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自己授予庄游的部分权限,二阶灵器曦瞳便帮助境界尚未达到一阶的庄游破解了一件三阶灵器——王众以如此笃定的态度道出这般荒谬的判断,背后潜藏着的信息足以令纳兰洁深思。
然而,此刻,纳兰洁无心探究此事。
她忽然想起,当初她劝说庄游以自身修行为重,切莫主次颠倒,舍本逐末,彼时庄游曾这般说道:“请您相信,我对自己的修行早已做好长远规划,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经过曦瞳验算。”
或许一切早有预兆,只是她不曾发觉。
她随即摒除杂念,将感知沉入曦瞳,检查庄游留下的使用记录。
果如王众所言,她几乎第一时间便察觉异样。
在单次使用记录的最后,庄游时常留下一个不曾解明的问题。
这些问题涉及庄游所修诸般法则在圆满境之后的进阶方向,乍一看似乎是庄游思悟中有所困惑,却因境界不足而无力解明,遂记录在案,预先为飞升后的修行做准备,若非确认庄游出事,即便纳兰洁检视他的使用记录,也不会因此而心生怀疑,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却成为再显眼不过的线索,因为以庄游破解三阶灵器的能耐,这些问题于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纳兰洁尝试以曦瞳运算,发现这些问题的答案均为数字,然而,即便曦瞳也无法解读这些数字之间的关联,后续分析就此搁浅。
无奈之下,纳兰洁只得再度求助于王众。
这倒也称不上病急乱投医,毕竟,庄游在设置信息链时,似乎将王众设置为推进解读的辅助人物。
果然,自纳兰洁处得知情况后,王众理所当然地说道:“密码是要和密码本配套使用的。”
纳兰洁微微一愣,随即问道:“密码本何在?”
王众语带感叹地说道:“我想,一定在你轻易就能找到的地方。”
纳兰洁明白,对方已然洞悉庄游布置,只是希望她能自行察觉——这无疑也是她自己的愿望。
冥思良久,她忽然想到,庄游一人千面,其中一个身份,是作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每日都会公开发布一篇文字。
循着异常使用记录所属日期,她首先依照最常见的解密方式,假定对应数字为谜底所在字序,代入庄游当日发布的文字,发现是个“首”字。
接着,她如法炮制,接连找出三个文字——“先”、“声”、“明”。
真灵轻颤。
纳兰洁明白,解法无误,接下来将要呈现于自己眼前的,是庄游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段话。
……
……
“首先声明,我的死亡完全出于自我意愿,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我之所以不愿意长久地活下去,根本原因在于对世界的厌恶,而决定性的理由,则是对自己的鄙弃。
“归根结底,这只是我个人的无谓念头,您大可不必深究。
“我猜想,您对我的亲睐,最初或许是源于那位替您铸造宝镜的大能者,我也能感受到,在相处的过程中,我在您心目中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遗憾的是,我注定要辜负您的期许,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我不奢求您的原谅,只想请您看清楚我作为一个人类的本质:自私自利,自我中心——就像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
“您是一个正直、高洁的人,因此您大概很难理解我,也很难理解那些构成社会基底的普罗大众;您无法想象,人类为了顺遂自我意志,可以蛮横无赖到什么地步。
“您以为,满足人们一切合理的需求,让他们从劳作与争斗中解放出来,他们就会将精力投入到自我提升当中,但您基于自身特质作出的这一预期,实在过于乐观。
“在您的哺育下,这座小宇宙中的人类社会永远不会有自给自足的那一天。
“即便您不计得失,迟早也会难堪重负,因为您回应的合理诉求越多,面对的贪婪欲念就越多。
“更可怕的是,当合理诉求被满足成为常态,人们的注意力将越来越多地聚焦于那些被您无视的贪念,最终,您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我知道,仅凭言语是无法说服您的。我会让您看到,您用温室呵护、蜜水浇灌的天佑之人,是何等地无知、任性、贪心不足;我将向您证明,您用铁腕构筑、耐心维系的无血之国,是何等地低效、脆弱、暗流汹涌。”
“……”
……
……
留言的后半段,庄游陈述了自己对于天佑界未来的规划——那是纳兰洁无论如何也无法构思出的妥善安排,而她只需稍加配合,便能让这座因自己过分施予而人心废弛,又于自己被众生驱逐后秩序崩塌的世界,在短时间内恢复祥和与安稳。
更难得的是,在这个计划中,纳兰洁所要做的事情,本就是她想做、应做之事,而那些令她进退两难的问题,庄游均已设计好相应方案,使她手不沾尘,便能得偿所愿,由此可见,庄游对她的了解,真可谓入骨三分。
纳兰洁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封落墨于多年之前的绝笔面前,她不再怀疑庄游弃世的真实性,却依旧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死别。
联想到当年宇文曦的某些表述,她勉强能够理解庄游所谓的“厌恶世界”,但“鄙弃自己”又是因何而起?
她至今仍清楚记得宇文曦那句“活着不需要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彼时那个与庄游气质相近的清丽男子说得那般理所当然,以至于纳兰洁从未对庄游有过这方面的担忧。
纳兰洁自然明白庄游与宇文曦并非同一个人,但本命法则近乎相同的两个人,对生死大事持截然相反的态度,实在令她感到匪夷所思。
于她而言,庄游自绝因由绝非无谓念头,可惜,对方只留给她一句“不必深究”,而她根本无从深究。
……
……
逝者已矣,纳兰洁纵然不甘、不舍,终究无能为力;眼下她所能做的,唯有认真上完庄游留下的最后一课。
如今想来,于治世一道,庄游始终以辅佐之名,行引导之实,而在修行方面,曦瞳,或者说,铸造曦瞳的宇文曦,才是庄游真正的授业者,庄游之所以能够破解三阶灵器,倚仗的必然是曦瞳核心中那仿佛能够洞悉、复刻一切的“拓印”,而非“真我唯一”。
她不禁心生自嘲。
自己这个老师,不仅不请自来,而且名不副实,也难怪庄游从不曾真正将自己视作倚靠。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再度向王众借取先前那件灵器;这一次,她决意一口气看完庄游为她精心准备的血色终幕。
出乎纳兰洁的意料,这一次,王众并未回应她的请求。
相识多年,纳兰洁第一次在这位见识广博、城府深沉的霸系长公子脸上看到如此激烈的挣扎。
她立刻意识到,先前自己逐字解密时,王众定然已将此后发生的一切浏览完毕,而他此刻的反应,意味着据他判断,其中某件或某些事情,会对纳兰洁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一念及此,纳兰洁内心顿时揪紧。
正当她打算向王众表明自己探明真相的决心时,王众忽然迸发出一道浓重的杀意,直逼庄游遗体旁的方胜,随即更是辐散至天佑界中现存的所有真灵境修行者身上。
真灵境修行者已然具备一定程度的自主能力,相应地,他们受到小宇宙本源监控与干涉的程度远低于其他生灵。
当初联袂前往太阳,见证了庄游自绝一事的皆为真灵境修行者,若他们尽数被王众抹去,纳兰洁将再无机会探明庄游自绝之后,太阳当中发生的事情。
情急之下,纳兰洁取出盛强信物,决然说道:“好意心领,请你不要越俎代庖。”
王众沉声说道:“你真把盛强请来,我反倒不必操心了。”
纳兰洁一时无言,她明白,私自出借小宇宙,供尚无资格者摸索治世之法,本就有违人道律法,而天佑界如今这副惨状,堪称骇人听闻,此事一旦曝光,岑筱悠难逃干系,居中牵线的王众也绝不会逃避责任,虽然以当前各方立场,盛强多半不会对外声张,但较真来说,自己此刻唤来师兄,等同于恩将仇报,让战系掌握王众把柄,而王众完全是因为她才会落下这份把柄。
略作思考,她认真说道:“若我失控,你尽可大力镇压。”
王众沉沉一叹,将灵器交予纳兰洁。
纳兰洁接过灵器,径直对方胜施展读心、搜魂。
霎时间,她只觉心痛欲裂,先前强自收束的灵波四散狂涌,如泣血悲鸣,又似啸天厉吼。
“畜牲!畜牲!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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