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片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程野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专业演员的角色。他准时到场,台词精准,走位无误,甚至比以往更加配合。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与沈逐白有任何超出工作必要的交流。讲戏时,他垂眸聆听,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严格执行,不再提出任何个人见解。休息时,他要么独自钻研剧本,要么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种曾经在两人之间流淌的、无形的默契与张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沈逐白依旧严谨,要求苛刻,但那些曾被他精准捕捉、并以此激发程野更好表演的细微情绪变化,如今似乎引不起他丝毫额外的关注。他像对待其他所有演员一样对待程野——专业,冷静,挑剔,且保持距离。
一场兄弟二人在雨夜天台对峙的戏,程野需要表现出林深在极限压力下的崩溃与挣扎。雨水冰冷刺骨,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身体。
“停!情绪不对!林深此刻不仅仅是愤怒,还有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绝望!重来!”沈逐白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没有丝毫波动。
程野抹去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
“停!程野,你的肢体语言太僵硬了!我要的是灵魂的颤抖,不是肌肉的抽搐!”
一次又一次,程野在冷雨中反复煎熬。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否认的难堪,自作多情的羞耻,还有内心深处那不肯熄灭的、微弱的情感火苗——全都狠狠压下去,试图榨取出沈逐白想要的那种“灵魂的颤抖”。
但他做不到。
他的表演变得技巧纯熟,无可指摘,却失去了最打动人心的内核——真实的情感。
第十三次NG后,程野站在瓢泼大雨中,浑身冰冷,体力近乎透支。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景物开始旋转,耳边嗡嗡作响。是旧疾即将发作的征兆。
他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
监视器后,沈逐白紧紧盯着屏幕里程野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他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关节泛白,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副导演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小声建议:“沈导,要不……先休息一下?程老师状态好像不太对。”
沈逐白沉默了几秒,就在副导演以为他会同意时,他却冷冷开口:“继续。”
这一个词,像最后的判决,彻底浇灭了程野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他低下头,任由雨水冲刷,再抬起头时,眼神空洞得吓人。他不再试图去“感受”林深的痛苦,而是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本能。
他踉跄着,嘶吼着,对着虚空挥舞着手臂,仿佛真的在与一个无形的恶魔搏斗。那不是表演,那是一种宣泄,一种无声的控诉。
“……过。”
良久,沈逐白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
程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接瘫软在湿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搀扶。
沈逐白站在原地,看着程野被扶走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闷得发慌。他清楚地知道,程野刚才的表演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失控,但那其中迸发出来的、真实的痛苦,却比之前所有精准的表演都更撼动人心。
而他,亲手将程野逼到了这一步。
当晚,程野发起了高烧。
林深急得团团转,一边联系医生,一边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眉头紧锁的程野,心疼又无奈。他拿起程野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无意中看到浏览器历史记录里,反复搜索的关键词:
“如何区分专业关怀与私人好感”
“导演对演员的欣赏意味着什么”
“沈逐白过往合作演员”
林深叹了口气,放下手机。他知道,程野这次是真的受伤了。
而另一边,沈逐白独自一人留在剪辑室,反复观看着今天拍摄的素材,尤其是程野最后那条“过了”的表演。画面里程野那双空洞而痛苦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他烦躁地关掉屏幕,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程野曾经在江边问他:“你通过镜头又在寻找什么?”
他寻找真实。可当最真实的感情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因为怯懦和所谓的“理性”,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去否认和逃避。
他拿出手机,翻到程野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许久,最终却只是点开了信息界面,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只发出了一句干巴巴的:
“身体怎么样?”
信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沈逐白感到不安。
第二天,程野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回到了片场。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某种冰冷的平静。
“可以拍,没问题。”他对前来关心的副导演说道,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沈逐白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程野已经径直走向化妆间,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接下来的拍摄,程野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他成了一个完美的表演工具,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泄露。他甚至主动要求增加拍摄强度,似乎想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沈逐白几次试图在讲戏时,像以前那样用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带着暗示的方式去引导,但程野的反应永远是礼貌而疏离的:“明白了,沈导。”然后完美执行,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冰墙。
片场的工作人员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私下里议论纷纷。
“沈导和程老师这是怎么了?感觉比陌生人还冷。”
“听说是因为上次采访,沈导否认得太绝情了……”
“唉,程老师看起来好可怜,明明之前状态那么好。”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传到了沈逐白耳中,让他心情愈发烦躁。
这天拍摄间隙,程野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闭目养神。沈逐白走过去,将一瓶水递到他面前。
程野睁开眼,看了看那瓶水,又抬眼看了看沈逐白,眼神平静无波。
“谢谢沈导。”他接过水,放在一旁,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沈逐白站在他面前,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措。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程野或明或暗的回应与靠近,此刻这种彻底的拒绝和冰冷,让他无所适从。
“程野,”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我们谈谈。”
程野微微抬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沈导想谈什么?剧本?还是表演?如果是这些,我随时可以。”
他的语气礼貌而周全,却将沈逐白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沈逐白深深地看着他,试图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找到一丝熟悉的波澜,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程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旁边那瓶水上。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瓶身,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痛楚,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无声的战场,硝烟弥漫。受伤的兽躲回了自己的巢穴,舔舐伤口,并将所有可能的靠近,都视为新一轮的攻击。而那个亲手筑起围墙的人,站在墙外,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制造的寒冷冻伤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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