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看着对面目露凶光的少年饿狠狠地吃下了半桌的年糕小豆汤，优雅地喝了半杯茶，随后望向侍者，举起手想要再加一份年糕的国木田有些后悔：
他昨晚对濑海太太的提问表现得过于慌乱了。
明明濑海太太的问题只是“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只需要回答自己对“认真守时、严谨工作”这一类人的青睐就足够了——但昨天在餐桌边上的他，究竟为什么会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急忙掏出“理想”手册给出自己很久之前写下的对“理想的结婚对象和时间”的描述，他也不清楚——
不，他十分清楚。
“该结账了，”欣赏着国木田尽管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化、却始终没有制止这位他背回侦探社的少年加餐的太宰治一脸欣慰，在少年最后把一整杯焙茶全部喝完的时候提醒坐在旁边的男人，“国木田君。”
“什么？”
像是没想到国木田在工作的时候会走神的太宰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拍了下对方的肩，指着他们面前桌上用一片汤碗堆成的山：“你带回来的新人君很能干嘛——我一口都没吃哦。”
“……”结完账确认过钱包余额的国木田更后悔了。
“那么，芥川君，你昨天是怎么想到要投河自杀的呢？果然也因为昨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太宰治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和我想的一样，很适合——”
“‘武装侦探社’，”国木田用账单堵住了太宰的嘴，“你听说过吧。”
“不，”面前的少年已经穿上了昨天遗落在河里的那件黑色外套，“在下不曾听过。”
“……”在一旁偷笑的太宰脸上被贴上了更长的账单。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主要由异能者组成的侦探集团。虽说称作‘侦探社’，我们负责的却不是一般的调查外遇或者寻找失踪人员之类的工……”国木田的话说到一半，却被太宰打断了。
“不，唔门绳麻供浊都会——”
给了旁边不靠谱的同事一拳的国木田继续解释道：“我们承担着无法交给军队或警察去做的、更危险的工作。”
“他的意思是，”嘴终于获得自由的太宰利索地坐到芥川身边，搭上少年的肩，“你要加入我们吗？”
“胡说什么，太宰！”国木田仔细地看了看“理想”手册上的问题，站起身就想去堵突然离开座位的人那张完全在胡说的嘴，但转瞬他就明白过来太宰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坐下继续陈述，“你说你叫芥川龙之介对吧——你是异能者。”在不清楚对方的异能之前，太宰的举动是对的。
“在下认得你。”芥川龙之介却没有回应国木田的话，而是对身边的太宰说道，“但是你和四年前不太一样。”
“你说什么——”
准确的说，芥川认出来的不是“太宰”，而是太宰身上的“绷带”。
“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本的任务是要问清楚芥川的异能力和身世经历，再判断对方是否有加入侦探社的可能的国木田看着面面相觑的一个吃饱后依旧目光凶狠、一个傻呵呵摸头笑而不语的两人，就差要断定对面那是两个“自杀狂”在接头对暗号了。
“芥川君，我和四年前哪里不一样了？”特地站起身，但还是没把手从芥川身上移开的太宰搭着少年的肩转了一圈。
芥川沉默了一会：“你和他都缠着很厚的绷带——但在下感受不到你身上与他有相同的气息。”面前这位看上去完全不着调的人和自己四年前遇到的那人真的是一个人吗？芥川不那么确定：毕竟那时候自己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你们四年前就认识了？”国木田在思考在这里听到的哪些话是真，又有哪些话需要记录并报告——
“我和芥川君说不定上个世纪就认识了呢。”太宰转回座位上坐下，“你要问的不是这个吧，国木田君？”
“确实。按照规定，我需要先问清你的异——”国木田正准备按照手册来提问，却又被打断了：
“你们是侦探社，什么工作都能做？”
是“武装侦探社”，而不是一般的侦探社。想否定少年的国木田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到芥川问道——
“我在找两个人。”
虽然顺序有误，但是照现在这个状况看，能在今天问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世经历也不错了——深觉自己近墨者黑的国木田叹了口气，连“我们一般不负责帮忙找人”这句话也没再重复。
他拿起笔，打开手册，示意芥川继续往下讲。
……
“七海，有件事要拜托你。”
被五条悟用一杯茶和一盘被吃了一半的点心拜托了的七海建人在卡着下班点的时候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一个他没去过但很熟悉的地址。
按照地址找了过去，七海建人有些意外地看到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虽然有听说过盘星教十分富有，但真实见到还是会让一名普通的打工人感慨：或许他当初从公司辞职以后，选择来这儿也不错。
七海摇摇头，把多余的想法藏了起来，按照五条短信里的内容，站在建筑的大门外给夏油学长发了一条短信：
［夏油学长，我是七海。我有事想来盘星教找你请教。］
他很快收到了回信——
［好，我去接你。］
站在门口的七海在等待的时间里看着盘星教所在的建筑，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写的小说——虽说他动笔之前没有实地考察过，但眼前的教会和自己的描述感觉并无差别。
只差了一位“有这晶莹白发、眸中蕴含星河的男人”。
“七海——原来你在这儿。”七海建人的思绪被一个男声打断。
把人光明正大地带进盘星教、似乎完全没有作为“卧底”的自觉的男人穿着与上一次见面时的打扮截然不同的宽大袈裟，转头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唯独温柔的语气依旧和高中时的学长如出一辙。
“我受五条前辈所托，来借交流会上需要的咒灵。”说是“借”，其实也不会还回来——七海在内心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他不理解为什么五条会让他特地来盘星教向夏油学长要咒灵。一般来说，交流会所用到的咒灵会向咒术高层申请，如果有特殊需要，才会由高专的咒术师准备。难道五条他……
七海建人没来得及更深入地思考，因为夏油将他带到一个与他写的小说几乎完全一致——就像是按照他的小说来装饰的一间房间，盘腿坐在了床尾，随后抬起头问他：“要用到的咒灵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问的同时示意他随便找位置坐。
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的七海没有更多地表露出自己的惊讶，而是打开手机找到了五条给他发的消息——虽然并不明白其中所写内容的含义，但他还是照着念了：“需要一只在夏天收服的二级咒灵。”
“我知道了。”夏油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不过他不打算去弄懂。
他收好夏油交给他的咒灵，对自己这一趟有些莫名其妙的盘星教之行很快就能结束感到庆幸，打算转身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的男人问了一句——
“你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吗，七海？”
……
七海建人回到高专把咒灵交给了五条，之后乘坐地铁从高专回到一户建，这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最后夏油说的那句话。
夏油是在问他的立场吗？“我这边”是指哪一边？既然用上了“也”，是除他之外已经有人和夏油学长站在同一边了吗——如果只有一个人选——七海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五条。
他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正如他在夏油的房间里也没能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七海有些疲惫地回到一户建，意外地发现国木田竟然比他回来得还要更晚：“濑海太太，国木田先生还没回来吗？”
“国木田君吗？他回来过，但又出去了。”濑海太太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紧张，压低了声凑近七海说道，“我看国木田君带着床垫、被子和枕头出了门，难道他是想要搬走了吗？”
劝濑海太太她一定是想多了的七海建人回到房间，原本想要打开电脑写作，眼睛却忍不住瞟向书桌一旁摆着的那个银制的、有着漂亮花纹的相框。相框里放的是他生日那天和国木田两人的合影。
“七海君今晚打算在楼下加班吗？”看完电视正打算上楼回去休息的濑海太太看着带着电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有些好奇，“那我去给你泡杯茶吧。”
没有拒绝濑海太太的好意，坐在餐厅面对玄关方向的座位上，七海开始写下一章的更新。
［“六——”在看到桀骜不驯的白发友人被链条牵住跟在眼前这位曾经也是他们的战友的“教主”身后时，被邀请来参加仪式、实则是根据解码后的密信内容有备而来，为了营救“六眼”的男人差点没能控制住情绪，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百由先生，好久不见了。”
“真是好久不见啊，五湖。”百由木满意地看到眼中满是戒备的前同僚，特地牵着身后的男人站得离对方更近了些，“我记得从前你不是对这种拍卖不感兴趣的吗？”
“这种事，随着年纪增长自然而然就会有兴趣了。”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去看营救目标“六眼”的五湖却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在一句话的时间里，忍不住瞥向了那个白发略显凌乱、星眸被眼罩遮盖可依旧掩藏不了那道浅浅疤痕，不过，却也因此比往常更富有残缺美感的人好几次。
“是吗？”百由木对男人找的借口并不关心，因为双方都心知肚明——一个想要救人、一个则绝不允许自己珍贵的宠物被救走，“那你可要小心，别看得太入迷了。”
“不然的话，说不定就要像他一样，”百由木拉紧了些链条，用手将白发男人的眼罩微微掀开一个角，嘴唇轻触那道眼角的伤痕：
“自愿留下抵债了。”］
写完了新的一章，却迟迟没有动身回房间的七海终于在时钟走向零点前等到玄关传来的开门声。
“七海先生……”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点与对方撞上的国木田舌头差点打了结，“这么晚你还在加班啊。”餐厅里混合着抹茶和咖啡的香气。
“刚刚结束。”七海建人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站起身，拿起还剩了一口咖啡的杯子想要去厨房将它洗干净。却正好遇见因为半夜口渴所以下楼想到厨房倒杯水喝的濑海太太——
“七海君，难道你是为了等国木田君才特意到楼下加班的吗？”
“不。”拒绝的话脱口而出的七海建人没能及时想到合适的理由，“我只是……只是想在餐厅里喝咖啡。”非常明显的借口，但另外两人对此不置可否。于是，三个各怀心思的人在互道晚安后很快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明明说了“晚安”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及时入睡——
喝了一杯不知是不是加入了兴奋剂的水的濑海太太靠在床头入迷地看着一本不知内容为何的书，用作书签的赫然是一张熟悉的合影，而看书人的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
七海建人躺在床上，望着房顶迟迟没有闭上眼，因为一旦闭上眼睛，夏油学长和濑海太太的话就会进入他的脑海，不停地拷问着他。
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总算将芥川的异能和身世大致了解清楚，作出“这样的人必须入社被看管才能放心”的结论之后，独自带人前往侦探社的宿舍，途中因为要临时准备床铺所以拜托了濑海太太、回一户建拿了东西又出门，直到刚才才结束工作回来的国木田独步没有选择按照计划中的入睡时间上床，反而坐在了书桌前，拿出那本室友七海送的笔记本，开始继续讲述太宰的故事——
［“啊——流浪汉？”我因为对江户川先生的话太过惊讶喊出了声。
“太宰治”这个守时负责的同事，原来竟是因为我精神错乱、靠路边的流浪汉臆想出来的一个人物吗？
我抱着不甘的心情坐到了工位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位只存在于我的理想中的“模范同事”时——
“他”突然出现了。］
……
“五条前辈，”七海建人又一次被带到名为“Lupin”的酒吧时已经能认得这里的路了，“既然你随时都能见夏油学长，为什么还要让我去盘星教找他？”他看着坐在五条身边无奈地耸了耸肩、穿着常服的夏油——卧底这种事，不是什么可以人尽皆知的工作吧。
这一次他们没有坐在吧台的位置。
挥着手招呼七海坐进背对吧台的卡座位置，五条吸着比上次的汽水颜色更深些的一杯饮料，答非所问：“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七海记得那天，因为是在他的室友国木田第一次来拜访的日子。
“那就没错了。”五条的笑容隐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你们这么久没见，难道不应该让你去吗？”
“……”明白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的七海决定把口水浪费在关键的地方，比如点一杯和上次一样的——
“已经帮你点好了。”体贴地将啤酒拉环打开后才递给他的夏油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茶，“悟请客。”
这比起所谓的“聚餐”更像是“审问”……不过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这么想着的七海建人反倒抱着一种“看看五条又想出什么新花样”的态度，平静拿起啤酒罐喝了起来。
时间接近凌晨，酒吧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即使是七海这样的酒豪，也被接连灌下去的啤酒逼出了一丝醉意。
“为什么还要再搬回去住呢？”他记得当初明明是这个戴着眼罩的男人说着“不出去租房不就和毕业前没区别了吗”把濑海太太的房子推荐给他的，“悠仁他们都说，很想和七海你一起……”
“看来比起我们，七海更喜欢你的室友。”脸上始终带着笑的夏油解释完，替身边人问出了想问的问题，“听悟说，你陷入了恋爱？”
发现自己竟然会想点头的七海觉得酒精还没能麻痹他的大脑——所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喝了一大口啤酒。
“啊！你喝多了吗？那我们来做快问快答——”一个听上去十分激动的声音在有些嘈杂的酒吧里脱颖而出，“国木田君——”
是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但比起这个声音，男声叫出的名字更让他熟悉——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好像……”
“你说什么？大声点，不然听不见——”
下意识回头去寻找那个回答的人时，七海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有。”
“好！那人的名字是——”
直到他望进一双满是爱意的迷离的眼。
“国木田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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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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