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面庞绯红,发丝凌乱,衣领压出褶皱,白皙手臂上青筋蔓延,留下数点红痕。
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哗,想捋平衣襟,一松手,布料又缩了回去,沮丧地决定放弃。手握住除味剂瓶身,摁下喷头,从上到下撒了个遍。
有种中学时偷偷去网吧被家长逮住的心虚。
手伸出,触及水柱,室内的空气有点闷热,黄灯闪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惊讶地张望,试图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布鲁诺站起身,朝她走来,蝙蝠睁开眼,扇动羽翼,飞跃进来,它四处巡视,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挂在门旁的毛巾架上。
突发意外,但情况不算严重,布鲁诺不敢大意,寸步不离地挨着她。
“小心。”
也许是因为紧张,水流突然增大,无意间,手腕向上倾斜,它便沿着小臂滚动,撒到胸前,沾湿上衣,水珠挂在腹部以及大腿面料处。
凉意刺得她惊呼,缩回手,下意识往后靠,被人揽住胳膊,她低头看发现只是溅了水。男人扯下新毛巾,递到身前,另一只手越过腰间,关紧水龙头。
“擦一下,小心着凉。”
她叹了口气,将毛巾接过去,布料柔软充满绒毛,擦水,可能是有点晕头了,做事太粗心。每次接触后,都觉得有些懵,而今天时间又拉得长。
浅色上衣因为湿掉而紧贴躯体,显出内在轮廓,透出一丝肉色。布鲁诺看向她紧皱的眉头,目光紧锁在湿透的衣服上,应该是在为此烦恼,闷不做声地往房间里走去。
他拎着一件新衣服走出来,完全是她的尺寸,询问她是否需要更换。
“不用了,我回去换吧。”
她担心这样做可能会引起不好的误会,就好像两人做了什么事似的。
布鲁诺见她不愿意,也不勉强,转而取出一件黑色斗篷,它本来是用来挡雨的,对她来说有些长了。
她没有拒绝,也不想别人看见自己湿透了的样子,转过身,男人的双手环绕在肩上,在脖颈前方将系带打结,两片布料交错,并在腰间扣住。
来之不易的接触机会,她很谨慎,愿意接纳他们的精神体,但哨兵本人靠近,会引起警觉地对视。他们其实没什么机会近身。
布鲁诺盯着手上的活,几乎要将飘带系出一朵花,布料垂下,衣角贴地,把她裹成一个黑粽。
“谢谢。”
没有多余动作,结束后,布鲁诺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成果,确认没问题,门外又传来一声催促。
她将毛巾放回夹子上平铺开,在镜前端详自己的面容,确认不会露出来后转身离开。
布鲁诺跟在身后,经沿茶几,她俯身拾取自己的光脑和手提包,耳边碎发垂下,搭在流畅的下颌线,没有停留往门口走去。
布鲁诺:“还会再见吗?”
手握在门把手上,听了这话,她纳闷地转身回望,不明白地歪了歪头,“当然。”
见他这幅样子,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她有些好笑,语气轻松地调侃,“怎么,舍不得我?”
“对。”
突如其来的内心坦露,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恰好小蝙蝠飞到她的身前,她伸手接住它,假装摸头转移视线,“你想什么呢?”
“我明天还要还你的斗篷,当然会再见啊。”
布鲁诺:“我明天不在,要出任务,这次要去的地方很远。”
三人小队,各司其职,他需要独自探索连绵上百公里的溶洞的水上部分。
“啊……”突如其来的告别,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危险吗?”
他内心感到别扭,既想道出实情,看见她真心实意为自己考虑,证明对方在意自己,又不想让她担心。
“不,就是太远了,来回需要很长时间。”
他怕自己离开太久,等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自己忘了,毕竟向导从不缺少追求者,他们接触没几次。
他需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因此非走不可。
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我死了,我的……”
听他开了不好的开头,徐珊珊立马打断了他后续的话,别乱立flag啊,她语气郑重地说:“停下,别说了。”
虽然从危险区回来,她对现实环境还是没有太多实感。理性上,既然那么多向导都要随队外出,巩固、扩展边界,可见这个世界没有多安全。
上次和夏广礼道别的时候,他的态度轻松得就好像出去郊游,她也没意识到对方会去执行有危险的任务。
今天是第一次,认识的人向她道别,虽然不算很熟,甚至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她还对对方有一点意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对他身涉危险无动于衷。
死亡是一件严肃的事。
见他愣神,她又重复了一遍,“活着回来,听懂了吗?”
一只手握着衣摆,“等你回来,我再把雨衣斗篷还给你,到时候我再请你吃水果,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我们一起去果园,边采边吃。到时候夜里,我们来玩‘抛球’的游戏,我丢出去,看看它能不能接住。”
手中的小蝙蝠裂开嘴,露出两颗小尖牙,显然听懂了,很感兴趣,他低头看过去,想到对方要走了,就将精神体收了回去。
布鲁诺想象到那个画面,她的话无疑给他服下了一剂定心丸,逐渐扬起嘴角,“一言为定。”
她故作轻松道:“可惜这周末我要请他们聚餐,你占不到我便宜了。”
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互动变得更自然,之前相处时她过分礼貌、拘谨,也许这证明着,她开始将他当做能说话的朋友。
“那我亏大了。”
他深知自己对比他人缺乏优势,无论是朝夕相处的直系上司,还是救命恩人,亦或者是温和体面的队长。
精神体要么凶猛威武,要么高洁优雅,又或者是小巧可爱,他三不沾。亲眼目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仙气飘飘的丹顶鹤,抚摸它洁白顺长的羽毛,眼睛发亮,也听说了她对鸟类的偏爱。
她甚至对小型昆虫的兴趣都比他更浓,蝙蝠向来寓意不祥,被视为黑暗、恐怖、邪恶、不洁的象征。他预料到,对方不会选择自己。
这个机会是他费尽心思争取来的,被队长记下责罚,只是希望她能在众哨兵中多看他一眼。
当他的精神体出现在她的面前,对方目光颤动,手指发抖,不自觉往后缩,她也害怕,但还是伸出了手,任由它趴在掌心。
她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好,没有偏爱或排斥,但那男人也管得太紧,她与谁接触,与他何干?
因刚疏导过,他无法很好自己的占有欲和嫉妒,有些精神扭曲,萌生出破坏欲,想挑拨二人间的关系。
但她没注意到,拉开门,今天没有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们挡在门前,使出各种手段吸引她的注意,邀请玩乐。
走出门口,房间、走廊里的黄灯停止闪烁。这是怎么回事?她就超了一点时间。
解逸飞站在门后,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看见她的打扮,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布鲁诺,他脸上失魂落魄。
没理他,解逸飞走近,俯身轻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头,“没事。”
“咚、咚、咚……”
稳健的脚步声从远处浮现,她听见长官的嗓音,他在询问旁人,她在哪里,得到答案后,脚步声逐渐接近。
直到走到她面前,初见这幅打扮,也是上下扫视,见她完好无损,明显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手从腰间放下,转而看向一旁的男人。
“山昊长官。”
“解逸飞队长。”
她还以为对方会当众责怪自己,但其实并没有,只是平淡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她误会他了。
女人点头,走过来,山昊转头道别:“我们还有别的事,就先离开了。”
警示灯关闭,证明麻烦已被解决,解逸飞顿了顿,还是不放心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不知为何,男人的目光在他的眉眼间停留,竟然同意了。
三人一桌吃饭?总感觉气氛有点微妙。
三人相继来到候梯厅,电梯被占用,山昊往左侧走,前往向导的专属电梯,向她招手,“来这儿。”
她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坐这个,但也跟着走过去,进入电梯。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他为什么不走寻常路?
她看向电梯墙壁的泛光,紧张地扣了扣手,男人抬起手看向自己的光脑,一言不发地紧盯着楼层和电梯口。
眼见着就要错过食堂,她仰起头看向解逸飞队长,对方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想到长官可能是没注意,电梯还在下行,她不禁悄悄提醒,“食堂要到了。”
“我们不去食堂。”
那去哪儿吃饭?她又转头看向解逸飞队长,对方安抚性地回了个眼神,“去外面吃?”
山昊透过镜面看见两人互动,不易察觉地皱眉,“嗯,周末了。”带她到处看看。
电梯发出哐当一声。
她吓了一跳,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在怀里,仔细一听,才发现是隔壁的声音,好奇地想凑过去,被环住腰,动不了。她想请他松开,但队长只是摇头。
长官看过来,电梯门缓缓开启,“到了。”
“我不乱动。”她解释道,希望他松开自己,毕竟在长官面前,还怪难为情的,在他松手后,她立刻起身,走到长官身旁。
解逸飞走出电梯,停下脚步,四处扫视,随后紧随两人身后。
他们今天有点大惊小怪,紧张兮兮的。
往前走,不远处就是大门,落日将室外染成橘色调,看起来很特别。
异变突生,低沉的怒吼声响起,随后地面颤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冲过来,她呆滞了,看见大厅两侧站着的卫兵朝她奔来,心脏骤停。
缓慢地转过身,回头看,一只体型壮硕的黑犀牛朝她狂奔而来,皮肤粗糙呈现灰色,体毛稀少,它的额头上前后长着两只角,前角像弯刀,后角笔直,那长度看起来能将她捅穿。
恐慌情绪从胸口蔓延,时间仿佛变慢,只感觉要被这辆“装甲车”踩踏。
但清晰、响亮、连续的枪击声接连响起,眼见畸变哨兵发狂,数人拔枪,而身旁两声枪响在最前面,
她抬眼望去,发现是长官和解逸飞队长,两人几乎是下意识,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配枪,朝它射击,枪口发出闪光,直到清空弹夹,冒出一缕青烟。
他们目光专注,紧盯着那头巨兽,长官杀伐果断并不令她意外,但队长却让她感到惊讶,一向和善体贴的形象,没想到也有这样强硬姿态。
喉咙梗住了,她说不出话,转过身看去,那头黑犀牛跪趴倒地,而它身后,数名警卫挟持着一名头部被黑色麻袋罩着的男人,也双腿跪了下去,无力地晕倒地上。
这是……失控的哨兵吗?
眼睛几乎不眨,将画面刻入脑海中,肩膀被摁住,一股力道促使着她转身,帽子被揭起来戴到头上,遮挡了视线。
“走。”
见她被吓到了,解逸飞向山昊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两人先行离开。男人点头,揽住她的肩膀,半软半硬地带人离开。
直到走出大门,沐浴于橘色光影中,她还有点恍如隔世的错觉,扭过头试图回看,一双大手挡住了她的视线,手掌扶着脸颊,耳边传来人声。
“别回头,往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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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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