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最后一点暑气,撞在海城一中百年钟楼的青铜壁上,碎成满地滚烫的光斑。苏晚棠站在教学楼入口的值日生岗亭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袖章边缘的毛边——那是上周值周时被铁门勾出来的。
七点十五分,预备铃还有三分钟响。她低头在执勤本上记下最后一个迟到名字,笔尖在“高三(4)班李伟”后面画了个工整的对勾。这是她当值周班长的第三周,整本册子的字迹像用尺子量过般整齐,连标点符号都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
“同学,校牌。”她头也不抬地拦住一个没戴胸卡的女生,声音清冽得像刚从井里拎上来的水。对方嗫嚅着说忘在教室了,苏晚棠已经从岗亭抽屉里抽出一张临时出入条:“姓名,班级,学号。”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顺着走廊蔓延过来。不是早读前惯常的喧闹,而是带着点好奇又有点畏惧的抽气声,像被捏住翅膀的蝴蝶在扑腾。苏晚棠皱了皱眉,抬眼望去的瞬间,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墨点。
男生是从钟楼投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的。
白衬衫的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校服外套被他松垮地搭在肩上,袖子晃悠着几乎遮住手背。最扎眼的是那头发——不是校规里明确禁止的染烫,而是那种近乎嚣张的银灰色,发尾被风掀起时,像有细碎的雪落在上面。
他走得很慢,却带着种奇异的压迫感,路过公告栏时抬手按了下墙上的“学生规范守则”,指节敲在“仪容仪表”那条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周围的学生自动分成两列,像摩西分海时的红海,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晚棠握紧手里的钢笔,站起身时碰倒了岗亭里的保温杯,枸杞和菊花在透明的水里打着旋沉下去。“同学,”她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半个调,足够让对方听见,“你的校服不符合规定,还有头发。”
男生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轮廓——眉骨很高,眼窝因此显得有些深邃,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浅,看向人的时候像在漫不经心地打量一件物品。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棠的红袖章,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弧度里带着点嘲弄,又有点别的什么,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看不透底下的暗流。
“规定?”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挑,“哪个规定?”
苏晚棠从岗亭里拿出一份打印版的《海城一中学生着装规范》,翻到第二页指着第三条:“在校期间必须规范穿着校服,不得擅自修改款式,不得染发、烫发。”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尖落在“不得染发”四个字上时,因为用力而泛白。
男生的目光在那条规定上停了两秒,忽然俯身凑近。一股淡淡的薄荷烟味混着洗衣液的清香飘过来,苏晚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岗亭的铁皮壁,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所以呢?”他的视线越过纸张,落在她紧抿的唇上,“要扣我分?”
“不止。”苏晚棠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按照校规,染发需在二十四小时内恢复自然色,校服不规范要记警告一次,全校通报。”她顿了顿,补充道,“请说一下你的姓名和班级。”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苏晚棠听见身后有人说“是傅承砚”,还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说“他居然真的转来了”。这些细碎的声响像羽毛一样搔着她的耳膜,让她莫名有些烦躁。
男生似乎觉得这场对峙很有趣,他直起身,伸手拨了下额前的银灰色碎发,动作里带着种漫不经心的痞气。“傅承砚,”他报上名字时,尾音拖得很长,“高二(1)班。”
苏晚棠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高二(1)班,是她的班级。
她没抬头,在执勤本上写下“傅承砚”三个字,笔画凌厉,和旁边工整的字迹格格不入。然后撕下来一张违纪通知单,填好日期和事由,递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很烫,像揣着团火。
傅承砚没接那张单子,只是看着她:“新转来的,不知道规矩。”他的语气听不出歉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现在知道了。”苏晚棠把通知单塞进他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大概是手机。“下午班会前,把头发染回来,穿好校服。”
预备铃恰好在这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晨雾。傅承砚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通往教学楼的路,目光却还落在她身上,像在研究什么有趣的课题。苏晚棠转身关上岗亭的门,把那些探究的视线和议论声都关在外面,重新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离谱。
她低头看着执勤本上那个突兀的名字,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陈默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傅承砚。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那个银灰色的身影上。
“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傅承砚。”陈默推了推眼镜,指着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你就先坐那里吧,旁边是苏晚棠同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苏晚棠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洞。那个位置确实空着,原本是给请假的体育委员留的,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位新同桌。
傅承砚没说话,背着单肩包走过去,路过讲台时,校服外套滑落在地。他弯腰去捡的瞬间,苏晚棠看见他白衬衫的后颈处,有个小小的音符纹身,被银灰色的头发遮住了一半。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很大,带起的风掀动了苏晚棠摊开的笔记本。她下意识地按住纸页,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早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薄荷烟味。
数学课上,苏晚棠听得很认真,笔记做得一丝不苟。傅承砚则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手臂,银灰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钻。
苏晚棠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手腕上戴着块黑色的手表,表盘很大,和他纤细的手腕不太相称。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和她的心跳莫名地重合在一起。
下课铃响的时候,傅承砚猛地抬起头,吓了苏晚棠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茫然,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
“喂,”他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没睡醒的沙哑,“学生会办公室怎么走?”
苏晚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三楼,左转。”她简洁地回答,然后低下头收拾东西,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的交集。
傅承砚没再说话,起身走出了教室。他一走,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大家都在议论这个新来的转学生。苏晚棠听着那些七嘴八舌的猜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拿出执勤本,翻到早上的那一页,看着“傅承砚”三个字,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个名字背后,似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中午放学的时候,苏晚棠去食堂打饭,远远就看见傅承砚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她不想惹麻烦,刚想绕开,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苏晚棠,这里!”是林小满,她的同桌兼闺蜜。
苏晚棠走过去,林小满立刻拉着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看到没?傅承砚被高二(3)班的人堵了,好像是因为早上他在走廊里撞到了他们班的老大。”
苏晚棠顺着林小满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傅承砚被几个人围着,脸色不太好看。她皱了皱眉,刚想走过去,就看见傅承砚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那几个人,眼神里的寒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那几个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傅承砚转身,正好对上苏晚棠的目光。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苏晚棠收回目光,拉着林小满转身就走。“别看了,我们去打饭吧。”
“哎,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啊?”林小满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我听说他以前在别的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呢,打架超厉害的!”
苏晚棠没说话,心里却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这个银灰色头发的转学生,会给她平静的高中生活带来什么。
下午的班会课,陈默在讲台上强调纪律问题,忽然提到了早上的违纪情况。“有些同学刚转来,可能对校规不太熟悉,”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傅承砚一眼,“但是既然来到了海城一中,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定。特别是着装和发型,必须符合要求。”
傅承砚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陈默说的不是他。
班会结束后,苏晚棠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傅承砚忽然叫住了她。“喂,”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哪里可以染回来?”
苏晚棠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会听。“学校门口右转,有个理发店。”
傅承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教室。
苏晚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银灰色头发的男生,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第二天早上,苏晚棠再次站在岗亭里执勤,远远就看见傅承砚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看起来清爽了很多。
他走到苏晚棠面前,把一张纸条递了过来。“昨天的违纪通知单,”他说,“我已经改正了。”
苏晚棠接过纸条,上面是傅承砚的签名,字迹龙飞凤舞,和他的人一样不羁。她点点头,在执勤本上把他的名字划掉。“很好。”
傅承砚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有些可爱。“那我可以进去了吗,苏班长?”
苏晚棠忍不住笑了出来,侧身让开了路。“进去吧,傅同学。”
阳光透过钟楼的窗户,洒在傅承砚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苏晚棠看着他走进教学楼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新同桌,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而傅承砚走进教学楼后,回头看了一眼岗亭里那个穿着校服、戴着红袖章的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摸了摸自己刚染回黑色的头发,心里想,这个苏班长,还真是有意思。
校园广播里突然响起通报声,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覆盖了整个操场:“现在播报违纪通报,高二(1)班傅承砚同学,未按规定穿着校服,染发,违反校规第37条,记警告一次。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遵守校规校纪。”
苏晚棠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操场上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以及那些投向教学楼方向的好奇目光,忽然觉得那个银灰色的身影,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此时的高二(1)班教室里,傅承砚正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樱花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高中生活,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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