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和你说，宋岭何那家伙前些天又欺负我！”
贺岁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微向旁边倾斜，抱着身边的美妇人撒娇。声音绵软蜿蜒，要不是实力不够，怕是要来个九曲十八弯的高难度大转音。
美妇人捂着嘴轻笑，打趣：“确定不是你先欺负人家岭何了？”
贺岁扯着嘴角，带着冷笑气愤说道：“妈！你不能对我有惯性思维，一次两次又不是一直那样，这次就是他先来找茬的！”
“好了好了。”贺母拍了下贺岁肩膀，安抚，“这一次就算了，你想想岭何之前天天被你欺负，现在欺负回去一次不是理所应当吗？你就乖点，好好待在家里别整天出去给我惹事。”
“妈……”贺岁声音拉长，使劲转着弯，试图将母上大人偏着的心扯回来，但都是无用功。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宋岭何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城府深沉的，偏偏大人都那么喜欢他？看谁都是好人的他爸和自家妈就算了，就连其他眼睛比什么都利的长辈也能被那家伙骗过去，他怕不是给人一碗碗灌了**汤。
贺岁压着眼，脑子里昨天宋岭何那副高高在上的表现不断浮现，他越想越气，就是过不了这道坎。
“算了，要是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宋伯母！”
贺岁带着一股子火气，在身后贺母的制止声中健步如飞地离开家门，按响了隔壁人家的门铃。
电子门从里面打开，他又走过小花园，从敞开的房门前看见了正在沙发上摆弄电脑的死对头。
原本迅捷的脚步倏然停下，他看着宋岭何沉静的形象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糟糕，后悔了。
“哎！小岁啊！快进来，宋叔刚洗了水果！”
男人保养得很好，即便人到中年依旧只有三十开头的皮囊，眉眼中镌刻着时光留下的温柔，令人仅看一眼便如沐春风。
此时他放下果盘，冲贺岁热情地招手，那股温柔劲对吃软不吃硬的贺岁更是杀伤力巨大。
贺岁在宋岭何还在这个事实下没有为难太长时间就走了进去，顺道给两人带上了门。
大热天的，开了空调还开门，这不是作孽吗？
宋父热情地招待贺岁坐下，还将水果往贺岁面前推了推，一开口就是怀念，“想了想，小岁也是很久没来了，上回小岁来家里做客还是小岭妈妈做饭的时候吧？”
贺岁点头，“柳阿姨做的饭很好吃。”
宋父笑容灿烂，“虽然你柳阿姨肯定听你夸过了，但宋叔叔一定会帮你再转达一次，到时候小岁就是在柳阿姨面前最受欢迎的小孩。”
“嗯！谢谢宋叔叔！”贺岁语气昂扬，笑容灿烂眼睛发亮。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是长辈最喜欢的。
不经意间，贺岁瞥见了看向这里的宋岭何，两人正好对上视线。贺岁灵机一动，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以为自己能看见对方的脸沉下来，却见宋岭何只是像看到了傻子一样不足为奇地移开了眼睛。
依旧是高傲地姿态，脖颈伸长身子端正，再加上修长的身形，长长一只即便坐着也像是只整天往上抬着的丹顶鹤。
听说鹅是因为眼睛构造特殊看见的外物都比自己小才谁都敢啄，不知道鹤是不是这样，更不知道宋岭何是不是这样。
“听说小岁最近在搞音乐，怎么样了？”
沙发面前正在播放生动有趣的动物世界，但前面的三人没一个愿意看上一眼。
贺岁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怎么样，您也知道，我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就算有实力能做出点起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宋居仁看着面前已经学会了谦虚的青年，抬手就想捋一下自己前几个月存起来的长须，却恍惚间摸到了个空，隔了会才想起来被妻子嫌丑处决了。
他叹了口气，感慨：“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长大了，一个个的，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相干什么自己也清清楚楚的，一点都用不着我们这些长辈担心。”
“都是长辈前面教的好，我们才能长得这样清楚。”
“也是。”宋居仁看向正在打字的宋岭何，温声说：“小岭，小岁来了就先别工作了，你不是说明天做也来得及吗？”
宋岭何抬眼，凉凉看向冲自己就皮笑肉不笑的贺岁，嘴角缓慢牵起了一个同样僵硬的笑容，“刚才同事突然又给我发了点东西，加上那点要是现在不做明天就来不及传过去了。”
“行吧。”
宋居仁秉持着不能耽误孩子工作的思想冲贺岁解释了会，贺岁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甚至还夸了几句岭何敬业，但是话语一转，贺岁直接就放出了一个大招，“岭何哥哥，都周天了，你还这么忙，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宋岭何收到了属于宋居仁和贺岁两人的双重注视。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将贺岁灿烂的笑脸记在心中，温和的声音像暖泉一样泄出：“最近公安不是在试点改革吗？就做了点相关的外包工作。”
“这样啊……岭何哥哥你好厉害啊。”
“公安外包？”宋居仁眉头紧锁，“没听你舅舅说起过啊？”
“爸，舅舅那个闷葫芦哪会和你说那么多，再说了，你和舅舅上回见面都多久以前了，我说的可是最近的事情。”
“行吧，那和官方工作的时候你可要注意点，别做什么错事。”
“知道的，爸爸。”宋岭何整个调子放轻，整句话都是飘着出来的，最后的字尤盛，似乎是亦有所指。
又来了。贺岁无聊地撩起开始变得沉重的眼皮，已经不期待宋岭何能再做出什么装逼手段了，也就是这个时候，门铃再次响起。
电子屏幕上浮现出了一张坚毅的男性面孔，宋居仁看了眼，不是自己认识的，他看向宋岭何，宋岭何在隔老远的地方点了点头。
大门打开，宋居仁站在门口等人。
待看见缓缓向自己走过来的大高个时，他不可避免的发出了惊叹。作为一个不怎么喜欢增肌锻炼的文人，宋居仁不喜欢那样的体型，但是见到了还是要给努力的同胞一点面子的。
除了大高个，他还注意到了大高个脚边的男孩。
十几岁的男孩，在营养丰富的现代社会已经很高了，正是抽条的年纪，人看起来瘦成了竹竿。在宋居仁看向男孩的时候男孩始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几乎静默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宋居仁稍稍留意了一下男孩的一场，随后给两人让出身位，温声询问：“你好，请问是？”
男人停下，冲宋居仁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万科，南江市公安局第二大队队长，这是我的侄子，万乐。”
宋居仁恍然点头，和对方握手。
万科目光落到屋内，第一眼就看见了正端坐着办公的宋岭何，他在宋居仁的允许下带着万乐走近沙发，坐到宋岭何身边，“你好，请问是宋岭何先生吗？”
连续叫了几声，宋岭何一直没有回应，随后他试探性伸手，将手放到了能被对方看见的电脑屏幕旁，他留意着不让自己的余光落在电脑上，只是盯着宋岭何的反应。
宋岭何原本定住的瞳仁颤了下，接着抬眼，看向万科。属于他的那双黑的几乎带不了光的眼睛和万科那双年纪轻轻已经敏锐警惕的眼睛对上，时间延续到三秒后，万科在心脏被锁住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能令他在心跳停滞下呼吸加快，无端体会到缺氧的感觉？
突然，他想起了哥哥之前说得话。
“那是个挺好的青年，我对不起他，刚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个坏东西，差点就要走人了。”
一个或许是错，但两个是错的概率就变小了。起码，万科觉得这人有问题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
再加上传到官方耳朵里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他突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和对方合作。
宋岭何似乎没看到万科那一瞬间的惊恐，他带起温和的表情，伸手和万科浅浅握了下，缓声询问：“我是宋岭何，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的危险似乎只是一个幻觉，因为但凡有人看了现在的这个人，都会认为他是接受良好教养在完好道德观下成长出来的正常人。甚至，他看起来笔大多数人脾气都要好，似乎就算是稍稍欺负一下他也会笑着摆摆手表示没事。然后眼睛弯弯，轻声说你也是不小心的。
这样的感觉，和兄长口中的一模一样。
“嗯，我是来和你谈案件外包改革的。”在短暂的失神后，万科找回了冷静和理智，他向宋岭何递出了相关文件。
外包工作的需求来源于南江市近几年忽多忽少、一年当中可以出现十几个过山车的案件数。
因为变化的幅度大，但是时间不确定，加上政府近年财政紧缺，上层决定将部分案件外包给有能力的民间事务所，这样就可以用打折后的外包费顶替发放给本局公安的工资和保险钱，长远计算下来要是案件再这样忽高忽低可以省下好大一笔财政支出。
不过，为了不愧对人民的失望，公安这边必须选有能力的事务所，而在诸多事务所中，最有能力的当属其中的无冕之王、由这个投了个好胎的宋岭何创办的小河事务所。
万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真诚灿烂。
他面前的宋岭何盯着他看了会，继而低头看文件，眼球带着轻微的转动，时不时眨下眼，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情大致上对他们事务所的价值。
此时的万科还不知道，宋岭何的文件夹中就有一个关于这个改革的策划案，更是不知道在场的这三位成年人早已知道了官方的决定。事实上，这个决定的文书公安一直没有向外界透露。
宋岭何的下眼皮是平直的，是以看上去时常会带上点困倦，有时候也会帮他削弱表情和肢体带给别人的攻击性。想想，一只已经冬眠的毒蛇还会向你动手吗？只要你不凑上去自荐枕席去当那位善良的农夫。
他面前的电脑往万科的视线死角侧了点，尤嫌不够，他直接将电脑盖上了。
“我想，我们可以去花园里聊聊，或者是楼上的阳台。”
“好。”
万科离开的时候还牵上了旁边的侄子，他注意到宋岭何疑惑的眼神，解释道：“他有自闭症，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
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但宋岭何并不想展开这个只要分辩起来就会变得无聊的话题，只是选择了默许，带着人向楼上阳台走去。
宋家的格局很奇怪，宋岭何说的阳台并没有建在房间中，而是坐落在二楼走廊的终点。
走到走廊终点时会自然而然地看见一个棕色的和墙壁颜色相近的木门，拉开门，敞亮的阳光进入视线，那是一个仅有一面墙和地面不是玻璃的空间，清白明媚，亮堂的光线混着绿色晃得人眼睛发昏。
置身其中时，自己就像是悬在空中的笼中鸟，能看见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但怎么都出不去。
“万警官，您在想什么呢？”
万科看向宋岭何时，正好对上了他那比在客厅时要灿烂一点的笑容。倒不是真灿烂，只是多了点真诚的意味。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就在万科旁边，万乐正用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摸出来的纸笔写写画画，很入神，也没时间来观赏阳台还算是不错的景色。
“没事，您请坐。”
万科和万乐一起做到了沙发上，而宋岭何则窝在了悬空的金属秋千中。
阳台并非空空如也苍白一片，在沿着阳台的三条玻璃边上，是一圈长势喜人的植物。有的被放在高架上一盆接着一盆，有的则直接给架在了墙上、挂到了玻璃房顶，再就是直接落在地上的，最后一种的往往比前者少了点落拓的美感，而前面那些……千姿百态各有千秋。
夏天，很多兰花开了，它们胡乱生长抽长筋骨，努力绕出各自的优美恣意，越长越长主人也不想干涉他们的长势，以至于不少落在了沙发和秋千中间。从万科的角度看，那些兰花整整挡住了对面的人大半身子以及一只似乎被落发遮挡更少的右眼。
“或许，万先生应该听说过我们事务所的名声。”宋岭何似笑非笑。
每当这个时候，他身上的温润都会像层皮一样被褪去，里头的戏谑冷淡才像是构成宋岭何的骨血。
“听说过，宋先生的事务所在圈内名气很大，听说只要是找上门的事情你们都能查得分毫不落。”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得夸奖，谢谢。”
“都是实话。”
“那想必万先生应该是清楚我们事务所是做什么的，既然这样，我这里就先同意了，不过我们事务所不是我一个人做主，万先生还需要找下我们另一位老板。”
他冲万科递出了一个纹路枝蔓横生的明星片。烫金的明信片上用的是形销骨立的瘦金体，唯一的英文名还用的是花体，众多花哨的元素相互组合，已经简单勾勒出了明信片主人的形象。
“谢谢宋先生，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慢走。”
最后依旧是宋居仁给两人送行。
离开宋家后，万科身后传来了阻力，他回头看向刚才低头看着画像的小孩，转身蹲下，轻声细语：“小乐，怎么了？”
万乐递出了已经给自己攥出了褶皱的画像，那上面的青年是从万乐视角看见的两只眼睛。他仅用一只铅笔画出来的图像没有彩色，万科看见年轻人的一只眼睛中长出了朵花，像是带着尖刺的蔷薇。
再就是，他身旁画出的大片阴影。
万科惊诧，想起自己看到青年时对方的表现，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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