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平常人就很多的东门老街一带,越发热闹拥挤,几条街的商铺,不管本店经营什么,门前临时摆起的摊位上,必有各色香烛糖糕,碗盆花画,这些不仅是家家要买的年货,也是拜公行符必不可少的用具祭品。
彩彩爸老早起来开店支摊,美芝放假在家,有空做做早饭,管管孩子。
彩彩还在睡懒觉,妈妈开门进来也浑然不知。孩子放寒假,赖赖床无妨,不过她自己昨天说寒假作业写完了,信誓旦旦要帮爸爸摆摊,让她爸爸早点喊她来着。
看女儿被子踢了一半,美芝赶紧给她裹紧了。海州冬天不能说特别冷,但也没有内陆人想象得那么暖和,早晚要穿厚外套,睡觉要盖被,小棉袄也要备的,冬天的海风刮起来,人也打抖。
美芝叫小懒猪起床:“阿妹起不起来呀,你爸已经忙半天了喔。”
彩彩在被窝里哼唧,拱了拱身子,揉着眼睛转过脸来:“妈妈,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过年游神,要选一个小孩子坐轿当神仙,我们大家都去庙里扔茭杯,前面的小孩都不行,只有我,一扔就是圣杯,连扔三次都是喔,然后大家给我穿袍子,请我上轿。我刚要上去呢,妈妈来叫我,我就醒啦。”
美芝没多想,年年过年游公游神,白日里香烛糖糕看多了,晚上做这样的梦也难怪:“咱们这里都是抬神像巡街哦,乡下有地方会选小孩子扮神仙,是不是去阿婆家拜年见到过?”
“去年没有哇,那肯定是我小时候见到过。”
“你才几岁呢,还小时候。”
彩彩咯咯笑:“现在是小朋友,以前是小宝宝啊。”
“是是是,醒了吧,醒了就起来。”
彩彩一皱鼻子,缩进被子里还想再赖一会儿,美芝拉住被沿,笑着使出杀手锏,“阿南已经起来了哦,你再不起,他要带皮皮去对面帮你三姨了。”
彩彩立马从被窝里窜出来:“妈,快帮我穿衣服,我可不能输给皮仔和妹仔。”
美芝帮闺女换下睡衣,又去拿了双干净袜子:“今年你伯娘家也摆摊,她把小孩带来了,李宗宗都会走路了。”
彩彩问:“欢姐来没来?”
“没看见,应该没来吧。”
“妈妈,上次欢姐在学校里跟我说,她家要把小妹妹接回来,她可开心了,伯娘她们还没把小妹妹接回家吗?”
美芝一愣:“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彩彩想了想:“上学期吧,我都好久没看见她了,欢姐现在不来老街,我在学校也很少遇见她的。”
“她家小妹妹……跟现在的妈妈出国了。”
“啊?还回来吗?我从来没见过她呢,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妈妈也不知道,也许和李宗宗长得差不多吧。”
彩彩摇头:“才不会呢,李宗宗长得丑,他是男孩子,小妹妹是女孩子,肯定像欢姐,欢姐像伯娘,漂亮。“
“你也是女孩子,怎么长得像你爸呢。”
“那是小时候的事嘛,妈妈,我越长大越像你哦,漂亮。”
美芝被女儿逗笑:“就会哄人。早上吃伊面吃bua?”
“都想吃,爸爸煮伊面不好吃。”
“行,下去刷牙洗脸吧。”
彩彩洗完脸坐下吃早饭,美芝下楼看店,没走到柜台,就看见大嫂陈玲抱着孩子,和彩彩爸打了声招呼进店来。她手腕上挂着一袋东西,像是要送礼,美芝脸上笑着,心里大呼不妙。
果然闲话了没几句,陈玲试探问彩彩在不在楼上,要带小孩上去和堂姐玩一会儿,美芝想想左右逃不过,交待了临时来帮忙的阿vo几句话,又上楼去和大嫂说话。
李宗宗看到彩彩,不知是认错了还是真喜欢,伸手直要她抱,他看着就沉,彩彩不敢抱他,就带他在沙发上玩。
陈玲把手上拎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进口的衣服和糖果,还有一个小孩戴的玉佛:“都是给孩子买的,之前逛街,欢欢喜欢这个牌子的衣服,我看有小一号的,就给彩彩带了一件。”
美芝给她倒茶,垂眼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两家关系不尴不尬,没怎么这样给对方孩子买过东西,满月周岁生日,顶多出个礼,过年红包都心照不宣地互相免了:“瞧着好贵重,阿嫂,咱们什么话不能说,不用这么破费的。”
陈玲面对这个妯娌,心里其实很别扭,一面羡慕她是大学生,气质一眼就和别人不一样。一面又总忍不住和她比较,想找出自己强过她的地方。
或许这才是她不拦着欢欢爸大手大脚花钱的根本原因,铺子房子车子,处处比老二家体面,才能显得自家更有钱。听说美芝她们单位,每个月工资不过几百块,她想自己应该是比她强的,日子过得比她好多了。
陈玲不是个拉不下脸求人的性子,面对妯娌,却莫名觉得有点伤自尊,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阿美啊,阿龙以前在银行的一个同事,我记得是姓欧阳,早先总和老二一处玩,你们两家,关系蛮好的吧。”
欧阳是彩彩爸的大学同学,两人从毕业分进储蓄所,到改制进银行,一直在一个单位。之前买房,就是找他做的贷款。欧阳才调到总行升了主任,就有人来打听关系了。
美芝并不回她关系好不好的话,反问:“嫂子是打听人,还是要去银行办事?”
陈玲叹了口气:“欢欢她爸,把家里房子抵押,贷了笔钱出来,其他账他都肯交代,这笔死活说不清数目,一开始说几万,后来又说十几万,没个准话,我就想……就想找个人问问。”
这话半真半假,要找银行的人打听是真,打听的却不是数目,恐怕是想托熟人找关系,再谈谈还钱的期限利息,不然怎么一来就问欧阳呢,人如今大小是个干部,杀鸡焉用牛刀。
美芝看她脸色憔悴,有些不忍心,钱不是她欠的,还钱却要她操心奔波:“嫂子,彩彩爸回来开店有几年了,银行里头,人一茬一茬换,关系早淡了。我们前一阵买房,四处借钱,最后是找欧阳做的贷款,人家已经不管这一块的业务了,挺麻烦他的。
人情不是好欠的,彩彩爸帮不帮得上忙,我不好打包票,但我肯定好好和他说,到底是亲兄弟,哪能真遇见难处一点不伸手呢。你看你还给彩彩买这些东西,我怪不好意思的。”
陈玲挤出笑:“我是亲伯娘呢,也没给彩彩买过什么。阿美,嫂子知道,以前有些事……伤和气,你和国龙都是知识分子,讲道理,也大气,嫂子求你多担待。嗐,最近都挺忙的,不耽误你功夫,我这就回去了。”
美芝起身送她:“再坐会儿嘛,一口茶也没喝。”
陈玲抱了孩子下楼去,只是摆摆手,没再说什么客气话。
彩彩端着面碗坐回桌上,美芝摸了摸碗边:“是不是冷了?妈给你热一下?”
彩彩摇头:“就剩两口。妈,伯娘来请咱家帮忙吗?”
“嗯。裙子喜欢吗?外国的牌子哦,洗好过年穿要不要?”
裙子还挺好看的,蓝色纱裙,后背有个大蝴蝶结,像翅膀一样,裙摆贴了水钻,亮闪闪的,可偏偏是彩彩最不喜欢的样式:“不要,这么大个蝴蝶结,穿上外套像个乌龟。我过年穿三姨给我做的灯笼裤,还有背心。”
美芝含笑:“是棉马甲啦。这裙子你不喜欢,妈妈可以送给你三姨不?让她研究研究咱国内的裙子和外国裙子哪不一样。”
“当然可以。”彩彩歪头问,“妈妈,你收下这些礼,是决定帮伯娘忙啦?”
“聪明哦,让你爸帮去。这个糖你和阿南在家吃,别拿出去分给小朋友,你们在外头跑来跑去,容易卡嗓子。吃完早饭先帮妈妈跑个腿,给几家阿公阿婆送点心,知道怎么说的吧?”
这差事彩彩已经轻车熟路了:“知道,我妈妈做的咸bua好夹,送给阿公阿婆尝尝,都是素馅的喔。”
“阿南在门口帮你爸收钱呢,你俩带上皮皮一起去。”
“好的妈妈。”
妈妈不说,彩彩也会叫上阿南一起,两人一早上没见,好像就有很多事要赶紧分享了。彩彩从梦境说到伯娘,从李宗宗说到那条蓝色的裙子。
阿南静静听着,不时笑着回应,彩彩给老人家送东西,他就牵着皮皮等在门口,每家大人夸过彩彩,都会顺带说一句“阿南也乖哦”。
几家送完,彩彩拨开小竹篮里的桔子糖果摸了摸,还有两个柊叶包,不禁犯嘀咕:“都送完了耶,妈妈怎么多给两份?我们偷吃一包,还多一包。”
阿南中秋跟彩彩一起送过椰蓉月饼,清楚是哪几家:“没漏,拿回去,咱们中午吃。”
两人牵着皮皮,从后巷绕小路回家,经过巷尾朱家门口,他家半身不遂的阿公坐在门口,轮椅用砖头卡着,大概是家里人推出来晒太阳的。
朱家阿公身体不好,干瘦得近乎枯槁,头发苍白,皮肤打褶,彩彩有点害怕他,总觉得他的眼神很渗人。
阿南知道彩彩害怕,自己走在里边,拉着彩彩往前走,两人假装镇定,但都默契地加快了步伐。
哪知靠近了还是被叫住:“小阿彩,汝爸派汝凼倔喔?”朱阿公声音沙哑,略微有些含混不清,但指名道姓的,叫俩孩子难以忽略。
彩彩勉强笑了一下:“嘟阿公,我遛狗呢。”
朱家阿公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阿公拿糕汝夹。”
彩彩和阿南面面相觑,彩彩小声说:“朱家阿婆以前推车卖糖水,请我吃过清补凉,还有一包送给她家吃好不好?”
阿南猜她应该是不好意思了,老人家挺和善的,他俩却因为他太老了感到害怕,避之不及,但心虚归心虚,害怕仍害怕:“我帮你送过去。”
他把狗绳递给彩彩,拿了柊叶包走过去:“阿公,我们不要糖,请你和阿婆吃bua,素馅的。”
朱家阿公喜笑颜开,脸上的褶皱炸出了花,抖着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抓着阿南的手腕塞给他,拉住他不让走:“乖哦。”那骷髅般瘦巴巴的大手在阿南肩上摩挲,滑到腰上稍稍停留,又继续往下探,阿南皱眉,朱家阿公还唤彩彩:“阿妹来,阿公给汝糕。”
这时皮皮不安地叫了两声,惊动了屋里的朱阿婆,她出来看到两个小孩,不分青红皂白,莫名其妙就破口大骂起来:“夭寿夭寿,汝么搞堆么,谁家狗,叫叫叫,要地系么,歹细仔,走走走,勿来我兜!”
彩彩还没反应过来,阿南已经挣开朱家阿公的魔爪,拉着彩彩一溜烟跑远了。一口气跑到自家后门口才停下来,彩彩有点难过:“朱阿婆好凶哦,她以前好好的,为什么骂我们啊?”
阿南觉得阿婆不是要骂人,而是赶他俩走:“阿姐,我们以后不走那边,千万千万不要和那家阿公说话。”
彩彩点点头。
阿南怕她不当回事,决定道出真相:“阿姐,那个阿公啊,他……他捏我屁股。”
bua是一种有陷的糯唧唧,用“靶”这个字不太准确,所以用拼音了~
老人讲话方言比较重,看个感觉吧~
“糕”是说糖,“地”是死的意思,“我兜”是我家的意思,不准确,疑似瞎写[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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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他捏我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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