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沈昭月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黑水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抛物线。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道数学题的答案始终算不对——就像她理不清此刻纷乱的思绪。
“摔得还疼吗？”陈嘉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沈昭月下意识扶了扶眼镜，余光瞥见迟暮拉开邻座椅子时，金属腿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徐晏那句“你抓着迟暮校服不放”突然在耳边炸开。
沈昭月猛地合上练习册：“别提了！”
声音比想象中尖锐，惊飞了窗外两只麻雀。
“早上一班表现不错，杨哥要请客呢。”高鹤笑嘻嘻地凑过来。
他自来熟地搭上徐晏肩膀：“沈昭月的弟弟别见外啊，一起吃。”
徐晏要等沈昭月一起回去，便应了下来。
陆中食堂的玻璃穹顶洒下午后的阳光，十几个档口蒸腾的热气在光线里交织成网。
杨筱珺那桌已经摆开阵势，她正踮着脚朝这边挥手：“清蒸鲈鱼要凉了！”
李舒缘就是在这时端着餐盘出现的，坐在迟暮旁边，“他们那边好吵！”
徐晏抱着满怀的冰镇汽水回来，玻璃瓶上的水珠滴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陈嘉树自然地接过他怀里的饮料，指尖在瓶身留下几道雾气划痕。
迟暮低头拆筷子时，发现自己的那份已经用热水烫过。
沈昭月抬眸看向迟暮，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去医务室。”
“没事。”迟暮抬眼看她，眸色沉静，“你晕血？”
他记得小学时打疫苗、抽血，她明明不怕的。
那时候她还会笑嘻嘻地跟他比谁先伸手，怎么后来就……
他问过徐晏，徐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初二时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她一见血就晕。”
至于具体是什么意外，迟暮没再追问。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些不愿被触碰的秘密，他也有。
他对六岁之前的记忆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老毛病了。”沈昭月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随即岔开话题，“下午的跳高加油啊。”
“嗯。”迟暮点头，声音低而稳。
“迟暮跳高也很厉害的！”李舒缘突然插话，眼睛亮晶晶的，“高一时拿过第二名呢。”
沈昭月怔了怔，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迟暮身上。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样样都无可挑剔的好的？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身上似乎永远藏着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像一本翻不完的书，每一页都写着“优秀”，却又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往下读。
饭菜陆续上桌，香气四溢，饿了一上午的众人终于安静下来，埋头吃饭。
酸辣白菜炒肉摆在徐晏那边，沈昭月伸了伸手，够不着，索性把碗往他面前一推。
徐晏心领神会，夹了一筷子白菜和肉放进她碗里，又顺手添了几片脆嫩的莴笋。
沈昭月弯了弯唇角，从前面的菜里夹了一块酸甜排骨给他。
“啧啧啧，真是姐弟情深啊。”陈嘉树咬着筷子，笑得促狭。
“你们是姐弟？”李舒缘歪着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可一点都不像啊。”
她顿了顿，忽然狡黠一笑，“我反倒觉得你们挺像情侣的。”
沈昭月差点被饭呛到，连忙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真是两小无猜的姐弟。”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好啊。”李舒缘托着腮，语气里带着羡慕，“我也想有个哥哥或姐姐呢。”
“说起青梅竹马……”陈嘉树忽然转向迟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和沈昭月也算吧？”
沈昭月一怔，筷子停在半空。
——她和迟暮，算青梅竹马吗？
他们确实幼年就相识，可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重逢后也仅仅是点头之交，直到最近才成了同桌。
这样的关系，真的能用“青梅竹马”来形容吗？
“嗯？不是吧！”李舒缘瞪大眼睛，筷子掉在桌上，震惊地看向迟暮，“你们以前认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高鹤也来了兴趣：“对啊，你们怎么会认识？”
迟暮垂眸，声音平静：“我没想到会重逢。”
“现在又成了同桌，缘分不浅啊。”陈嘉树坏笑。
“好羡慕你啊。”李舒缘咬着筷子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昭月，“小时候的迟暮是什么样的？也像现在这么寡言温和吗？”
迟暮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耳尖悄然泛红。
——紧张。
这种紧张感，比他最擅长的数学考零分还要令人窒息。
——是那个穿着宽大衣服却连镜子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男孩？
——是那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就攥紧衣角，声音细如蚊呐的男孩？
——还是那个课间总独自缩在走廊尽头，连和女生对视都会耳根通红的男孩？
迟暮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筷子，喉结微微滚动。
他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那次春游，全班合影时他僵着身子站在最边缘。
照片洗出来后，他偷偷用铅笔把自己涂掉了，仿佛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那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此刻饭桌的谈笑像隔了层毛玻璃，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突然有冰可乐罐贴到他发烫的耳廓上。
沈昭月把饮料推过来。
迟暮猛地回神，却猝不及防撞上沈昭月探究的目光。
他的指尖微微发僵，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她在看我。
——她会说什么？
即便现在成绩优异、体育出众，骨子里那个瑟缩在角落的小男孩却从未真正消失。
他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关于“贫穷”“孤僻”的字眼。
更害怕她轻描淡写地说“记不清了”。
饭堂嘈杂的人声忽然变得很远。
“小时候的迟暮啊——”沈昭月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泓清亮的月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迟暮呼吸一滞。
“有点害羞，女孩子和他说话时，耳根总是红红的。”她的指尖轻轻点着自己耳垂示范，“但成绩特别好，讲题时特别有耐心。”
“哦～”陈嘉树起哄。
“有次我忘带橡皮，他默默把自己的切成两半。”她托着腮回忆，“那块橡皮是蓝色的，还带着小汽车图案。”
迟暮怔住了。
——她记得。
不仅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胸腔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漫上来。
“对对对！”李舒缘突然拍手，筷子上的米粒都震落到桌上，“我第一次问他数学题也是这样！讲着讲着突然结巴，还假装咳嗽掩饰！”
高鹤坏笑着用胳膊肘撞迟暮：“原来迟大学霸还有这种黑历史？”
迟暮低头扒饭，却藏不住发烫的耳尖。
此刻那些如影随形的自卑，突然变得像碗里姜丝一样轻飘飘的。
沈昭月偷偷把辣椒炒肉里的肉片都夹到他碗里。
“好可惜啊，你四年级就转校了。你走了之后，我数学作业都没得抄，上课连传纸条的人都没有，超——无——聊——的。”
迟暮一怔，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来。
原来她记得的都是这些。
那些阴郁的、不堪的过往——破旧的校服、永远交不齐的午餐费、同学背后的窃窃私语——她一个字都没有提。
她是刻意避开了那些会刺伤他的回忆吗？
迟暮低头抿了抿嘴角，喉间泛起一丝甜涩。
她提及的，全是他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闪着光的碎片。
“你根本不知道数学课有多难熬。”沈昭月夸张地叹气，“我总把课本里的人物涂改得面目全非——”
迟暮看着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扎着歪马尾的女孩，百无聊赖地给课本插图加工：
给戴眼镜的男孩画上夸张的络腮胡，
把扎辫子的小姑娘改成披头散发的贞子。
后来整本书都被她涂满了，她就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趁老师转身时飞快推到他桌上。
【今天食堂的肉包子像橡皮擦】
【第三题选C相信我！】
迟暮有时会在纸条背面工整地写回复，更多时候只是悄悄把纸条夹进课本。
但每一张他都认真看了，连那些被橡皮擦蹭糊的鬼画符都没错过。
那些皱巴巴的纸条至今还收在他老家的铁盒里。
在所有人都嫌弃他沉默寡言、家境贫寒的日子里，只有沈昭月会毫不在意地把泡泡糖分他一半，会在他被起哄时突然大声转移话题，会像现在这样——把回忆里的苦涩都悄悄过滤成糖。
“喂，”沈昭月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在心底吐槽我吧？”
迟暮抬眼，发现全桌人都笑着看他。
他摇摇头，把面前的糖醋排骨推到她那边：“......只是想起你传的纸条，错别字很多。”
“哇你居然记得！”沈昭月眼睛倏地亮起来，“那你说！我是不是预言家？那次月考第三题到底选没选C？”
迟暮忽然很轻地笑了：“嗯，选C。”
“迟暮也会开小差？”李舒缘睁圆了眼睛，“你和我做同桌时可从来都是'上课不许说话'的模范生呢。”
沈昭月噗嗤笑出声：“是我比较胡搅蛮缠吧？还好没耽误大学霸考第一名。”
迟暮的指尖摩挲着可乐罐上的水珠，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不会。”
其实他从来都没觉得是打扰。
突然有阴影笼罩过来，陈籁习惯性伸手要揉沈昭月的脑袋。
她条件反射般一躲，下巴磕在许霜肩上，撞得许霜“哎”了一声。
“沈昭月你过分了啊！”陈籁的手僵在半空，受伤地瞪大眼睛，“我是带病毒的丧尸吗？躲这么快？”
“我求求你了陈大少爷，”沈昭月双手合十作求饶状，眼睛却瞟向食堂另一侧，“你女朋友吃起醋来可是会召唤暴风雪的！”
顺着她的视线，果然看见陈籁的女友正冷冷盯着这边。
陈籁悻悻收回手，凑近看到她卷起的校服裤腿，膝盖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伤得重不重？”
“就擦破点皮。”
陈籁突然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晕血啊？这毛病能治吗？”
空气突然安静。
“这不奇怪。”徐晏说，“就像恐高症、幽闭恐惧症一样，是常见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多数病例源于后天刺激，通过系统脱敏疗法......”
沈昭月的表情逐渐凝固。
徐晏说到最后转向沈昭月，眼神突然变得像操心老父亲：“姐，王医生开的暴露疗法你试过没有？就是先从番茄酱——”
“师父！”沈昭月痛苦地捂住耳朵，“悟空知错了！咱们能先吃饭吗？”
全桌哄笑。
徐晏无奈摇头，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吃吧，回头再念紧箍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