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同志请出示证件。”玻璃旋转门前的警卫指尖搭在枪套上,羊皮手套因反复摩挲泛起油光。
烫金证件还未完全展开,门童早已殷勤地将黄铜把手转得飞快。透过氤氲着白雾的玻璃幕墙,可见店内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正将暖光泼洒在大理石地面,与门外萧瑟的街景形成鲜明对比。
商店里也算得上冷清,莉莉走向食品柜台时,橱柜后的女售货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耳垂上那对南洋金珠耳钉——那珍珠足有黄豆大小,随着她翻阅商品目录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虹彩。
“一般送人都买些什么?”莉莉合上烫金封面的商品目录,抬眼问道。
女店员绷紧的颧骨突然活泛起来,嘴角扬起标准的服务式微笑:“看您想送什么档次的了。一般侨胞喜欢买进口食品,瑞士巧克力、丹麦曲奇、美国开心果......”她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莉莉颈间若隐若现的珍珠项链,那珍珠每一颗都浑圆无暇,“要是送体面人,那边柜台有波尔多产的红酒,昨天才到货,连市委招待所都还没来提货呢。”
莉莉微微颔首。这个年代物资匮乏的程度,从售货员热切的眼神中就可见一斑。
她原本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商品,暗中与系统商城里的货品对比价格。当发现这里的商品竟比系统兑换更划算时,从未体验过的购物欲突然在胸腔里翻涌——那些沉睡在玻璃柜台里的奢侈品,在日光灯下仿佛突然苏醒过来,向她发出诱惑的低语。
转过工艺品专区时,莉莉的脚步突然顿住。展柜里一套仿明代永乐年间的青花缠枝莲纹茶具让她瞳孔微缩,那钴蓝色的釉彩在灯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系统,”她在心中默问,“大启皇帝御赐的那些珠宝首饰呢?”
“咖啡馆建筑内物品已封存,待宿主确认开店地址后可取出。”机械音平静地回应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
莉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早就在担心这个问题——小卡和那些来自异世界的奇异盆栽怎么办?如今没有稳定获取积分的渠道,那两亿积分看似天文数字,但按照今天的消费速度......更何况她还答应了张主任要投资......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她的视线又被珠宝柜台吸引。蓝宝石项链在丝绒衬布上熠熠生辉,标价牌上的数字让她挑了挑眉——3800美元,换算成积分还不到系统商城报价的二分之一。
两小时后,结账处的算盘珠噼啪作响,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商场里回荡,竟比除夕夜的鞭炮还要热闹几分。
莉莉望着售货员用印着牡丹花的油纸熟练地打包商品,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买得有点多。
送给张主任的欧米茄手表和派克金笔,各种进口食品礼盒,还有那些让她移不开眼的宝石首饰——祖母绿胸针、蓝宝石项链、钻石耳坠......其实她并不懂鉴赏,只是单纯被那些璀璨的光芒和便宜的价格所吸引。
“同志,这是您的外汇券找零。”售货员递过厚厚一叠票据,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莉莉这才注意到柜台旁已经堆了十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像一座小小的金字塔。
门童小跑着去叫搬运工的身影,在落地窗上投下滑稽的剪影。
这就是人类的购物欲啊。
十月的沪市裹着薄暮的微凉,黑色轿车在路上缓缓蠕行。莉莉抬手看了眼腕表,镀金表盘显示下午五点半,指针在斜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晕。
车窗外,金黄的梧桐叶簌簌飘落,在半空中打着旋,被夕阳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前方十字路口堵着十几辆凤凰牌自行车,清脆的车铃声此起彼伏,与沿街商铺传来的吴侬软语交织在一起。
副食品店门口排着长队,挎着竹篮的妇女们不时踮脚张望,新出锅的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煤烟味,从半开的车窗缝隙钻进来,在车厢内弥漫。
“同志,前方南京路铺电缆,要耽误时间嘞。”司机摇下车窗,蓝布袖套蹭过方向盘时带起细小的纤维。
他转头解释时,莉莉正要应声,余光却突然被斜对角一辆人力三轮车攫住视线——那车篷褪成灰白的篷布下,秋风掀起蓬角,穿着白色布拉吉的女子露出一张瓷白的脸庞。
莉莉的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进真皮座椅。
这张脸她见过——与系统绑定时,全息投影里那个抱着婴儿的女子,以及眉心那颗标志性的美人痣,此刻正随着车篷的晃动若隐若现。
三轮车夫用力蹬着踏板向右转弯,女子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精致侧脸,但那轮廓与记忆中的影像完美重合。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莉莉的丝绸衬衫。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声音。前方交警吹响刺耳的哨音,指挥车辆让出通道的间隙,那辆载着神秘女子的三轮车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莉莉的手机械地摸向车门把手,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触电般缩回。
“要开窗透透气伐?”后视镜里,司机狐疑的眼神扫来。莉莉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轻轻摇头,但指节却不受控制地将手袋按出深陷的褶痕。
斜阳的余晖正将街边国营理发店的玻璃窗熔成金红色,橱窗里陈列的三色旋转灯柱投下诡谲的光斑,像极了被系统碾碎成光粒时的全息投影。
当轿车终于驶过拥堵路段,莉莉的目光仍死死盯着后视镜里渐远的街景。
她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试图用概率学来解释刚才的偶遇——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那个女子的容貌,甚至眉心的美人痣,都与系统的前任宿主一模一样。
作为一个曾经的AI,莉莉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她不可能记错那个在全息投影中看过的面容。
“系统,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莉莉在脑海中轻声问道。
系统沉默,只有车载收音机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声在回应她。
“这个位面,真的是随机传送吗?”她再次追问。
系统依旧沉默,没有任何回应。
莉莉望向窗外,黄昏笼罩的街头依旧车水马龙,但此刻在她眼中,这个渐渐熟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而可疑起来。
——
暮秋的日光像把淬了金的梳子,细细密密地梳过弄堂交错的晾衣绳。
莉莉提着鼓鼓囊囊的礼品袋,影子在青石板上碎成摇曳的光斑。她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眼下泛着的淡淡青黑格外明显——这是她成为人类后第一次彻夜难眠。
系统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兑换功能运转如常,什么都能正常使用。但只要触及那个神秘女子的话题,系统就开始装死。
为试探虚实,她甚至先用积分兑换了两百万美元。
今早去银行时,那个穿中山装的经理激动得钢笔都拿不稳,当即要派专车送她去见招商办领导,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婉拒脱身。
“同志要喝酸梅汤伐?”巷口老伯的吆喝声惊起几只麻雀,莉莉摇摇头,纸袋里的铁皮盒子随着碰撞发出窸窣轻响。
拐过第三个晾衣竿纵横的岔口时,莉莉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她驻足凝视弄堂墙上斑驳的“抓革命促生产”标语,褪色的红漆在岁月侵蚀下龟裂成蛛网。穿堂风卷着煤球炉的烟气掠过耳畔,将一缕发丝黏在她沁出汗珠的颈间。
地址上张主任家明明就在侨联小院附近,可这些青砖灰瓦的里弄仿佛会移动的积木,每扇石库门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门楣上清一色钉着“五好家庭”的铁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劳驾问个路。”莉莉走向公用水池旁搓洗衣物的妇女们,牛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请问侨联张主任家怎么走?”
女人们齐刷刷停下手中的活计,塑料盆里的肥皂泡在秋阳下无声破裂,泛着转瞬即逝的虹彩。
有个穿藏青对襟衫的老太太停下捶打被单的动作,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死死黏在纸袋口露出的进口饼干盒上。
老人枯瘦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盘踞的蚯蚓,突然啐出的唾沫混着吴语咒骂刺破空气:“资本家毒草!”
肥皂水随着扬起的棒槌溅到莉莉的小羊皮靴上,在棕褐色皮面上留下几滴浑浊的水痕。
“阿婆癔症又发了!”旁边蓝头巾大婶猛地攥住老太太枯枝般的手腕,搪瓷盆哐当撞上水池边缘。她讪笑着在褪色的围裙上擦手,指节被冷水泡得通红:“同志别见怪,跟我来,张主任家就在前头煤球房转角的二楼。”
转过爬满青苔的巷角时,莉莉敏锐的捕捉到身后压低的吴侬软语。那些议论像沾了蜜的毒针,轻轻刺进空气里:“带了好东西来......”“看见没,外国饼干......”
声音渐渐被风吹散,却在水池边女人们交换的眼神里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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