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信的。”明漓笑着。
萧玉琢只凭直觉判断,少年说的不像假话。
甚至从初见开始,少年就不屑于对他说谎。
这一点萧玉琢很是满意。
他想,这人应该是他的朋友了吧。
萧玉琢在前方带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在绕过又一座山峰后,两人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之地。
也都看见了那座安安静静伫立在雪中的小木屋。
小木屋的旁边是几棵枯木,但也有几棵梅花安安静静的开着花,冰霜压着枝头,淡粉的梅花娇艳欲滴。
木屋不大,萧玉琢推开门,入目的是不染纤尘的简易小桌和小板凳,还有几棵盛开的梅花枝插在瓶中。
“先生?”
萧玉琢回神:“好像有人来过。”
房间每一寸角落干净整洁,那梅花显然是刚摘下不久。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从外面打开。
咯吱一声——
萧玉琢和明漓循声望去。
入目的是一截鲜艳的衣角,还有几串叮铃铃的铃铛声。随后就是一截纤细的腰肢,和那微卷却披散的头发,墨发间用银链和金铃铛点缀,精致无比。
在看到那人影的面容后,萧玉琢一怔。
标志性的碧色双瞳含着波光,五官精巧,在看到萧玉琢之后,眉头微蹙,又瞪大眼睛,惊讶喊道:“萧玉哥哥!”
声音清脆,但明漓察觉不对。
这分明是少年的声线!
明漓打量着这位“少女”,而对面也在看他。
两个人目光于空中交汇。
“小淮,好久不见。”萧玉琢看到他的脸后就立刻认出了他——魔教教主,江淮。
萧玉琢摘下兜帽,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看着他。
江淮是萧玉琢看着长大的,曾经小小的一团,转眼长得那么高还那么漂亮。
穿女裙的习惯还是没变。
江淮惊喜的跳着立马扑过去,欢喜雀跃:“萧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金铃铛叮当作响,江淮身形一顿,神色尴尬:“是老头要我穿的……”他转移话题:“这位公子是……”
明漓干巴巴抱拳:“七溟。”
“哦~七溟公子,”江淮眼神询问的看着萧玉琢,意思是要不要暴露他真实身份。
萧玉琢为明漓介绍:“他是江淮。”
四个字,明漓颔首的动作有几乎不可察的停顿,随即神色如常,又若无其事的放松下来。
世界上还有哪个江淮,不就是魔教那个教主吗。
“萧玉哥哥,你走的这几年我隔段日子就会来打扫房间,保证这个小木屋在哥哥回来的时候依然干干净净完好无损,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哇?”
萧玉琢瞧着身边的男孩,有一种老父亲般的慈爱:“小淮,我已经退出九光山了。”
“不过你这次下山,是有什么任务在身吗?”
江淮撇撇嘴:“还不是老头,他要我买一趟百花露,要我立刻马上下山,我不得已换了衣裳掩盖身份,要不然只怕是出一趟门就回不来了。”
萧玉琢又跟江淮聊了一会儿,明漓被晾在一边,默默无言,只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掠过。
待到江淮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又折返回来:“萧玉哥哥……”
明漓终于忍不住开口:“还请教主任务为重,萧先生赶路疲累,需要休息。”
……
三百年前,萧玉琢盖了这座木屋,没有塌掉。
之后他离开就再也没回来,直到十年前去了九光山,他便在这里找回了他破烂的木屋,重新修缮加固。
“先生,您名唤萧玉?”
明漓才反应过来,眸光沉沉。
萧玉琢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做自我介绍:“你知道我姓萧?”
不过也是,他的假路引上写的就是萧玉,他进入玄都的时候没有隐瞒,七皇子自然可以查到。
萧玉琢不想骗这个少年,他把少年当做了朋友,而朋友不会用谎言欺骗,但他也无法坦诚相告,这涉及到自己最大的秘密。
沉默半晌,他盯着明漓深邃的瞳孔:“我姓萧,你还是叫我萧先生吧。”
“好啊,萧先生。”明漓微笑着,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对萧玉琢的安排是什么态度。
萧玉琢抿唇:“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息,厨房应该有食物……我出门一趟。”
明漓点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萧玉琢转身推门的瞬间,明漓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屋外。
萧玉琢顺着记忆的方位来到了一棵梅花树下,拿起一边的小铲子开始铲土。
大约一手臂深之后,萧玉琢挖出来一个铁匣子。
他又看见铁匣子下方坚硬的石碑。
土中露出一小片平滑的石面,碑文字迹模糊一片,还有乱七八糟的剑痕刀痕。碑上原本雕刻的字迹,如今被风雪侵蚀,几乎看不清了……
犹记得这碑上写着:
“恩师萧玉琢之墓。”
“弟子不信,仍候山门,盼再听师言。”
“门下弟子张玄敬立。”
萧玉琢没有挖开那座碑,既然已经是三百年前疑似自己徒弟立的,那如今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把那个铁匣子打开,锈蚀的铁盒子中是大大小小的令牌玉佩或一些乱七八糟的信物。
他自出世以来,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便每隔十年换一处地方生活,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自己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信物。
“秋华府丐帮副帮主、秦山书院、九光山长老令、春烟阁追杀令、云姝城城主信物、血刃代号匕首、景国洛川县地契和房契、妙手回春账本、天机阁通史武库出入凭证、神山玉、大晋安定年间木泽城剑法魁首、蓝溪剑派弟子令……”
萧玉琢数着乱七八糟的信物,思索着把早年获得的信物挑出来,近几年的留下,挑挑拣拣之后,带着一堆玉佩令牌回到了房间。
他本来打算从九光山退出之后去那道门之首青松观学习道法,没想到那老头说什么也不收他,那就退而求其次,去了玄都当神棍。
又叫江湖骗子。
“明漓。”
明漓闻言回头,他此时正坐在小板凳上戳着梅花花瓣,看起来无所事事,看到萧玉琢后立刻漾起笑意:“先生……”
“这是什么东西?”
萧玉琢把一堆信物往桌子上哗啦啦一丢,干脆利落的说道:“祖传的。”
明漓好奇的查看了几个东西,眸中惊讶之色越来越浓郁:“……这是祖传?”
说实话,明漓不信,因为哪怕一个大家族也无法做到又是刺客又是教书先生,还有春烟阁那帮冷漠姐姐们的友好信物……
但……
明漓什么没有问,他看着萧玉琢,站起来,深深一拜,不带任何多余的想法,就直接深深一拜。
萧玉琢被吓了一跳,铅灰色的瞳孔颤动,少年又利落的直起腰来:“先生好厉害。”
“如果这些势力会施以援手,想来你为你母亲调查应该少了几分艰难。”
明漓点头,琥珀色的浅瞳亮晶晶的,蓄着几分萧玉琢看不懂的情绪。
“先生要北上,就是为了把这些信物交予我吗?”
明漓声音扬着,语调尾端好似带着钩子,歪着脑袋弯腰看着坐姿端正的萧玉琢。
他白色的兽面系在腰际,高高的马尾垂下几缕碎发和一绺小辫子,眉梢上扬时,那右侧眉毛上方的小痣似乎染上了意气风发的色彩,衬得那张清贵端方的脸白皙细腻如剥了壳的鸡蛋。
萧玉琢在少年眉上的痣流连一圈,又幽幽收回目光。
“我来探望小淮。”他淡淡道。
少年笑意盈盈的脸一僵,又若无其事的恢复如常。
“他堂堂魔教教主,世人皆惧的鬼君江淮,先生还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吗?”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萧玉琢幽幽道:“说起来,他不应该叫我哥哥,他与你一般大,你们都应该叫我叔叔伯伯。”
明漓:……
“不行。”
明漓直起身子,又赌气一般扒拉着可怜的梅花花瓣。
萧玉琢看着少年的样子,奇怪的拧着眉毛。
他有些不理解少年为什么会突然不开心。
于是转移话题,缓缓开口:“我不会久留,歇息一日我便离开了。”
他说:“案子已经了结,我和你当初的承诺,可以兑现了。”
那日初见之后,明漓告诉他,若不随他查案,皇后娘娘便以红枫湖村民要挟,案子中他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如今玄夜暗探伏诛,纵火者已死,那镇武司已经取得了密信,一切顺利,他也该离开了。
他说过,我和你查案,此事结束,我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明漓显然也回忆起来这件事情,神色一暗。
“明日我随先生离开,然后我们分道扬镳。”
……
夜晚,明漓看着和衣躺下的萧玉琢,愣了愣。
床只有一个。
萧玉琢有些不解,整理了一下散乱在床上的碎发之后,给明漓腾出来一块地方。
这小朋友怎么不睡觉呢?
在他眼里,萧玉琢和江淮一样都是小朋友,没有什么分别。
可明漓不这样想,他喉结不着痕迹滚了滚,垂眸隐藏情绪:“先生,您还是把外袍穿上比较好。”
“屋中没有炉火,天寒地冻的,我尚且有真气傍身,先生您万一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萧玉琢想了想,算是赞同,于是起身把外袍穿好,又套上白色狐毛的大氅。
没办法休息,萧玉琢只好盘膝闭目,装作运功。
明漓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去看,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在耳畔,好像那狐毛变成了尾巴勾着明漓的心尖儿,痒痒的。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儿……
他爱装作废物,在皇宫花天酒地荤素不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逢场作戏还是一眼倾心他还是拎得清的。
思及此,明漓目光越发沉郁。
他看向很明显昏昏欲睡盘膝而坐的先生,好像饿狼看见了小白兔。
先生的头低垂,整张脸都被白发遮挡,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下巴。
渐渐的,先生的头越来越低,就快要撞在墙上——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掌挡在了墙壁和脸颊之间。
明明没有在运功,而是在睡觉罢了。
萧玉琢猛地惊醒,灰色瞳孔带着一丝朦胧:“嗯……天亮了吗?”
回神之后,萧玉琢才发现自己睡着了,连忙直起身,微微抿着唇:“”谢谢。”
“不用客气。”明漓收回手。
“对了,”萧玉琢想起来什么:“小淮的师父在我这里藏了酒,如果你觉得冷,可以找来喝。”
“先生喝不喝?”
“我不喝。”他拢了拢狐毛大氅:“太苦涩了。”
“那酒叫什么名字?”
萧玉琢想了想:“好像叫青鸾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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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祖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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