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纳兰洁审视的目光，钱附·三七四·八一九五二神色坦然，娓娓道来。
“您的父亲只不过是在亲人与友人之间两不相帮，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应该能够理解的选择；将心比心，如果我的妻子和女儿被人攥在手心，无论对方提出任何条件，我都会尽我所能去配合。
“更何况，我仔细研究过，那一次登仙大典，帝国的优势很大，虽然您的母亲和那位邹姓长辈重伤退场，但最终，帝国一共有三个人飞升，就算您的父亲参战，结果也不会发生决定性的变化。
“我猜林渐染应该还提到过，洪家曾经资助您父亲的事情。
“事实上，那只是一场投资；早在您父亲成为那一代联邦最强者的时候，这笔投资就已经收获了难以估量的丰厚回报。
“至于您母亲与我养父的那场战斗，就更不会牵扯到什么善恶是非了。那时的登仙大典，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就算暂时认输保命，也只是用尊严去交换注定有限的时间，至少，联邦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能在被俘之后通过登仙大典飞升——以我对养父的了解，我想这才是他宁可战死、不肯投降的根本原因。
“说句对您不敬的话，如果当初那一战的赢家是我养父，我也无法接受您以这个理由向我们寻仇。
“帝国统治者死亡之后，洪家打着复仇的旗号，试图控制您的父母，也正是在这场毫无正当性可言的行动中，我失去了几位亲近的长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我承认，在人间的时候，我怨恨过您的父母、长辈，甚至是您本人，我真的相信了洪家灌输给我的思想，认定是您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美满人生。
“然而，跳出那个压抑逼仄的囚笼之后，我很快就想通了。
“在道义上，您的父母、长辈，对我和我的养父，并没有任何亏欠。我的养父是被双极界残酷的飞升制度逼死的，而我的那几位长辈，还有那个朋友，是被下令袭击您父母的洪家家主洪渲——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大伯的人——送上不归之路的，就连我曾经的那份恨意，都只是洪家刻意诱导下产生的无谓情绪，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激发我的潜力，把我培养成一件任他们驱使的工具。
“我知道，您的父母与您血脉相连，他们对您真心实意，关爱有加，虽然您大概在很长时间里并不清楚父亲的存在，但至少，在您成长的过程中，您的母亲一直陪伴着您，所以您应该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处境，当然也就很难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挣脱所谓的至亲血仇。
“事实上，在联邦，所谓的家族，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个利益集团，而感情，只不过是用有限投资换取最大回报的杠杆。
“养父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三岁。我对他的记忆相当有限，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情感，我现在对他的了解，基本来源于后期翻看他的修行记录。
“更何况，事后想想，就算养父如愿飞升，我的处境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所谓的‘美满人生’，只存在于这样两种可能当中——要么，联邦获胜，但养父没能坚持到最后，无缘飞升，要么，帝国获胜，但养父及时认输，被俘三年后回到联邦。
“您看，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我应该期待的，更不是您的母亲所能决定的，我有什么理由去怨恨她？”
……
……
纳兰洁有些发懵。
正如对方所言，她以己度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至亲血仇不共戴天，从未想过，在真正亲人呵护下长大的自己，竟然是双极界中难得的幸运儿。
联想到纳兰蓉、姜朋等人的作为，她明白，洪川所言方为双极常态，难怪宇文曦宁可栖身骄阳，无心流连人间。
转念一想，她又心生困惑。
“你既已洞明因果、厘清事理，当年为何不择手段，辱我长辈？”
钱附·三七四·八一九五二面现赧然：“那是为了逼林渐染面对我。
“在人间时，我疯狂地迷恋林渐染，我曾经理所当然地认定，我们会携手飞升，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们确实一起飞升了，然而，接受过传承之后，她对我态度骤变——当时我就明白，见识过宇宙的浩瀚，她瞧不上我了。
“我那时候心高气傲，不肯承认自己配不上她。就因为她加入众成，我没有多想，就选择了当时看上去和众成处于竞争关系的通彻，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让她为放弃我而后悔。
“其实战斗并不是我最擅长的领域，但听说她在战域修行后，我也去了那里，没想到，她甚至不肯和我交手，反倒是她身边那些拥趸，在得知我对她的纠缠之后，前赴后继地向我发起挑战。
“就这样过了几年，她忽然离开战域，但我却已经习惯了在那里修行；我的战斗不再和她有关，但我依然幻想着，总有一天，我会在那里成为真正的强者，让她看到我的成就，认可我的实力。
“某天，我忽然得知，通彻打算通过战域向众成发起一轮挑战，试探众成的实力，于是我主动向上级提出，由我来担当那个最激进的挑衅者。
“当时您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域活动，大家普遍猜测您在为合道而闭关，因此，我认为众成不太可能为了一点小事而惊扰您的修行，只要我借着过往恩怨的由头伤害您重要的长辈，众成一定会安排其他人替您解决这件事情，而众成在战域修行过的人物中，除了您之外，只有林渐染有可能战胜我，这样一来，我也就有机会当面向林渐染展示我的实力。
“结果，本以为不用直接面对您的我，最终还是登上了擂台——对于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不择手段的我来说，这也算是理所应当的报复。
“不过，那一天，真正打垮我的，并不是您；早在我被林渐染任意操纵时，我的意志就已经崩溃了，我终于明白，她的眼光没有问题，我的确配不上她。
“在那种情况下，被您一拳轰出战局，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解脱。
“事后，我没有脸面继续留在通彻；王通大人没有计较我的失态和无能，反而介绍我进入孝系的外围界域，在那里，我幸运地遇到了我的妻子——那时候，她还叫千初阳。
“对我来说，初阳真的就像清晨的太阳一样，温暖、明亮；和她在一起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爱情，什么叫至亲。
“我不会说，是您的那一拳，让我因祸得福，那太虚伪；我也不想借着养父和您父亲的交情攀亲叙旧，谋求更多、更长远的帮助，那太无耻。
“但我真心感谢您。
“感谢您记得我，感谢您找到我，感谢您在遭受无理的挑衅之后，依然愿意和我讲明道理、谋求和解。
“感谢您让晨雨相信，她的父亲认识一个很大很厉害的神仙。
“或许我的回应出乎您的意料，或许您的心境已经与先前大不相同，但我还是要就您先前提出的事项给您一个明确的交代。
“我从来不是受害者，您也从来不欠我什么。
“我当然不会敌视您，也没有资格敌视您，如果您能宽恕我曾经的龌龊举动，那是我的荣幸。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由衷希望能够当面向您的那位长辈道歉。”
说着，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略作犹豫，方才说道：“有劳您转告您的父亲，我的养父……洪浩从来没有怨恨过他。”
说着，他抽取一段记忆，交给纳兰洁。
在修行记录的最后，洪浩这样写道：“世间万物流转不息，蒸腾的云雾终究会凝成雨滴，回归江海，而烈焰即使一时陷入幽暗，只要火种不灭，就有机会再度燃起。
“老何啊，你伤得那么重，我不相信帝国那个纳兰大将军真能安然无恙；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战果白白浪费，但愿你早日振作起来，我会在仙界，等着与你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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