵,理应是无甚大碍的。”

话虽如此,但细细观察廖珚的眉眼,却暗自藏着几分消弭不去的愁思,也不知这番话她究竟是说与林栩听,还是说与她自己强定心神。

林栩便道:

“惠东局势渐稳,若等来日他们一行平定流寇,想必再多等月余便可归京。届时表兄饱受历练,再好好犒劳他一番也不迟。眼下既然随军,男儿身心强健,受些委屈也只当历练长进了。”

廖珚点点头道:“你肯这样想便好。”

二人看着雪簌簌落下,一时缄默,良久,廖珚方转头看她:“窦家可曾为难你?”

林栩心中一动,勾起唇角道:

“多谢郡主关心,如今一切都好,在家的日子双亲及兄嫂都多有关照,日子再平淡安稳不过。”

廖珚又道:“如今芝琼堂没了你的身影,我倒还有些不习惯,就连傅笙那老古板,都曾屡次在课堂提及你,言语间很是惋惜。”

林栩想起从前傅笙严厉的模样,以及自己早起进学夜里摸黑温书的种种刻苦情形,一时也不免感慨万千。

若是前世,她从不会对读书一事坚持这般久,更毋论成为师长口中赞扬的对象。

从前百般憎恶的事情,原来克服起来,竟也可以做到如此得心应手,甚至一如千帆过尽般淡然。

只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一同浮现的,还有那日她重回学堂之日时,傅笙看着她的答卷,却始终眉眼紧簇,欲言又止的模样。

从前这位曾受她无比敬爱尊重的师长,那日究竟还有什么话不曾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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