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琼月这么一说，曲无韵身形一顿，旋即才正色应道：“琼月，不可如此。”
饶是这么说，可终归难掩眸色中一闪而过的踌躇不定。
琼月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听在了曲无韵的耳中。
“师兄，难道你就没有任何一刻是这么想过的吗？你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让褚城主改变想法，可如今这解法自动送上门来了，顺水推舟不好吗？”
曲无韵脸色难以维持平和，他放缓了速度，只在琼月身前半个身位，低低地掠过湿润的树梢。
“话不能这么说。”曲无韵沉思片刻，最终开口说道，“就算是我顺水推舟，让褚璟就这么纠缠桑道友，可谁能保证褚城主的想法就一定能改变呢？他要的是九冶城与鹊吟山之间的长久，而非仅仅是褚璟的喜欢或不喜欢。”
琼月思忖片刻，冲着南山雅舍的方向虚虚点了点：“但桑哥哥也不是不能成我们鹊吟山的人吧？”
虽说他能一招点爆三长老的本命法器，本事深不可测。可再怎么厉害，乱世之中也不若有个门派傍身。
他现下既然答应来了鹊吟山，那就保不齐能留在鹊吟山。
曲无韵轻声笑了，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琼月，别骗自己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可能？我从开始就知道，桑道友是天上孤鸿，此间过客，终归不会在鹊吟山顿足太久。我们又何必让他平添苦恼。”
无论是昔日在小孤山极寒之地，见修为尚浅的桑风北一气成符篆，又或是前几日在鹊吟山门里，见他惊鸿破千钧，都注定这不是鹊吟山能留下的人。
更何况……
曲无韵脑海中闪过桑风北身后那个素来松弛万分的烟青色身影，饶是不似修行之人，可那双眼睛再加上周身气场，却无端让人想起鹊吟山最高的那处飞来峰上，唯独在朔月之时出现的山涧。
如练悬于半个苍穹，深邃而静谧，神秘且遥远。
“可是……”琼月的杏眸之中仍旧有些举棋不定。
“罢了，什么都不要再说。”曲无韵叹了口气，“就算是要乱点鸳鸯谱，那也得点个单身的鸳鸯。”
桑风北与凤晏回之间的关系，怕是有个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吧？
虽说琼月觉得褚璟有病，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桑风北，并将凤晏回当成假想敌。但也不得不说，他的想法确实是有些道理。
琼月听了曲无韵的话，倒是也不再多说什么，但眼色里又多了不少隐晦闪烁，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止住了。
看着曲无韵在前面的身影，琼月淡淡地叹息了一瞬——
说着不要乱点别人的鸳鸯谱，不耽误那些单身的鸳鸯，可是你跟宁师兄呢？
少女日常没心没肺，可说白了，有心有肺的人注定过得不开心。
·
那日褚璟离开鹊吟山后，直到第二日才回来。
他从正门处大摇大摆地进了隔壁，还没等转过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身影。
褚璟捂着被磕到的脑门弯腰后退，倒吸着冷气正准备破口大骂。眼冒金星的间歇里，他突然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三长老仇苛，立马闭上了嘴，脸上神色还有点泛白。
倒也不是突然懂礼貌了。
只是因为仇苛小时候吓唬过他，吓得不轻，从那之后就长了记性。
褚少城主至今还记得，他那日溜进长老阁里，意图纵火报复早课上让他难堪的二长老。
结果没想到，他刚点燃火折子扔进书堆里，正得意洋洋地拍着手要离开，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涨紫的脸——
仇苛倒吊在房梁上，脸自然也是倒着的，在子夜的阴森环境里犹如恶煞凶鬼，登时就把褚璟三魂吓没了两个半，几个月才彻底缓过来。
从那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褚少城主多了一个怕的人。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但这心里头的阴影没那么容易就能消散掉。如今乍一见仇苛，褚璟的心又被提溜了起来。
“哟，褚少城主。”仇苛声如洪钟，“又来鹊吟山放火呢？”
褚璟脸色一变，但知道自己理亏，又怕了仇苛这人，最后只能愤愤地跺脚离开。
后头的凤晏回看着这场面，忍不住咋舌，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先前曲无韵带着三长老来南山雅舍的时候，他还不明其意，如今觉得可真是明智极了。
“好了，量他得有几日不敢再来。”仇苛转身回到中庭，脸上居然挂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凤公子，咱们继续？”
凤晏回颔首，声音如流水过山间，又因得覆面巾的缘故，似是带了些山谷里散不掉的闷声回响。
“先前与你说过，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这戾气自然也是如此，你气聚于内，若是不发于外，必然日复一日在你体内冲撞。依我……依桑风北的看法，你师父这么教你就是胡乱害人。”
虽说对桑风北多有敬重，但也不愿听人诋毁自家师尊，面露难色但还是开口说道：“凤公子，我师尊他是……”
凤晏回摆了摆自己勉强能动的手，一脸没所谓，“我……桑风北说了，你师父人是不错，毕竟还是想着让你们能好一些。可惜就是能力不足悟性不够，但无伤大雅。他说过，若是日后与鹊吟山相处的好，无妨为你们多想想办法。”
“此话当真？”仇苛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也不在意师父被说能力不足悟性不够。
“……吵。”凤晏回闭着眼偏了偏头，差点被这声音震破了耳膜，在仇苛连声道歉之后，他慢悠悠但认真地回道，“有什么好不当真的？相识一场，都是缘法。”
“那可真是太好了！”仇苛大喜过望，恨不得现在就奔回去说给自己的师兄弟们听。
自从前几日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修行变化，当即就找了所有同门同辈前来观鉴。原本大家都觉得他在说笑，毕竟这走火入魔已经困扰仇苛百年，怎么可能在一朝之间就能彻底好转？
这一看不得了，一看就发现，仇苛的走火入魔不仅好了，困扰多年的瓶颈居然也有松动的态势。
从那之后，有些师弟就开始明里暗里地跟他套近乎。
这南山雅舍作为清修之地，派中弟子无故不可乱入，包括长老。
要不是因为这样，怕是这雅舍的门槛早就得被踏成了平地。
片刻之后，桑风北修行回来了。凤晏回粗略地感知了一下他的状态，心知这顶级灵脉的能量着实有帮助，如今修行半日就能顶得上之前半月。
不过，更让凤晏回咋舌的还是桑风北这解开禁锢之后所放开的天赋。
不夸张地说，就算是昔日他自己在上仙界修行，从小有天材地宝做底，速度也不过如此。
无论如何，能尽快提升自己的本事确为一件好事，不管是如今在鹊吟山，还是日后去上仙界，有能力的人才会被人看到，才不会被轻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桑风北一进门，见仇苛一脸狗腿之相的凑在凤晏回身边，不由得眉心微皱。
“你怎么还没走？”桑风北问仇苛。
“恩公回来啦。”老头见了桑风北，脸上的神情愈发愉悦，“我这不是替您守着凤公子，不让什么宵小鬼怪来打扰他吗？”
顺带着他将先前褚璟又来寻衅滋事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不过在话尾处言之凿凿地表示：“还请恩公放心，长老阁现在已经在解决此事了，绝对不会让您二位受太多影响。”
听他这么一说，桑风北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几分，“这么难解决？”
按他的理解，这事情相当好处理，要么就是他们两个人从南山雅舍搬走，要么就是让褚璟回九冶城去。
平心而论，桑风北不想从南山雅舍搬走，毕竟这里离开辟出来的那块修行之地更近。若是换个地方再开辟新的，费时费力。
不如让褚璟走。
没曾想，仇苛脸上的神情纠结得很。
他一边盘着手里缩小的佛珠法器，一边回道：“是有点难。首先我们肯定是不想让您二位搬走，毕竟这南山雅舍是整个鹊吟山风水最好的地方，贵客自然应当居贵地。所以，咱们长老阁的一致意见是，让褚少城主回九冶城。可问题就在这里，褚少城主不愿，并用九冶城从不知楼请来的那位高人做威胁。”
高人？
凤晏回一思忖，即刻想到了仇苛说的是谁。曲无韵与他们说过，那日来鹊吟山见褚烽，就是因为他从不知楼请了高人前来，为宁濯招魂。虽然掌门闭关不见，看起来不想应允。但凤晏回能看得出来，曲无韵是想的。
所以这件事，就仍在有序推进当中。
只听仇苛脸上阴霾一扫，转言说道：“不过二位放心，听说这高人不出三日功夫就能到九冶城。届时我们先让高人帮濯儿招魂，若是成了，那就将高人和褚少城主一起风风光光送回去。若是不成，那褚少城主也没什么拿捏咱们的法子，让褚城主一道给他带回去便可。”
凤晏回微微走神，想到那日褚少城主的模样，直觉这事可能不会那么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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